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善后,秦墨很快换了个说法,“师兄这位朋友,我以前见过吗?”
柳凝摇摇头。
柳凝一贯性子温和,但这不代表他好亲近,能得到他承认的朋友,想必十分合他心意。
秦墨心口堵塞,好像某件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他不知情的时候被分享了出去。
“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罢了。”柳凝似乎不愿多言。
若只是这么简单,就不会传到怀素师叔耳朵里去了。
既然提起过,就证明还记得。不过一面之缘,竟一直记到如今……
秦墨一个人在暗地里计较着。
“既然已经叫怀素师叔看见了,你不妨就借散修的身份示人,好过藏着掖着整日担心被发现。”柳凝顿了顿,又道,“只是你这张脸太过招摇,门内大约无人不识,只能委屈你戴上面具了。”
障眼法能骗过其他弟子,却骗不过怀素师叔,既然决定要骗,索性就寻个合适的借口,戴上面具,一劳永逸。
刚好,那人也总是戴着面具。
他考虑得这样妥帖,秦墨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他依旧对这位散修友人耿耿于怀,“我们这样,师兄不怕那位朋友不高兴吗?”
“不会。”柳凝不假思索。
秦墨被他的笃定噎了一下,怪声怪气道:“师兄很了解他?”
这个语气着实有些熟悉。
柳凝没在意,摇头道:“谈不上了解,只是他临别时说过,我们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果然,在那之后,他们再也不曾见过。
秦墨敛眸深思,想的却是他师兄这位朋友为何这般肯定地说,他们不会再见。
“师叔只知有其人,却不知其人究竟如何,从现在起,你只需记住自己叫莫求思就够了。”柳凝嘱咐道。
秦墨笑着应道:“师兄说的,我都记着。”
莫求思,莫求思。
他将这个名字默念两遍,心中竟生出一丝伤感。
南有乔木,不可求思[1],这莫求思,岂不正是不可求思之意。
商量完借用身份的事,柳凝总算有机会问一问他接下来的打算。秦墨思忖半晌,决定先查明当年自己弑师叛道一事的真相。
他承认,自己早就看谢凭澜不顺眼了。
秦墨刚说完自己的打算,久不出现的系统忽然冒出来,说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谢凭澜根本没死。
谢凭澜没死?
秦墨眼神蓦地沉了下来。
系统意识到这是个说服他的好机会,赶紧再接再厉:[弑师一事,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罢了。谢凭澜那个疯子你也是知道的,你无端跑到枕流峰来,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凭澜和系统有着一致的目的——他们都想让秦墨做个魔头。
[未免生变,咱们还是早些回魔宫去吧。
呵,差点就被这狡猾的心魔骗了。
秦墨冷笑。
让他走?想得美。
“怎么了?”他长久不说话,柳凝忍不住问了一声。
秦墨立时抛下系统,“没什么,只是想起方才同师兄切磋时出现的那把刀,可我不记得自己何时学了刀法。”
柳凝默了默,开口道:“大约是在你离开之后。你走的时候把太长留下了,后来成了魔尊,身边带着的就一直是却寒了。”
经他的提醒,秦墨这才想起自己佩剑的存在。
上清门弟子二十岁可进剑冢凭缘分取一把剑出来,他当时拿到剑后和霁雪放在一起比了比,发现剑身整个长了一截,笑着说了句“也太长了”,没想到就这样成了这把剑的名字。
秦墨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这里。
“那太长去哪了?”秦墨问道。
如师兄所说,他房间里的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现在那床褥子都是师兄匀给他的。可太长毕竟是把上品仙剑,总不会也被丢了吧?
