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来这里坐吧?”
视线扫过九皇子的下半身,一直坐在榻上的陈墨第一次站了起来,语气轻柔,不带半点攻击性。
像是春风拂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瞬间瓦解了那两方冷冰冰的气势。
没有人能拒绝温柔。
所以,即使认为陈墨插话的时机和语气都不对,正在和九皇子互拼眼刀的戚安言也依然停了下来。
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表弟一眼。
这可是害你至此的罪魁祸首!你对他那么好做什么?
陈墨对此笑而不语。
真要说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把这笔账算到皇帝头上吗?
“坐吧。”
第一次近距离和太子相处,之前还桀骜不驯的九皇子只余满眼的复杂,他审视着面前的陈墨:“你…………”
似乎很难启齿,九皇子卡壳了许久。
陈墨也不着急,只是抬袖把一旁熏染着的檀香掐了,耐心地等着。
戚安言站在陈墨身侧,抱胸冷笑:“刚刚不是很能说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九皇子无视他,盯着陈墨刚刚掐灭檀香的手,眸光忽然降温:“为什么不继续燃香了?”
“注意你对太子殿下的态度!”
戚安言不满九皇子质问兄长,但身为当事人的陈墨倒是不怎么在意。
身为一个大夫,什么样难缠的病人他没见过?
“气血不足的人不宜熏这种香,会头晕的。”
陈墨一边解释,一边微微弯下腰,习惯性地抬手搭上九皇子的额头,试了试温度。
在九皇子和戚安言的两脸懵逼中,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刚刚跑得急,现在还头晕吗?”
本来还在想,太子是不是在用灭香向他示威的九皇子因为陈墨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忽然愣住,一时忘了躲避。
等回过神来时,鼻翼处已经溢满了太子身上清冽的檀香。
这怀抱好温暖,这香真好闻。
想再凑近些……
等等!
九皇子顿时僵住:…………?!!!
九皇子完全没明白过来,其实他这只是下意识想和关心他的兄长亲近,这是割不断的血脉亲情。
但由于经历的少,九皇子以为自己是在馋太子的身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离我远点!”
靠演技在皇宫生活地如鱼得水的九皇子,第一次觉得生气的表情那么难伪装。
虽然看似疏远,但胸腔内飞快的心跳声已经彻底暴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一旁把九皇子的心跳听得一清二楚的戚安言则是面无表情,迅速伸手把还想关心对方的太子表弟拉到自己身边。
“殿下,您最好还是离贵妃一系的人远点,谁知道他们怀着什么肮脏心思?”
戚安言斜觑了九皇子一眼。
一个能挣脱他束缚的人,却被柔弱的太子碰到额头,这中间绝对有诈!
九皇子也冷笑一声,一点都不服输地瞪了回去。
陈墨失笑。
这两人啊……
“表哥说的对,那送九弟送回太医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看到戚安言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陈墨眼眸含笑,掩着几分看好戏的腹黑。
“九弟回去早点休息,受伤了就别到处乱跑了,要静养。”
被陈墨的眼神注视着,,九皇子瞬间变成了只会点头的机器:“唔。”
不对!
他刚从太医院偷跑出来!
还好,九皇子还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太、太子殿下……”
陈墨笑笑:“唤我皇兄吧。”
九皇子从善如流,当即改口道:“皇兄,我有话想问你。”
“嗯,你问。”陈墨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把刚刚站起来的九皇子又拉回榻上。
腿上有伤就坐着,总是站着干嘛?
“……咳!”
他坐在太子的榻上,四舍五入就等于他当上太子了,想来母妃那边也不会反对。
于是,九皇子表情别别扭扭地坐在了陈墨身旁,无视了另半边戚安言宛如万丈寒冰的气势。
“可是想问关于贵妃娘娘的事?”陈墨问道。
九皇子诧异地转头:“皇兄怎么知道?!”
他好像还没开口吧?
陈墨眼眸深邃,无声地笑了笑。
虽然他整日窝在无忧宫中陶养情操,但这只是因为他性情如此,不代表他傻。
其实这局势他看得非常透彻。
如今贵妃一党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多年经营,距离废太子只差临门一脚。
而对太子来说,父皇厌弃,母后早逝,弟弟们集体敌视,外家忧国忧民不敢插手,能帮上他的朝中重臣却都对他的困境视若无睹。
戚安言认为这场面无解,只敢想着远遁海外。
但陈墨却不那么觉得。
贵妃党很难对付吗?
人只要有欲望,就会有弱点。
而有了弱点,自然就能利用。
只是……
注视着眼前本应收到父母疼爱的年幼皇子,陈墨回想起救治这小孩时看到的伤,他微微蹙眉,目露怜惜。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傅贵妃可是比老虎的心还狠。
抛弃幼子,就为了一个太子之位。
不过,这深宫里的女人,又有哪个是不想当皇后、当太后的呢?
即使是傅贵妃也一样。
处心积虑扶齐王上位,不都是为了,即使得不到皇后之位,将来也可以成为太后,母仪天下吗?
现如今,九皇子躺在太医院,所有人都认为是太子做的。
若是在这个时候九皇子忽然出事。
那太子肯定要背锅。
不用想,本就失了圣心的太子绝对会被废!
只是,难道就没人想过那个无端被人打断双腿,躺在太医院的“弃子”会有什么想法吗?
