海倭人。
一瞬间,冉昱的心中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酒楼里有海倭人,不确定是海寇还是别的什么,伪装成活计潜入了月鹭岛。
月鹭知县冯德志知道么?
他也许知道。因为冯德志从刚才开始,他的视线就会时不时地向门口瞟,可等那个南岛活计下去以后,他便又恢复正常,再没向门口看一眼。
所以冯德志是知道南岛活计有身份的。
既然知道,那冯德志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原因暂不清楚,也许冯德志受到了胁迫,也许他与对方有勾结。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冯德志今天在月鹭岛摆宴,邀请钱酉匡上岛,多半是个阴谋。
冉昱的目光投向窗外,假装是在看风景,实则是在观察酒楼的地形。
这里位于月鹭城的中心,距离海边不算很远,中都戍海军的战船虽然停在月鹭岛外围的海面上,但距离月鹭城还有一段距离,真有情况对方肯定赶不过来。
岛上不知道有多少海倭人,冯德志也真是有志气,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让人摸了上来,竟然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不,应该不是不敢,而是双方在合作。
冉昱收回视线。
两天前东海卫已经收复了丰南、长明和大刀屿,月鹭岛以南的海域的海寇已经被清扫一空,东海卫的战船还在游曳巡海,海寇或是海倭人是不敢在这个时间点贸然闯进来的。
再往北也不可能,那是中都郡管理的海域。因为三岛之战,中都郡和北郡都有派船过来站脚助威,东海线以北的海域也有战船出没,稍不留神就会被抓个正着。
只有月鹭岛这条线,月鹭水道夹在两郡之间,海况复杂,大大小小的礁岩遍布,唯有一条通路能够进入。也正因为只有一条水路,所以由月鹭岛上的参将管理足矣,东海卫或中都戍海军都只是协防。
现在,海倭人或海寇能悄无声息地上岛,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怎么办……
冉昱皱眉。
现在不知道岛上有多少敌人。
不过既然冯德志敢投敌,那么明显不可能放他和钱酉匡平安回去,必然是要杀人灭口的。得想个办法给外海的中都戍海卫和前来接应的东海卫发个信号。
上次带去先生墓的飞羽火箭,被冉昱做成信号弹的模式,现在还剩一枚样品。
发射倒是简单,可问题在于发射后,他和钱郡守该怎么脱身。
坐以待毙肯定是不行的,那个南岛人下去后就没有再回来,多半是在为截杀做准备,那他们也得尽快行动。
冉昱记得他们的车就停在酒楼前场。既然对方没有一上来就直接下杀手,说明还是有所顾忌,但愿蒸汽车还能用。
想到这里,冉昱忽然笑着举起酒杯,笑着说了一段祝酒词,然后一饮而尽。
冯德志以为他是在烘托气氛,倒也没太放在心上,反而是钱酉匡胖胖的身体动了动,表情古怪,目光一直在往冉昱的脸上瞟。
冉昱朝他笑了笑,坐回到座位上,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很快,他就以如厕为由离开了包厢,先跟外间的东海卫兵丁打了个招呼,寒暄两句,然后才在对方的搀扶下前往茅房。
他很快感觉有人跟了上来,似乎是酒楼的一个伙计。不过因为有卫兵在,对方也不敢跟的太紧,走了两步就离开了。
冉昱趴在茅厕的透气窗边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个伙计没有走远,就站在茅厕旁边的马厩,似乎是在守株待兔。
他想了想,摸出两枚微缩版飞羽火1箭1弹。这是他为了给买家讲解而特地制作的模型,一枚是信号弹一枚装载了少量的黑火油,只是没有标准版的射程长。
自从乌知河线被袭以后,他就习惯性地在身上携带一些火器以防万一,没想到今天真的用到了。
好在现在也不需要什么射程,只要能点燃就行了。
冉昱从怀里摸出一卷火线绳,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将一枚火油弹固定在茅厕化粪池的上方,点燃了火绳。
火绳开始燃烧,冉昱也麻利地从通气窗中翻了出去。落地的时候他栽歪了一下,之前受伤的脚踝隐隐作痛。
但他也顾不得许多,招呼东海卫兵一起跑。看守的伙计也发现了他们的异动,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似乎在招呼同伴围追二人。
刚才在包厢里,冉昱借着祝酒把木仓偷偷塞给了钱酉匡,现在身上并没有可以伤人的火器。
卫兵背着他往楼前跑,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冉昱回身向天空发射了信号弹。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安置在化粪池上方的火油弹引绳烧尽,被点燃的火油直接引爆了化粪池中的可燃性气体。
只听一声巨响,月鹭城的地面发生了剧烈颤动,冉昱看到空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球!
吓!
他也没想到酒楼的化粪池的威力这么大,多半是太久没有清理,里面存满了易燃易爆的气体。
早知道这样威猛,那他还放什么信号弹,小小的信号弹都被大火球给遮没了。
“地动!地动了!!”
