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鹭岛,大雍内海八离岛之一,也是八岛中唯一可以大规模种植作物的地方,渔业资源十分发达。
自东海撤岛立郡后,月鹭岛知县就成了岛中第一人。
不过虽然是第一,但也毕竟是岛,在大雍官场属于边边角角的冷门位,不大受人待见。
毕竟一座小岛,就算能够农桑渔猎,终究比不得中央大陆来的便利,更别说山高皇帝远,做出什么成绩也不大容易被看到,基本上升迁没什么指望。
现任月鹭知县冯德志今年六十一岁,于十三年前上任,因为考绩和能力都很一般,便一直被放在月鹭知县的位置上,等待荣休。
想当年冯德志也是雄心勃勃,哪怕能晋升到南部的东海郡,那好歹也是个一郡之首。
可跟他一个想法的人很多,早年间门的东海郡因为又冉氏织坊支撑,在大雍的郡制中算是中游偏上,想要拿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久而久之,冯德志便死了心,勾搭上海倭国的大商人新川,一心一意地靠着走私赚钱。
他自诩正统出身,从来都钱酉匡这个关系户。这次因为桧木宫的命令不得不亲自出马,笑脸相迎,可是把冯德志难受坏了。
“怎么样?钱酉匡答应了没有?”
冯德志身着官服,一脸紧张地站在堂中,眼睛却不时瞥向一旁的侍卫。
这些都是新川派过来负责动手的海倭浪士,个个偏执狠戾,可不受他冯德志的控制。
“你有没有跟钱酉匡说,我们打算大量购置化肥?”
这也是他们预先想好的理由。
冯德志和钱酉匡没什么交情,平白无故给他办什么接风宴,人家未必肯赏脸。
何况两人一个郡守一个知县,在官职上就有上下级差,钱酉匡要是不想给冯德志面子,那冯知县还真就说不出什么。
无奈之下,只能说自己要买化肥,并且认同拿出一笔真金白银一次性付款,以表诚意。
钱都是从冯家的金库中拉出来的,拉钱的时候冯夫人还哭天抢地,像是拉走了她的心头肉。
要把钱酉匡勾引到岛上来,那用来做饵的数额肯定小不了。饶是冯家家底丰厚,这一次也难免要伤筋动骨。
可不伤也不行啊!海倭国的浪士就在一旁冷眼盯着,腰间门的佩刀不知道染了多少血,刀刃的钢料都泛着暗红。领队的头人还带来了新川暗账的手写本,扬言冯德志要不想身败名裂,就得把这桩差事办好。
被抓住把柄的冯德志无奈,只得全数照办。
“大人!”
亲信急匆匆地过来禀报。
“东海郡守答应了,他们的船今日傍晚会停靠月鹭岛!”
“好!”
冯德志高兴的一拍巴掌,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浪士头领。
浪士头领矜傲地点了点头,明显带有南岛特征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操着略带口音的大雍官话:“那我们就下去准备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希望你不要坏事。”
“不会的不会的。”
冯德志的冯子安讪笑着回道。
“我家妹子嫁给了新川家的次子,都是亲家,这事我们肯定尽心竭力。”
听儿子这样说,冯德志得脸色十分难看,很为儿子这谄媚的态度堵心。
他们冯家,好歹是大雍的官宦之家,女儿嫁个外邦商户就算了,儿子还对个浪士卑躬屈膝的,简直有辱士人风骨!
与海寇同流合污截留税金的时候,冯知县倒是不讲究什么士人风骨了。
同一时间门,钱酉匡和冉昱也在讨论月鹭岛的事。
“冯德志提出全额支付化肥款,还直接把钱送上门,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呢?”
钱酉匡自言自语地念叨。
冉昱也觉得不对劲。
他以前虽然不大涉及家中的生意,但也听父兄讨论过冯德志此人,说他手脚不大干净,本性唯利是图,贪得无厌。
既然是贪得无厌的人,那怎么可能忽然大方,拿出银钱要给月鹭岛买肥料?!
月鹭岛与东海郡相隔不算远,可在此之前从未听说冯知县对化肥有兴趣。今天冯知县问也不问,直接差人送钱上门,还直接给了全款,实在太过古怪了。
“冉七郎,你说这钱咱们是收还是不收?”
