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九后,京里各方势力对峙,时局动荡不安,朝廷上三省六部二十四司,也是齐刷刷分了三路,莫言门下和王簿门下两边争的眼红脖粗,哪还顾得半分大臣体面,只余下出身昭文馆的萧氏旧人闭着嘴装哑巴,直待太后震怒之下连黜数名大员,群臣方始股栗不敢多言。
此时初春仍寒,御书房内却是温暖适意。少年天子眉头一挑,对着坐在下面的刘名道:“偏此时又有个老家伙居然要学古人撞柱,给朕来个死谏。这些天你没进宫,大概不知道朝会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国将乱,臣死谏,朕尚未亲政,这便是要咒我昏聩?”
刘名知道这是大前日里,太傅王簿称病辞官被太后允了后,一个明宗年间的老臣子在朝上的癫狂举动。他小心问道:“那位老大人没事吧?”
“去年他做的七十岁大寿,朕还给写了个寿字。”皇帝喝了口茶,“如此老朽,哪有什么气力,只不过在柱子上擦破了些油头皮。”顿了顿笑道:“待朕亲政后,得把正殿上的柱子都用牛皮包好,免得清洗费时。”
这笑话自然很不好笑,但刘名也只得陪笑数声,然后转个话头问道:“刑部尚书出缺,还需圣上点选人才补上。”
“虽然如今天天上朝看折,但毕竟朕尚未亲政,这些事情你莫理会。”皇帝语气一顿,“你现在操心的应该是京里的事情。”
“臣明白。前日曾公度领巡城司封街扰民,今日已经有好几位御史递折子到内务省……”
“三品京兆尹,不好随意动他,不过京官三年考绩马上要到了,让吏部重重记上一笔,到时再论。户部的主事杨安恒公忠体国,可堪一用。”皇帝淡淡说道,“你在刑部的事情,太后很是欣赏。”
“臣惶恐。”刘名知道此时必须要分说些什么,定了定神缓缓应道:“此次京中安排,慈寿宫里用力颇巧,两面势力都被削去不少。二月初九太傅方面上书弹劾莫言,易家和望江同时在京里动手,事情进行的太顺。若一时不谨,让这两家坐大,惹得太后猜疑反倒不妙。臣当日未及通报……”
皇帝不耐地摆摆手:“不用疑惧什么。”离开书案走到厅前,刘名赶紧站起身来,听着少年天子缓缓道:“朕与卿非一般君臣……朕,是信得过你的。慈寿宫此次出面助朕,本就有些让人疑惑,若说那边宫里隐着什么手段,倒也不出奇。”
他轻轻拍上刘名肩头,刘名赶紧微微低了低身子。
“值此微妙时局,君臣之间,无信何以成事?”皇帝缓缓道:“太后意思渐渐明朗,她已经不想留莫言了,只是不知这是在向朕示好,还是另有打算。”
“易家和望江的事情做的如何?”他望着刘名。
刘名应道:“伐府在京中的一门已除,剩下京外的祁连山人和守在文武巷的围田造海。那日宫门口处,莫公身边最得力的两个高手……”
皇帝忽然眉头一皱:“那件事情是谁做的?虽说朕让你放手做事,但竟敢在皇宫正门杀人,实在是目无君长。日后事情定了,你给朕好生查一查。”
刘名微笑应道:“莫公是本朝有数的高手,能当着他的面杀了两个凶名在外的厉害人物,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望江半窗里的高手那日全都被堵在八里庄,出手的应该是易家翠红阁里的长老。”
“易家?”皇帝摇摇头,沉着脸道:“虽说朕要用她,但那妇人实在是太过放肆。这些天在京里名气大的很的江一草,好象也是易家的人?”
刘名低着头应道:“年末时候,圣上保了那个江司兵,不曾想果然是个厉害人物……不过此人似乎只是易家的干亲,真实身份前些日子才露出来,原来他便是望江半窗里的江二。”
“望江郡果然出人才。”皇帝忽然一笑,“前日望江王妃入宫,陪太后很说了些望江山野逸事,朕在一旁听着也是好生有趣,天下若是太平,朕倒想有机会可以去望江看看。”
刘名暗生叹服,心道司云王妃不过入宫聊些家常话,便让皇帝对望江大生好感,如此手腕着实了得,转念道:“自空幽然大神官赴荒原传道,望江便与荒原蛮族休了战,这两年里休养生息,自然繁华热闹。只是皇上若要巡幸下郡,那便是国之大事,奈何路途遥远,路途不便,惟恐龙体……”
皇帝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两眼:“你莫不是想学人来个曲谏?谏朕劳民伤财?哈哈哈……”笑声当中,刘名面有窘意。
皇帝微笑着道:“朕说的是天下太平以后,现今这天下能称太平吗?”轻轻一拍手掌,“罢罢,出不得远门,你陪朕在京里逛逛。太傅称病返邸,朕这个学生总要去看看。”
“不可。”刘名急急阻道。
“嗯?”皇帝皱眉看着有些失态的臣子。
“皇上,京里最近太不安静,臣身边并无太多得力高手,恐不能照顾周详。”刘名惶然应道。
“朕乃天子,何人敢犯?”