最初的震动过后,钱酉匡从桌子底下一跃而起,推开门就招呼东海卫兵朝楼下冲。
灵活的胖子跑在最前面,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地动,这让酒楼里的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冯德志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月鹭岛地动是有的,每年都有那么一两次,最多也就是桌子和墙壁摇晃两下。
像刚才那阵摇晃的地动山摇,他在月鹭岛这么多年一次都没遇到过,吓得腿都软了。
“地动,是大地动啊……”
冯德志颤颤巍巍地爬起身,伸手拉起已经软成面条的儿子。
虽然儿子不成器,但却是他们老冯家唯一的香火,可得好好保住。
“着火了!着火了!天上下火球了!”
外面也不知道谁在喊,喊的人心惶惶,酒楼里的伙计和处置都乱成一团,到处都有人在尖叫逃跑。
这么乱的场面,就算浪士头领想要掳人也做不到了。但他还是十分敬业地克服掉心中的恐惧,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努力分辨着目标的形貌,想趁乱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冉七郎很重要,他必须为陛下所用!
“去找!去找那个大雍的胖官员!”
浪士首领对下属喊道。
“他一定会去找那个胖子,那个胖子是个大官,他们不敢扔下他们胖子自己逃跑!”
“找到就把他抓回来,其余的人统统杀掉,不要留活口!”
别说,浪士首领的这个策略非常正确。人群中的冉昱不好找,可东海郡守钱酉匡却是一等一的显眼。
这胖子在人群中左突右冲,犹如一只从小生活在山林里的豪猪,很快就跑到了酒楼外的广场。
“钱大人,这里,这里!”
冉昱从一辆蒸汽车中探出头,大声招呼钱酉匡。
钱酉匡马上调转方向,带着随身近卫一路跑到车前,还没等拉开车门,一枚火弹就差点打中了他的巴掌。
“艹!”
钱酉匡大叫一声,忙不迭地钻到车底下,然后悄悄到另一侧钻进了车中。
也亏得现在的蒸汽车举架比较高,能容得下钱胖子藏身。他躲在门下,摸出手木仓一通乱打,倒也给外面的护卫创造了趁乱上车的机会。
“走吧!”
最后一名护卫跳上加煤座,借着烟囱和锅炉之间的凹槽抬手还击。连发木仓的火力到底还是占优,接连有冲上来的浪士受伤,车子也终于冲出了包围圈。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老旧的蒸汽车的速度很慢,饶是冉昱把功率阀门放到最大,老蒸汽车还是以一种不紧不慢的稳定速度往前开,要不是有随行卫兵的奋勇还击,他们早就被追赶上了。
可浪士头领也不是傻瓜,他见自家手下被对方的连发木仓压制得抬不起头,便很快改变了策略。他不准备再攻击车上的人,而是让人照着车外的锅炉打。一旦锅炉漏水,蒸汽车就再也开不起来,那些大雍人就只能束手就擒。
啪——啪——啪——啪——
锅炉被达成了筛子,车速也在不断减慢。
冉昱心急如焚,可他却毫不办法。
距离月鹿港码头还有一段距离,要是徒步至少也要花费一刻钟的时间,他们这点人和火力根本坚持不过去!
“郡守,冉七郎,咱们的弹夹要打空了!”
随行卫长咬了咬牙,起身开门就要跳车。
“人太多车子开不动,我去拖住他们,你们继续往前走……”
“你去个头!”
钱酉匡一把拉住他。
“当老子傻吗?!下去就是送死,他们手中都拿着火器呢,你赤手空拳能打他们什么?!”
“送死也要拼一下,东海卫没有缩头乌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钱郡守啐了一口。
“呸,你骂谁是乌龟!?”
“本官是太后亲口夸赞的郡守,可不是怂货!”
说着,他从座位底下抽出一跟煤夹,夹起一块还在燃烧的煤块就朝后面扔,一边扔还一边说。
“烫死你们,烫死你们这群混蛋!”
别说,还真有倒霉蛋被他扔出的热媒块砸中了,栽歪着滚下了马。
见此情景其他的护卫也都受了启发,木仓弹丸打没了就朝后面丢热媒块,反正蒸汽车的锅炉已经被打坏了,再烧煤车也只会越来越减速,不如借手边能找到的东西再干掉一波敌人。
一时之间,煤块和弹丸齐飞。更有脾气火爆的护卫不顾烫伤举起了副热水箱,一箱滚水扑头盖脸地泼向对面,惹来一群海倭浪士的咒骂。
钱酉匡从车里探出头。
“你们等着吧,我们的援军马上就要来了。在大雍的地界上还敢这么猖狂,当谁都是冯德志那个王八蛋呐!”
他正得意,冷不防却听到车行的前方传来了密集的马蹄声。
钱酉匡心中一凉。
完了,要被包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