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要见阿昱?!
崔慎与高文渊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当今皇太后温梦璇,原本只是泰成郡王的继室。泰成郡王是远近闻名的病秧子,与前王妃结篱十五年未有所出,温梦璇嫁入泰成王府的第二年便怀有身孕,只是这孩子生下来没多久,泰成郡王就一命归西,留下一对孤儿寡母。
悼帝驾崩,身后没有留下子嗣。宗府数了数封氏族中的男丁,发现血脉最近的就只剩下汝阳王和泰成郡王。汝阳王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泰成郡王还是个幼儿,两个人选半斤八两,全看双方能拉到多少支持。
最后还是泰成郡王胜出,登基成了新帝。
“争位的时候,北郡和中都郡都选择了泰成郡王,西北郡附议,南部诸郡这权力支持汝阳王,双方一度闹得非常激烈,可以说,今上是被北郡-中都郡扶上了勤政殿。”
崔慎沉声说道。
“我原以为温太后上位以后会对南部诸郡施加报复,然而在去年的新政中,她却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针对性,政策制定的还算是公允,说明她是一个很有政治智慧的人。”
偏还是有偏向的,偌大的版图当然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但即便是孤悬海中的东海郡,钱酉匡也只能骂骂税制改革不合理,税头太重,挑不出朝廷故意为难他的把柄。
当时东海的问题在于青州遇袭,冉氏出走,百业荒废。如今新的顶梁柱已经支棱起来了,第一年的税表做的漂漂亮亮,也听不到钱胖子骂陈阁葵坏心眼烂良心了。
“但是朝中现在当权的是西洋派。”
高文渊的眉头紧皱。
“我在昂德兰的时候听说过陈磬钟,他这个人十分推崇米列颠文化,是配学劳动中被影响得最深的那群人,他有很多想法做法都是传习米列颠的先例。”
“个人操守和品性不论,陈磬钟对于泰相在立国之初确立的发展计划书并不认同,认为做法早已落后,希望能够全盘引入海西的制度,矫正回归到正确路线。”
“正确路线……”
闻言,崔慎嗤笑一声。
“那他又凭什么觉得泰相的计划不是正确路线呢?”
他顿了顿,语气略微有些缓和。
“从目前来看,陈磬钟似乎也不能完全左右朝政。至少谢敏达病重的时候,他属意的人选在中都郡完全没掀出水花,想来是太后没有应允。”
倚仗却又不言听计从,不让自己和新帝成为任何一方的提线木偶,温太后也是个妙人。
现在这个妙人忽然说要见冉昱,这可能是因为什么?
“哈……哈哈……”
在一旁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钱酉匡,忽然干笑了两声。
“要我说,你们也不用想那么多,没准太是因为听说了磺胺的故事……所以才想见见冉七郎的呢?”
此话一出,三人的视线立刻转向他,都是目光灼灼。
“什么意思?”
高文渊先开口道。
“太后怎么知道磺胺的故事的?”
那还用说,看钱胖子的表情就知道到底是谁给捅上去的。
钱酉匡觉得自己身为一郡之首的威严受到了挑衅,马上端起架子说道。
“怎么?这事还不能说?”
