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本就极寒,今日天降英华,纷纷扬扬之中更让人直觉冷意四漫。眼看着谢仲歌即将丧生在那青衣客掌下,易风忽觉着胸腹间寒意大上——若让堂堂侍郎大人死在这边城之中,却让自己一干人等如何脱了干系?
青衣客此时犹自面对着众人,反身一掌已是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
只闻一声闷响,青衣客身子一震,清啸忽起,反面蹂身而上,衣袂振荡中,出拳如风,竟似化作了无数臂影,直让观者眼花。
只见这一连十数拳尽皆落在那人胸腹之间,砰砰作响。
眼见中拳之人定无活理,正待上前救援的众人面上一黯,却看着那青衣客忽的身子向后飘开数步,向着那人道:
“隐忍十年,终于要出手了?”
众人定晴一看,却见江一草不知何时站到了谢侍郎身前,此时正静静地立在厅中,手掌平摊在胸前,脸上血红之色一现即隐。众人见他手掌所放之处,这才明了方才青衣客那如疾风暴雨般的出拳,竟是尽数被此人挡住。
如此狂风骤雨般的出拳,即便看清来路也是极难之事,竟被此人平平常常的一只手掌全给封住了!
青衣客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息道:“好漂亮的暮天掌。”
江一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将将掩住了他眉间的杀气,淡淡应道:“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
“哈哈哈哈……”青衣客受阻于他掌间,笑声却似有些欣慰,“我叫泰焱,江公子听过没有。”楼中人闻得来人竟是早年间那赫赫有名的义匪晴川怒龙,不由一惊,旋即对他如此高明的身手释然。
江一草低眉应道:“前辈高名,我们这些后生小子自然是知道的。”
“今日冒昧前来,实愿与公子一晤。”泰焱盯着他慢慢说道,神色似乎有些期盼。
江一草脸上泛出一丝苦笑,思琢了会儿方道:“在下乃朝廷兵员,不敢与阁下私相交通。”
“好一个朝廷兵员……”泰焱怒极反笑,“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腊月初三了。”他盯着江一草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着。
※※※
看着晴川怒龙并江一草二人,慢慢向街角一间屋落里行去,长鹤楼中诸人有些不知如何自处。燕七此人生长于荒野之地,加之幼失庭诂,本就是极无法无天之人,而这些年来战场杀伐的洗礼更是让他不知何为悖德非为之事,眼瞧着与本郡有莫大关系的江司兵似乎被红石贼人所胁,冷笑一声,握长弓于手,箭已上弦,瞄准了泰焱那宽厚的后背。
正待暗下阴手,不料箭方离弦便被一道清光断分两截。
铁镞净杆自然没了准头,斜斜地钉在了木栏之上。他愕然地看着和江司兵一道上楼的女子缓缓将剑收回鞘中,不由大骇,心道这是何等剑法,竟能将自己引以为傲的飞箭在半空中断开。念及此女出剑之快,下意识里回头向被人称作天下第一快剑的五哥望去。
却见冷五面上亦是愕色一闪。
阿愁也不回身,径直望着街角处江一草二人的身影进入一处宅子,方静静道:“我家公子与那人有些话要讲,烦请各位稍待片刻。”
这间宅子是江一草属下一位队长日常所居。边城生活凄清,且莫提军中规矩不允家眷随行,即便允了,只怕也无人愿意来此。因此那队长平日里也是在酒楼妓寨里晃悠着,家中自然是狼籍的很。
泰焱看了看屋内四处扔着的脏衣物,抽了抽鼻子,在江一草的示意下,坐到了桌边。
“前辈认得我?”江一草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个茶杯,还倒了些水送到他面前。
泰焱端起那茶杯,细细看了看杯沿上的缺口,道:“十四年前的今日,曾经随大帅去映秀镇为先生祝过寿,当时你不过十来岁,这一晃十四年过去了,哪里还认得。”言毕轻轻嘬了一口杯中水,才发觉竟是其烫无比,不由皱了皱眉,心道这破落地方哪里寻得的热水。
“噢?”江一草从怀中掏了包松子,用手撮了少许丢入二人杯中,抿嘴一笑道:“那前辈还是认得我?”