陈墨轻轻叹气。
或许,就和对待丢失圣心马上就会被废的太子一样。
他们也想了。
只是觉得不重要。
虽然九皇子一直冷面待人,但陈墨却觉得,待在他手边的是一只搭拢着耳朵的小兔子。
弱小,可怜,又无助。
连想窝在兄长身边求安慰的动作都是怯生生的。
陈墨垂眸看向坐在榻上也比他矮一头的九皇子,目光如水般宁静温柔,语气像春风一般轻柔,让人无法抗拒:“受委屈了,和皇兄说说?”
在这道视线下,九皇子瞬间酸了鼻子,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水晶做的一样,完全被看透了。
但奇怪的是。
他明明满心郁结,很想找个人倾诉,此刻却又情不自禁地偏过脸,移开视线。
大概是不想在皇兄面前展露自己丑陋的一面吧?
毕竟,抱怨自己亲生母亲什么的,肯定不让人喜欢吧?
恍惚间。
九皇子的耳边仿佛又再次出现了那道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声音。
“咔嚓!”
“哗啦————”
女主人长袖一扫,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两旁当值伺候的侍女顾不得地上的瓷器碎片,慌张地跪了一地,以头抢地,即使她们什么错也没犯。
“求贵妃娘娘息怒!”
摔碎一柜瓷器,站在卧室中一袭黄衣明媚的贵妃气得□□上下起伏不定,端庄美艳的面容上怒意难掩,连平日里精心保养的指甲都忘了,咬牙切齿地握拳。
“那个姓戚的混蛋竟然敢阻挠我儿的前途!还敢自称是为了本宫好?!!!”
在陛下面前状告太子打伤了九皇子,多么绝佳的废太子的机会!
最后却被戚相那个老东西给带偏了,谈论起了什么医术改革,结果这糟老头子还有脸说什么,是为了她好!
现在想起早朝时的事情,傅贵妃就气得慌。
她深吸一口气。
“若不是因为推齐王上位也需要他的支持……本宫早就出手先清理了他!”
她傅玉儿一介卑微孤女,多年后却成了贵妃,丞相的义妹,不会真的有人相信,她是靠生儿子才上来的吧?
真把她逼急了,就算是丞相,她也手段抗衡!
姓戚的,给她等着!
傅玉儿银牙紧咬,杏眼瞪圆。
与贵妃关系最为亲近的珏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几步,心疼地抬手抚着她的背道:“娘娘消消气,您可别气坏了身子,齐王殿下和九皇子殿下还需要您的照顾呢。”
“那戚相不过就是一个六体不勤五谷不分,遇事只知道出个嘴,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娘娘跟他生气,岂不是平白降了身份?”
被珏嬷嬷扶到榻上坐着,傅玉儿长舒一口气,单手按着饱满的胸口,恢复了之前笑意盈盈地模样,抬手让侍女们起来。
“好了,都起来吧。还是珏儿知我,那戚老头整日张口闭口都是太子……”
傅贵妃眉眼一冷,用鼻子哼了一声。
“我儿虽只是皇二子,却是陛下亲封的一等亲王,英俊潇洒,文武双全,朝堂上下无不称赞,难道不比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太子好上千倍万倍?”
“便是上个月得了瘟疫,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最后也奇迹般地恢复了!”
说起这事,傅贵妃就高兴。
她当时真的都绝望地要放弃了,谁知峰回路转,得了绝症的齐王痊愈了,连陛下都觉得是天意。
“如此等得上天眷顾的宠儿,他竟然看不中?!”
若是戚相愿意权利扶持齐王,哪能让那个没妈的软蛋占着太子之位那么久?!
这太子之位本就应该属于她儿子齐王的!
每每想到这里,傅玉儿就心底有气。
忍不住又呸了一口。
“真是有眼无珠!”
珏嬷嬷宠溺地看着她:“娘娘放心,就算戚相向着太子又有什么用?皇宫里,没人能容得下一个残害手足的太子,明日早朝陛下就会宣布废太子。”
“等齐王殿下当了储君,这后宫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即便是日后齐王登基了,您也是最尊贵的太后娘娘!没人能越过您去!”
闻言,傅玉儿美眸中透着一抹胜利者的骄傲,眼神不屑地看向当年皇后居住过、如今却空无一人的关雎宫。
我亲爱的皇后姐姐啊!
就算你家世好、相貌好、有文采、有品德。
又有什么用呢?
咱们的皇帝相公可不是一个长情的,你死都死了,就算是曾经怀念过,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么可能把一个死人放在心里那么久呢?
可惜啊,你生的太子马上就要被废了!
说起废太子这件事,傅贵妃顿时眼神一凛,坐直身子,神情郑重地看向珏嬷嬷。
“九儿的伤势如何了?”
珏嬷嬷回道:“刚刚太医院的御医来传过话了,说,若是再伤重一分,可能就要留下永久的残缺了。”
傅贵妃缓缓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
筹谋多年,不能功亏一篑!
她必须要保证这次废太子的计划万无一失才行!
“嗯,等他回来,你哄他再去太子那闹一闹,就说这次出手打断他腿的人就是太子,如果两人没吵起来,你可以在暗中动些手脚,必要时……”
傅玉儿袖中的手掌轻轻向下一斜。
作出一个“斩草除根”的动作。
明白主子的意志不可动摇,珏嬷嬷收回劝说,表情坚定地低头领命:“是,娘娘!”
四方的阁菱窗上倒映的贵妃之影,幽黑无底,泛着无边的冷意。
“这可是一次极其难得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就算搭上九儿的一条命,也要把太子拖进深渊,给齐王让位!”
掷地有声。
没人看见,窗外的矮小身影颤抖了一下。
就算搭上他的一条命……
原来。
他只是一枚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