“不畏刀枪,但惧流矢。”刘名小心翼翼接道:“莫言虽然已经是没牙的老虎,易家自然也会小心侍侯圣驾,但望江和东都双方现今都有大批好手聚在京里,两方势若水火,万一起了冲突,惊了圣驾,臣万死不能赎。”
“其实你惧的何止这些?”皇帝带着丝奇怪的笑意看着刘名,“那反贼大概还有多少日能入京?”
刘名微微一惊,伏地奏道:“臣无能,疯三少刚过晴川郡,院里的探子就丢了他的行踪,依时间算,顶多还有十天,此人便能入京。”
“区区一个反贼。”皇帝冷笑道:“难道他还敢带着千军万马前来不成?”
刘名急急应道:“圣上一身安危系天下苍生,万不可稍有轻忽。”
“罢罢,且依你。”皇帝看着他的双眼缓缓问道:“那朕来问你,朕何时才不至于被一个反贼吓得不敢出宫?”
刘名听着这话颇重,一咬牙应道:“祭天礼前,臣当可侍候皇上微服游京。”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少年天子轻声说道:“不要看莫言眼下被打的似毫无还手之力,你在京中还是小心些,再也莫像前日那般,一个人在梧院里对着刺客,你是朕的近臣,当惜命……惜命与朕一道做些事情。”
“臣当日轻狂。”刘名伏地应道,“不过太后若是肯早几日下旨令莫言辞官,只怕事情比较妥当。”
“你不明白那边宫里的心思。”皇帝幽幽叹道:“莫言是太后的一把刀,即便此时已钝,太后还是恨不得用这把刀再杀几个人。于她而言,此事最好的结局大概便是人死刀断,如此而已。”
“可朝廷上面太傅一方已然颓势大作,王簿大人也称病辞官,太后还留莫言何用?”刘名难得问的如此直接。
“望江,易家,这两边活的过于滋润,只怕会让老人家看着不舒服。”皇帝笑着应道:“不过只要不动心思到你身上,倒也无所谓。”
刘名却不这般想,脑子里盘算着旁的事情,脱口而出:“伐府京中一门已除,弩营被困在丰台,莫言还有何力可恃?莫非他要动用神庙之力?”
皇帝摇摇头:“万柳园里那座庵堂你又不是不知,知秋先贤既然一直在宫里静修,神庙那面莫言借不了什么力。”
刘名忽然心头一震,想到弩营之所以被困,全是因为罗瑞行领了太后的密旨暗调京营,若太后再颁一道密旨……想到此节,他额上细汗渐出。
皇帝见他面色,知他所想,淡淡道:“现在就看莫言是愿意拼着刀折也要为太后尽最后一份忠,还是看透世情,不再理会这些事情,安安稳稳坐在府里等着罢官的一日。”
刘名缩在袖中的手掌轻握成拳:“二月初九朝中清流上的那些折子若是落在实处,莫公只怕难以保全性命。”
皇帝摇头叹道:“奈何太后对故人仍有垂怜之情,若不是今次莫言私杀梁成,触着太后的忌讳,只怕太后还不会对他动手。那案子你查的如何?若能找到人证,坐实莫言指使,太后恐怕也再难保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
刘名低头回道:“阴杀御史梁成一案停滞难前,望江那个江二把八里庄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文成国。”
“哦。”皇帝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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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庄一役后,江一草没有回桐尾巷。他和冷五被春风和阿愁合力绑成了白布木偶,分躺在望江会馆的大炕两头,可怜地遥遥对望。二人白日里数窗外春树新枝,夜里对星烛口中念念有词,以粥碗互敬,高声痛骂在窗外大嚼猪蹄的燕七,好生无趣,好无生趣。总算三日已过,王妃松了口风,准他二人起床,这才有了机会舒展下腿脚,犒劳番腹肠。
二人伤势好了大半,最喜了春风小丫,口中诵神不已,却是愁煞了几日里趁二人行动不便在屋外捣乱不止的燕七。大厅里人声喧哗。江一草在厅内略一巡视,发现少了易三,便知他按自己吩咐做事去了,侧头向阿愁交待了两句,便进了内室。
“再也不能这般蛮干。”绛雪王妃静静望着他。
他跨步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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