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还是在担心她。
她的胆小与懦弱,成了这个普通家庭小心翼翼规避的一方死角。
小姑娘张开五指,心不在焉地数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她的心思简单又矛盾,她也想有一天,能骄傲地、昂首挺胸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看到一个自信大方的女儿。
可是,怎么就这么难呢。
八岁那年,她被警察叔叔带回了家,从此噩梦不断,胆小成疾,根本没办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活着。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原本不应该活在这世上,而是那个时候出了意外,虽然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但终究,和常人不一样。
小姑娘晃荡着两条腿,想到刚刚自己拒绝大魔头时说的话,抿了抿唇角——她这段时间和大魔头在一起,的确飘了,像她这样的人,有一个得以呼吸的机会就不错了。
有什么资格谈喜欢不喜欢呢。
少黎送完客,看着客房的方向,锐利的眼神里第一次透露出一丝无奈。
他回到书房,坐在书桌前,右手指节有规律地轻叩桌面,眸子里明暗不辨。
脑海里浮现出刚刚胖姑娘义正言辞地说“不喜欢他”,“不要大胆丸”,“不跟他住一起”。
被误会得深了啊……
这时,书房门被叩响。
“大……大魔头,你现在有空吗?”,少黎抬眼望去,小姑娘穿着条粉红色的睡裙怯生生地站在书房门口,手里还抱着抱枕,她束着发带趿着拖鞋,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即使在暖调烛光下也白得过分。
刚刚那个叫嚣着不要喜欢他的小姑娘,此时此刻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副闯了祸的后怕模样。
周晨晨真是有苦难言,一想到刚刚自己那么正气凛然地拒绝了他,一会儿又要打脸,就觉得万念俱灰。
年轻人淡淡颔首,刚刚略微烦躁的心情忽然变好,然而声音依旧没什么波动。
“进来。”
姑娘“哦”了一声,慢吞吞挪过去到他身边,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房间里像是凝固了一般,周晨晨尴尬地站着,盯着年轻人沉默的头顶,悲愤地咬了咬嘴唇。一般人在这种时候难道不会问一句“你有事么”或者之类的,稍微缓和一下气氛吗?
大魔头倒好,她不说话他也不说。
她紧了紧手里的抱枕,半晌腾出一只手戳戳他胳膊。
年轻人抬头,神色未明地看着她。
夜晚烛火下,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尖锐的压迫气势。
周晨晨觉得奇怪,明明白天的时候大半时间他看起来都很慵懒,反而到了晚上,那股子懒散之意像是被拨开的迷雾,露出最原始的邪性和气场,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
周晨晨咽了咽口水:“那个……大魔头,我想……到你这儿再要……”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脸也越来越红,她觉得自己无耻透了,明明刚刚言辞拒绝了人家,现在还要到他这里伸手要东西。
年轻人好整以暇往后靠,戏谑地看着她:“要什么?”
“要一颗‘大胆丸’……就一颗。”,姑娘举起拳头,伸出胖胖的食指,比了一个“一”,那根嫩生生的手指头就在他眼前晃呀晃,充分显示着主人的不安与羞愧。
突然不知道哪儿起的念头,年轻人虽唇边带笑,却是从喉底冷哼一声:“你不是不喜欢我,不想和我一起么。”
果然,他话音刚落,那根胖手指颤了一下,晃晃悠悠地收回,而那手指头的主人早已满脸通红,连耳朵都红透了。
“我……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下个月有家长会,我想……作为国奖获得者上台,给我爸爸妈妈一个惊喜,他们一直都很担心我。”
小姑娘鼓起勇气说了一大长串,然后耷拉着脑袋,听天由命地看着他。
气氛又沉静了许久,年轻人缓缓开口:“想要回报,先得付出,你可明白?”
周晨晨一听事情有转机,立马点头:“明白……我,我……”
她眼眶里憋了一泡泪,最后像是认命般深吸一口气:“我会努力的……”
她都想好了,做人要厚道,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那总是要做一些努力的。
少黎挑眉:“努力什么?”
周晨晨顿了半天,两只手揪紧小猪抱枕,逼着自己站得离他近了一步,低着头轻声嘟囔:“喜……喜欢你。”
然而话音刚落,头顶上就传来一声轻笑,周晨晨抬头看去,那笑意已经隐去,以至于她没来得及分清笑容里含着的是欣慰,还是嘲笑。
年轻人忽然将她按坐在大大的木椅子上,冰凉的手指头抚上她脑袋,还顺带揪了揪她发带上的猪耳朵:“喜欢不喜欢的,先不说,往后我需要你的时候,乖乖待在我身边,嗯?”
他说完,俯下身,双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和她对视。
周晨晨也不是没靠得少黎这么近过,但那都是他生病昏睡的时候,此刻两人都清醒着,她倒像是被他圈在怀里。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雨后青竹味,不容商量地包围着她,密密麻麻,席卷了她的所有呼吸。
他和她周围所有的男生都不一样,他危险、神秘,受过天底下最沉重的伤,却永远都是笃定的,自信的,不容反驳的。
可有的时候,他面对她,却也会给宽容和让步。
她真的会喜欢上他吗?喜欢上这个英俊的外表下,神秘又强大的灵魂吗?