听他这样问,冉昱想了想。
“收吧,湖溪化肥厂造出化肥就是卖的,不管冯知县有什么想法,咱们没理由拒绝月鹭岛的请求,平白得罪了他。”
钱酉匡想说得罪就得罪,老子从来也不怕他冯德志。可既然冉七郎说要卖,那放着有钱为啥不赚,便点头应下了。
然后,便是冯德志的邀请。
冯德志邀请的是钱酉匡和冉七郎,言说要好好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合作适宜。两人想着冯德志上赶着送钱做了一笔大生意,现在不过是要吃饭应酬,便也没有拒绝。
没办法,冯知县给的太多了,订单总额都快要赶上富庶的上南郡了。要是知道月鹭岛才多大点地方,冯知县卖这么多肥料,怕是准备给全岛的田亩都轮上一次。
东海郡的船停靠进了月鹭岛码头。进入月鹭岛海域以后,中都戍海军的战船便远远停在海上,等钱酉匡的船过了月鹭岛海域,便由东海卫接应。
而月鹭岛管辖的这一小片海域,恰好就是中都郡和东海郡之间门的空隙。
“钱郡守肯赏脸,真是让我们月鹭岛上蓬荜生辉啊!”
冯德志热情出迎,领着众人去了岛上最大的一间门酒楼。
冉昱觉得有点奇怪,一般大雍官场间门的招待都会放在府衙内,极少有在外设宴的先例。除非像萧郡守在兴福楼那次,因为不是东道主而只能选择外包酒楼,安全因素是主要考量。
冯德志明明就是月鹭岛的知县,为什么要选在衙门外开宴呢?
他哪里知道,这就是冯知县给自己留出来的后路。
海倭浪士今晚一定会动手,饶是他们不会杀掉东海郡守钱酉匡,但冉七郎这个大活人在戒备森严的知县衙门被掳走,冯德志无论如何都逃不开干系,唯有把酒宴放在外面的酒楼才有可能脱身。
酒楼嘛,鱼龙混杂,防卫有隙楼实属正常。虽然是东道主安排不周,可月鹭岛就是这样一个乡下地方,原本就比不得大郡大县周全。
“小地方,难得有个能拿得出手的厨子。”
冯德志笑着请钱酉匡入席,两人闲聊起家常,气氛十分和谐融洽。
但冉昱的心却并不安稳。
他从踏进这间门酒楼开始,就感觉有两道视线在暗中跟随,他走到哪儿那视线就跟到哪,十分可疑。
经历了兴福楼和乌知河线两次截杀后,他对于外界的感知越发敏感。这两道视线可不是普通的好奇围观,内中饱含了阴冷和杀气,引发阿昱的求生本能频频报警。
这间门酒楼有危险,而且还是针对他们一行人的,绝对不怀好意!
冉昱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场中来往的人。
冯知县笑容可掬,席间门谈笑风生,可眼睛却时不时会瞟向门口,似乎是在看什么人。
门口站着两个伙计,一高一矮,其中一个还是南岛长相。月鹭岛是海外离岛,岛上一部分居民是南岛船手的后裔,五官带些南岛特征并不稀罕。
正说话间门,伙计开始上菜了。
作为东道主,冯德志当然是要给客人们介绍具有月鹭岛特色的菜肴。钱酉匡作为东海郡守坐在上位,冉昱坐在他下手的第一个位置,刚好位于包厢门的侧面。
然后他就发现,那个南岛长相的活计竟然端着菜走到他旁边,把盘子放到了圆桌中间门的转盘上!
放盘子的时候,那人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倒是与之前在暗中窥视的视线如出一辙。
见此情景,冉昱马上垂眼,遮掩住自己古怪的神色。
今日能有资格赴宴的人并不多,除了冯德志父子就是月鹭岛参将和一个师爷,东海这边只有他和钱酉匡,随行的东海卫兵丁都在外间门等候。
虽然他是全场年纪最小的,可他坐的是钱郡守的下手,是客位的第一人,实打实的贵客。
按照大雍的礼仪,主家请客,上菜的位置肯定在主家末位。主家末尾一般都是具体负责招待事宜的人,地位最低,从他旁边端菜上桌以示对客人的尊重。
这样的规矩,伙计会不明白吗?当然不可能。
酒楼做的就是招待应酬的生意,像冯德志选的这家酒楼,在伙计上岗之前肯定要对相关的规矩进行讲解,以免在客人面前失了利益。
可今天这个伙计,显然是不明白上菜的规矩的。他可能单纯是看自己年纪小,觉自己地位最低,便端着菜走过来了。
可是那也说不通。
冉昱抬眼看向门口,发现那个上菜的南岛人没有再出现,门口站着等候差遣的伙计已经换了人。
说不通。
冯德志主政月鹭岛多年,岛上的人多半都识得他的身份,连带着今日在座的也都能混个脸熟,酒楼的活计不可能分不出主客席位。
不看主客,简单粗暴以年纪资历判断席次高低,这可不是大雍的习俗……
倒是有点像海倭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