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柳凝来找了他一次,询问他有何打算。结果秦墨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他无声摇了摇头,未再多言。
“那你好好休息。”
失忆一事,柳凝自然有过怀疑,可秦墨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
与其说他失忆是装的,倒不如说那个喜怒无常的魔尊是他装出来的模样。
秦墨当初走得不声不响,一句话也不曾留下,一百多年来更是没有任何解释。
柳凝以为自己会怪他,谁知道原谅竟是这样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你还是不相信吗?
秦墨兀自出神胡思乱想之际,系统再度开口。
原先说出真相的时候,系统还有些得意,甚至十分期待看到秦墨脸上惊愕的神情,结果这人淡定地“哦”了一声,说了句:“然后呢?”
然后……系统无法,只能继续同他解释。
谁让他失忆了呢。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烂尾的仙侠小说。在这本书里,柳凝是仙风道骨的正派领袖,秦墨则是从小嫉恨主角,后来沦为魔头,不断和主角作对的反派。也许是数据太差,作者写到一半弃坑了,只在最后一章匆匆交代了一下二人的结局。
书没能结尾,但以书为背景的小世界却应运而生。
小说的开篇,正是发生在不久之前,他上门寻衅,和柳凝打得两败俱伤这件事。此事被认为是秦墨对仙门百家的挑衅,而秦墨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仙魔大战,一触即发。
被分配到这个新世界的10086号系统找上了英年早逝的秦墨,让他扮演书中的同名反派,推动剧情走向预设的结局——死在柳凝剑下,成就他的功名。
待到一切结束,这里就能成为一个独立的真实世界。
作为回报,完成任务后,系统会为他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秦墨听完,笑了一声,斥道:“一派胡言。”
系统:???
这个人怎么回事?
“且不说这件事有多离谱……”秦墨信誓旦旦,“若真如你所说,现下正是故事开篇不久,难道我在枕流峰同师兄朝夕相处的十几年都是假的不成?”
系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些自然都是真的,可那是因为它不小心落错时间点了啊!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任务时间平白多出一百多年,而重置所耗费的能源的巨大……系统选择老老实实度过时间线。
因为说不出话来,秦墨愈发肯定了它胡言乱语的事实,“编瞎话也该选个可信的。”
系统吐血。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秦墨挑眉不语,似乎在说我怎么知道。
[既然如此,我的存在你又怎么解释?
秦墨愣了一下,捏着下巴思考起来。
见终于把人镇住了,系统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得意起来。
[我们聊了这么久,总不可能都是你的幻觉吧?
也不是不可能。
秦墨恍然状。
系统暗道不妙,有种想拍死自己的冲动。
它这不是上赶着送借口吗?
果不其然,秦墨顿时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右手握拳,在左掌心猛地锤了一下,“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就明白了!
“定是我闭关疗伤的时候走火入魔,才生出你这么个扰人心智的东西。”
秦墨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我会失忆,大约也是走火入魔,伤了神志的缘故。”
系统:卒。
眼下这局面,简直比当初算错了时间点还要绝望。
那时候好歹有个盼头,如今只剩下一个头两个大。
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系统感到一阵无力。
秦墨闭着眼,薄唇轻启,淡淡道:“你不用白费力气了。一起长大的师兄和满口胡言的心魔,你觉得我会信谁?”
神特么心魔!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真相如何,日后自有分晓。只是提醒你一句,不要和柳凝走得太近,否则迟早会害了他。
系统似乎放弃了挣扎,说罢再没了动静。
过了许久,秦墨缓缓掀开眼皮,盯着地板发了会儿呆,可惜盯再久也没法将地板盯出个洞来,索性和衣躺下了。
翌日一早,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去,秦墨就推开了竹舍大门。
屋前的平地上,一道青白的身影如晨风般舞动着。
显然有人起得比他更早。
柳凝的剑法和他的人一样赏心悦目,飘逸的身姿下剑气凌厉,携着满地的树叶,带起一道道残影,美得像幅画一样。秦墨在一旁看了会儿,正要叫人,却见柳凝剑锋一转,直指他的面门。
“师兄这是何意?”他挡下这一击,一手拈着霁雪的剑尖,疑惑地歪了歪头。
柳凝站定,随手挽了个剑花,道:“切磋。”
实际上,切磋是假,想试试他的修为有没有随记忆一起丢了才是真。
秦墨一怔,随后欣然应道:“师兄既有此雅兴,我自然是要奉陪的。”
说着朝四周扫了眼,捡了根竹条回来。
他颠了颠新得的兵器,嘴角上挑,瞧着心情不错,“请吧。”
以二人的修为,真要尽全力打,枕流峰也就不用要了,故而此番切磋,只是招式上的比划。
秦墨虽然没了大段记忆,但身体上的反应远比脑海中的反应快,见招拆招,完全没有因为失忆而落了下风。只是行动间的章法,不像在用剑,倒像是……在用刀。
刀?