柳凝神情古怪,慢吞吞说道:“……丢了。”
秦墨:“……”
行吧,反正他也用不到了。
“那却寒呢?师兄为何说它是魔刀?”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这把刀身上的阴煞之气厚重得都溢出来了。
秦墨想知道的,是它从何而来。
柳凝没有明说,反而随手给竹舍布了层结界,“你将却寒召出来。”
秦墨犹豫片刻,凭感觉试了试,好在这把刀还算听话,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他手里。
却寒这次泄出的灵力没有之前那么磅礴,但他们靠的实在太近了,也因此清楚感受到了这股灵力中阴森的寒意。
“你有没有觉得,却寒的灵力有些似曾相识。”柳凝问。
秦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却寒,沉思片刻道:“和或渊里的阴煞之气很像。”
“不错。”
或渊已经存在了至少数万年。这里原先是一片战场,不计其数的尸体就地填埋于此,怨气经久不散,后来成了魔族的抛尸之地。数万年的累积,让或渊成了寻常人难以靠近的极阴之地,而却寒就是在这里炼出来的。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从房间某个地方传来,二人沉默下来后,声音变得格外明显。
柳凝失明后惯常用听声辨位,几乎瞬间就知晓了声音的来源处,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在柜子里。]系统提醒道。
大抵是认识到不能这么一直让宿主跟自己对着干,系统选择了软化态度。
秦墨听到声音后略感狐疑,不过还是顺着系统指的方向走了过去。
“阿墨……”柳凝在后面叫他。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啪”的一声,柜子里的东西冲了出来,被秦墨半路截住抓在了手里。
柳凝:“……”
秦墨:“……”
如果没看错的话,这好像是……太长。
问题是,方才师兄明明说已经丢了。
秦墨缓缓回头,看着自家师兄从脖子到耳根,一路红了个彻底。
这会儿地上要是有个缝,他只怕就钻进去了。
一手刀一手剑的秦墨愣愣地站着,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缓解这微妙的氛围。
就在这个时候,却寒和太长同时发出了“嗡嗡”的争鸣声,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却寒毕竟是魔刀,很快就占了上风,渐渐被压制的太长意识到旧主已经有了新宠,干脆利落地抽身而出,飞到了柳凝怀里,一副求安慰的姿态。
好家伙,还挺熟练。
秦墨收了刀,泄出一点笑意。
他转身三两步跳出大门,“我还有事先走了。”
师兄脾气虽好,但若是将人惹急了恼羞成怒,怕是不太妙。
大门一开一合,秦墨的脚步声也随之远去。柳凝脸上热气未消,紧握手中剑,缓缓低下了头。
怀素是个雷厉风行之人,不出一日,整个上清门都知道掌教清净无人的枕流峰来了位朋友。
“听说是从幻天雪域来的散修。”
“幻天雪域?那种妖兽都不愿意待地方能住人?”
“怎么不能,那是你修为不够。”
“听说莫前辈以前救过掌教的性命,境界想必低不了。”
“听说……”
托怀素师叔的福,秦墨未曾露过面,门派上下已经流传遍了师兄这位朋友的事迹。
方才那些话还算正常,一些女弟子私下的话题,早已经从枕流峰不留人的规矩,延伸到掌教和他朋友不可说的关系上面去了。
好在秦墨听不到这些,否则又是一阵醋海翻波。
试炼大典那天,秦墨也跟着一起去了。
柳凝原本并不打算让他跟着,但架不住怀素师叔热情相邀,加上秦墨自己死皮赖脸的央求,总之,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大典当日,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主峰,大殿前人潮涌动,好不热闹。
秦墨戴了张狐狸面具站在柳凝身侧,听怀素师叔在一旁半是惆怅半是怀念地感叹:“上次大开山门好像还是一百三十年前,真是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热闹场面了。”
“也没有多久,上个月魔尊不是才刚来闹过一回吗?”说话之人语气嘲讽,一口气憋了一个多月竟还未散去。
忽然被点名的秦墨不由循声望了过去,发现对方果然是烈阳峰的徐岩师伯。
这臭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
怀素瞪了他一眼,原是想提醒他注意一下场合,结果这人不仅没有收敛,还将声音拔高了些,“怎么,我说错了吗?还是你想袒护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这人……”存心要跟她吵是吧。
“我这人再怎么样,也比秦墨那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要强!”
“徐师伯。”柳凝打断他,“大典就要开始了。”
徐岩终于不说话了。
秦墨掏了掏耳朵,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好像刚才徐岩骂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是大典,其实就是一场方便各峰挑选心仪弟子的大会,只是上清门难得有场盛事,索性就办的隆重些。
新弟子拜会过掌教和众位峰主之后,各峰的师兄师姐们表演了几场真刀实战的擂台,紧接着,高台上的几位又轮番说了些鼓励或振奋人心的话。
新弟子们一个个眼睛放光,怀揣憧憬,秦墨却看得直打哈欠。
要不是为了师兄,他才懒得过来。
终于,怀素师叔啰啰嗦嗦的长篇大论结束了。
柳凝简明扼要,只说了一句话:“尽力而为即可。”
说罢,以掌教令牌为媒介,打开了祖师留下的秘境。
入口开启,新弟子们鱼贯而入,脸上皆是志高意远。
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下,秦墨捂着嘴打哈欠的动作忽然一顿,目光霎时变得凌厉起来。
秘境里,怎么会有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