他朝着北边的天空拱了拱手。
“本官身为东海郡守,蒙陛下和太后的信任,对郡内负有监察职责,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冉七郎和陈颖达造出了磺胺,此物利国利民,必须要上达天听。”
他一番话说得不土不洋,架子倒是摆了个十成十,压得三人都不敢再声讨他。
他们忽然意识到,甭管钱胖子平时有多接地气,他毕竟还是东海郡守,大家思考问题的角度和立场并不完全一致。
“既然太后召见,那当然得好好准备准备。”
冉昱笑着问钱酉匡。
“钱大人也一起觐见吗?觐见太后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礼仪,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入宫呢。”
他这样说,就把之前略显僵硬的氛围瞬间打破,也给了几人一个适合的台阶。
钱酉匡很高兴,立刻和他说起了宫内礼仪。他自己其实学得马马虎虎,还是之前上大朝的时候恶补的,有些细节也是记得漏洞百出。
反正这一茬,就算是揭过去了。
回到青州冉家,冉夫人听说儿子要去京城觐见太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阿昱上次去京城遭遇了兴福楼事件,险些人都交代在护城河,这次又要入宫面圣,汝阳王的死因还没查清楚啊……
可太后召见,阿昱又不能拒绝。冉夫人说不出让儿子担心的话,只能强笑着替他收拾行李,又一路把他送至大门口。
“早去早回。”
眼见着郡守府的蒸汽车消失在远处,钱夫人取出帕子擦了擦眼。
“还请娘放宽心,这次与钱郡守入宫精简,陈郡尉一定会派遣东海卫的精锐随行保护。”
朱玉婉轻声安慰她,似乎也是在给自己宽心。
“小弟慈悲心善,一定会平安的。”
旧京还是那个旧京,一晃一年过去,依旧是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一切都和冉昱记忆中的并无区别。
旧京原名定安城,是前朝雍西关都护府的所在,也积淀了本朝最辉煌的前半段时光。
至灵帝迁都北郡,重建新京,帝国的重心也逐渐东移。不过定安城毕竟是封氏皇族的龙兴之地,又毗邻墨宗大学院所在的九凌城,即便已经失去了首都的名分,但地位依旧超然。
新元确立以后,太后没有带着今上返回京城,而是在旧京的宫殿中居住,大有重新迁回定安城的意思。
她不走,内阁群官也只能跟着留下。
定安城中的皇宫是前朝大都护府改建的,论规模和陈设和新京的宫殿群没法比,上朝的时候挤挤挨挨,冬天还得腾出地方摆放炭盆,让习惯了宽敞大殿的朝臣十分委屈。
冉昱倒是不觉得小,毕竟坐在这里的都是本朝最出彩的几位皇族,旧宫殿的一砖一瓦都带着古朴和庄严。
比起一直在擦汗默背的钱郡守,他倒是显得十分轻松。左右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人来讲故事,磺胺的传奇连蒋秀云、沈星姼、谢门捷都没发现异样,他就不信温太后比这三位大师还专才。
宫人把两人引至偏殿。
温太后一身常服,正温柔地看着儿子与宫人玩耍,听闻东海郡守与冉氏七郎到了,她便让宫人带着小皇帝出去玩,自己带着女官走去前宫。
行礼完毕,温太后盯着冉昱看了会,蓦地笑道。
“是你造出了磺胺?听说你还成功合成了化肥,造出了连发木仓?”
冉昱连忙躬身应诺。
钱酉匡说他上报了青州城去年一年的情况,太后可以从奏报中得知所有的细节,只要问什么都如实回答就可以了。
果然,温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主动将磺胺的配方上交郡府,果然是少年英才,忠心可嘉。”
“我大雍以技立国,若是没有开国泰相的炼钢法和火雷弹,大雍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就横扫西胡,统一中原,这是谁都不能抹去的事实。”
温太后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现在灵帝的禁匠令已经废除,大雍的工业亟待起步,正需要你们这样奋勇争先的年轻人。你为国献出磺胺,本宫也没什么好奖励的,便赐一块牌匾以为典范罢。”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个中意义却十分惊人。
什么叫典范?!典范就是过了明路、直达上听,陛下和太后都知道他冉七郎这个人,他的工坊是皇家认证过的成功范例!
从今天开始,他冉昱也是上头有靠山的人啦,只要不搞出大事故,谁都不能随便弹拨他!
几乎是想也不想,冉昱跪地拜谢,被温太后笑着制止。
她看了看钱酉匡,又看了看冉昱,不无感慨地道。
“如今海西洲战事又起,正是多事之秋,朝中对于时局也各有争论,众说纷纭。”
“可哀家总觉得,做出些实绩总比纸上谈兵来的扎实。钱卿自掏腰包资助郡内产业,冉七郎不贪图名利为国献肥。各郡县若都像你们一样脚踏实地的做事情,那哀家就能放宽心了。”
“回去好好做,不管是木仓还是肥料,你们尽可大展拳脚,哀家也想看看你们能把东海带到怎样的程度。”
一直到离开皇宫,钱酉匡都一直神情恍惚,两眼放空。要不是又冉昱看着,他走路几次摔倒,还差点撞上宫门和廊柱。
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让他回去好好干……努力干,太后说想要看看他治下的东海郡会变成什么模样,那不就说明……太后她老人家觉得钱酉匡这个郡守当的还算不错?!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钱酉匡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傻笑之中。
太后都说他干的不错啊!所以以后谁在嘲笑他是卖矿的土鳖,他就把太后娘娘的金口玉言甩到他们脸上,那些官腔酸儒可没得到太后的夸奖呢!
想到这里,钱酉匡眼眶泛红,狠狠行了一管酸涩的鼻涕。
他老钱终于做出来点明堂,有望光耀门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