上清门数代掌教皆是剑修,门内弟子也多使剑,秦墨自然也不例外。可这融会贯通的刀法,绝非一日之功。
看来他这一百年还真是没闲着。
随手捡的竹条到底是凡物,几个来回后就被霁雪削成了两段。
柳凝正欲收剑,却听“锵”的一声,有什么和霁雪碰撞在了一起,一股暴虐的灵力也随之席卷过来,逼得他不得不避开。
“师兄!”
事发突然,秦墨焦急喊了一声,脚下不自觉上前两步。
紧接着,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正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无碍。”柳凝猜到了他想问什么,“刀收回去吧。”
再不收回去,枕流峰的结界就挡不住这股阴煞之气了。
秦墨依言行事,也不问问这把突然出现的刀是怎么回事,空着手才敢上前查看柳凝的情况。
“真的没事。”柳凝这样说着,僵着身子任他检查了一番。
就在方才,霁雪直奔秦墨心口之时,一把通体黑红的长刀突然出现在他手中,不仅挡下了霁雪,同时也震退了柳凝。
“它倒是护主。”柳凝笑着评价。
“谁?”
“魔刀,却寒。”
秦墨嫌弃地“啧”了一声,“我可没让它自作主张。”
他连自己何时多了把刀都不记得。
柳凝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后头有人比他先开了口。
“枕流峰来了客人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这个声音秦墨同样十分熟悉,不消柳凝提醒,他直接捏了个诀消失在原地。
柳凝转身行礼:“怀素师叔。”
“我又不是来捉奸的,跑这么快做甚?”紫衫长裙的女子扶着发髻,看着竹舍方向玩味一笑,“小凝儿学会金屋藏娇了?”
“……师叔莫要开这种玩笑。”
秦墨走的急,又有柳凝遮挡,并未叫人看清脸,但身形摆在那,怎么看也知道是个男子。
怀素面露遗憾,没再逗他,冲身后乖巧的小徒弟招了招手,道:“昨日不确定你出关了没有,就没让懿玄将东西带过来,今儿个正好得空,顺道替你送来。”
柳凝:“多谢师叔。”
“也幸好你出关了,试炼大典这样的大日子,总归得掌教出面才说得过去。”
她送来的是一套专门给掌教做的华服,柳凝素日里穿着并不张扬,这衣服是拿来给他在几日后的试炼大典上撑门面用的。
只是怀素师叔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趣味着实叫人无奈。
柳凝叹了口气道:“师叔为何总爱给我的东西熏上莫名其妙的香味?”
怀素无辜地眨眨眼,“君子如兰,这个味道与小凝儿相称得很,你难道不喜欢吗?”
柳凝:“……”
怀素眼神向竹屋瞟去,“差点忘了问,方才那位害羞的客人是谁?跑得这样快,想必修为不俗。”
害羞的客人:“……”
他们说话并未刻意避着谁,以秦墨的耳力,在房间里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柳凝似乎一早就想好了说辞,平静道:“是我早年遇到过的散修友人,途经此处,想起还有我这么个朋友,进来坐坐。”
秦墨竖起耳朵,暗自纠结。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好像是听你说过。”怀素终于从记忆里把这么一号人刨了出来,似笑非笑道,“难为他这么多年还惦记着你,竟还找过来了。不过你这位朋友悄无声息就穿过了我们的护山大阵,倒是个有本事的。”
“师叔谬赞。”柳凝替他谦虚。
“罢了,来者是客,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你这位朋友若是愿意赏光,过几日的大会也可叫他同去。”怀素说罢,总算舍得离开。
柳凝回来的时候,秦墨坐在他屋子里一脸的不高兴。见他进来,撇了撇嘴,“师兄哪里来的散修好友,不同我介绍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