周晨晨突然觉得,或许,也不难。
少黎俯身,近在咫尺的小姑娘脸越来越红,两只眼睛胡乱瞟着不敢和他对视,慌乱又无措。
他心情不错地勾起唇角——小姑娘自己改变了主意,省了他好些麻烦。
他愉悦地揪揪姑娘脑袋上的猪耳朵发带,另一只手牵住她的手:“陪我待会儿?”
周晨晨完全丧失了主动权,只能点头。
书房里很安静,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烛火“劈里啪啦”在炸芯。这烛油的气味她从前从未闻过,不似寺庙里头的烟火气,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木质香气,像他身上的味道一样,清新的很。
明明是个黑心黑肠的大魔头,却闻着像个正气凛然的书生——如果某个品牌出个香水叫“书生”,大概就是这个味道吧。
周晨晨坐在少黎身边,一只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抱着她的抱枕。
她不知道别的人牵手是什么样的,但肯定不是她和大魔头这样吧?他的手很大,却没有包住她,只闲闲搭着她的四根手指头。手心一贯冰凉,牵着她的时候从没有别的动作,就像抓着一截木头。
小姑娘转头看了他一眼,躁乱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
就这样吧,试试就试试,这是第一个对她说,‘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的人啊。
——哪怕他是一个人见人怕的大魔头。
周晨晨吸吸鼻子:“……妈妈,我都没事了,不用去的。”
周毅压根没想到还有这码事,担心女儿敏感想多,连忙安慰道:“晨晨,爸爸妈妈不是要来听你演讲,你跟老师说,不用讲,没关系的。爸爸就是想来看看你。”
王春华也凑到话筒那头说:“对对对,宝贝,你不要有压力啊,爸爸妈妈不是想听你演讲,演不演讲的有什么的,咱家姑娘都这么优秀了。妈妈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顺便给我家宝贝带点好吃的。”
N城,单元楼里一处狭小的客厅,夫妻两个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屏幕里他们刚下载的论坛APP,神色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王春华听着女儿有些闷闷不乐的语气,更担忧了,立马想到了刚刚在论坛上看到的事情。
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她干脆拿过电话:“宝贝,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心事啊?这段时间去学校的心理咨询室了吗?有什么事情不能自己憋着,医生都说了,你胆子小、不善交际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是心理问题,很难克服,不用硬跟它拗。还是去找心理医生多聊聊。有心事打电话跟妈妈说,啊。”
片刻后,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的中年男人吸了口烟,暴躁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不行,等我去了S大可得把那臭小子拎出来教育教育,看不上咱们家晨晨?我他娘的还看不上他呢!”
王春华叹了口气,走上前扯他:“周毅,我告诉你啊,别给我瞎搅和。咱们晨晨你不知道啊,那么内向怕生的孩子,从小到大连朋友都没几个,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男生,要是被你搅和了我可得跟你拼命!”
周晨晨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学校的医生很好,我这周有时间就去。”
半晌后,被子里传出了一阵闷闷的抽泣声,先是克制的,偷偷摸摸的,到后来似乎有些憋不住,小声呜咽起来。
安安静静哭完后,她把被子从脑袋上扒下来,蜷着身子在角落里坐着,也不开灯,握成个小馒头似的手一直没松开。
她已经有两个月没去过心理医生那儿了,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又开口:“宝贝,是不是学校的心理医生不太好啊?我们去外面看好不好?你别担心钱,你爸爸刚发了工资。”
这还是晨晨的堂弟无意中刷到,告诉他们的。
那论坛上,好多人说他们晨晨喜欢上了S大一个男孩子,还追人家,但更多人说,晨晨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夫妻俩哪看得这个,只觉得心里在滴血。在他们心里,这个历经千难万险回到他们身边的小心肝,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一家三口又话了会儿家常,这才挂电话。
周毅冷静下来,一看妻子眼眶都红了,立马没了脾气:“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咱们不做别的,就去看一眼。这都闹到论坛上了,总不能让我们家宝贝被欺负了。”
周晨晨脱了鞋子窝到床上,扯过旁边的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周晨晨听出他们话里的小心翼翼,鼻子一红半晌没说出话来,没拿电话的那只手下意识地握成了个白馒头。
好半天后,她闷闷地“嗯”了一声:“那我给你们订车票。”
周晨晨愣了一下,吸吸鼻子:“你们……要来吗?老师有没有说……国奖的学生可能要上台,我……你们是想来听我演讲吗。”
最后电话被爸爸接手:“咳咳,那个,晨晨啊,爸爸妈妈看到家长群里发了消息,听说S大下个月要开家长会啊?晨晨,爸爸妈妈也想来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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