认得不认得,两番答问间,一人答的有趣,一人追问的却是更妙。
“公子若不欲人知,方才不该出手的……这套掌法,当今天下识的人当可指数,可当年大营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谁不知道那是帝师大人的绝学。”泰焱状作随意说道。
江一草忽地面色一凛,道:“莫要再说这些搪塞之语,若不是前辈心中早有定论,又如何能认出我这大改了路数、似是而非的掌法。”
泰焱呵呵一笑道:“其实……其实公子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至少对于某些人而言。”闻着杯中热茶被江一草放入松子后,竟散出一丝清香,不由惊异中连饮了两口。
“两年之前,公子曾经颇为莽撞地让你身边那仆人进按察院示威,既然如此,以你二人主仆的身份,再加上唐俸斌天下识人无双的慧眼,你的来路岂不是呼之欲出的一件事情?”
江一草暗自一笑,心想这莽撞二字倒也确实,只不过其间另有隐情,摇了摇头道:“唐俸斌是何等人?天下第一等守舍之徒,他若知晓映秀镇还有后人留在世上,第一个反应就是带着师弟退隐,断然不敢涉身其间的。”
泰焱笑了笑:“唐俸斌自然是这类人,只是公子让西城老大符言买通的那位佥事,却不是这等人……”话却并不说完。
屋顶上咯吱一响,想来是积雪破瓦之声。
江一草静静地看着他道:“四周十步内绝对无人,烦请前辈告知,那位佥事究竟是谁?为何会知晓这些事情?又为何他所知道的事情,朝廷还未察觉,倒叫红石先知晓了。”
“那人早已死了。”泰焱冷冰冰应道。
江一草心中一沉,喃喃道:“没想到两年前便有一人因我之故丧命,我却直至今日方才晓得……”面上阴郁一现,“疯三少的手也够长,居然一直伸到了按察院。”
“三少心中有大志向,自然各方面都要多留心一些,不过公子放心,你的身份一事,直至今日,也只有我和三少知晓,事关重大,不敢隐瞒。”
江一草摇了摇头,静静道:“既然我当年算差一步,这些事情如今再说已是无益……只是晚辈有些奇怪,我两年前方知道你的名头,听闻当年一直随着舒大叔在安康大营里,不知道怎么却投了红石?当年一代义匪,难道真的有了造反的念头?”语气中疑惑之意却是掩之不住。
“反?”泰焱哈哈狂笑,震地屋顶簌簌作响。
“何为反?三少才是我中土正牌龙子,先皇里多多丧后,便应由他即位,只是他天性淡泊,才佯疯以避……”他正自慷慨,却被江一草一摆手打断。
“里多多死时有五子,四子早丧,唯有一子据传痴呆,想来便是日后的疯三少。只是里多多驾崩时,他只有九岁,想那小小孩童,哪里谈得到什么天性淡泊之言。虽然世人皆知前辈行事有古风,自然要为尊者讳,只是也莫要替这宫中的肮脏事遮掩。”
顿了顿又道:“在下只是边城的一小司兵而已,朝廷谁坐龙椅,谁为正根,哪里是我操心的事情。倒是前辈你,究竟对我有何指教?”说完静静地看着他,再不言语。
“十二年前,朝廷对映秀镇痛下杀手,当时我和无戏大帅正在安康帐中,待消息传到安康时,却早已晚了……”泰焱面上痛色一现,又道:“谁可知朝廷为防无戏兄为帝师大人报仇,竟然早就派人将文武巷里帅府众家眷扣了起来,以三十二条性命要胁大帅。大帅即痛卓先生之逝,又急京中家人安危,不足一月,便咯血而亡。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我本为晴川一匪,全亏大帅及先生赏识,这才被招了安,如今二位大人皆丧命在朝廷手中,叫我如何忍得?大帅之子舒不屈后来从京师里逃了出来,在安康城私接了帅印,我也去寻过他,只是……”他生生咽下数句,转而道:“后来我便领着北阳城投了红石疯三少。”
泰焱顿了顿,续道:“九年之前,北阳城被官军所困,当时乃是三少兄揭竿以来最艰险之时,待惊险度过后,三少兄方才明了,若以一己之力妄图抗衡天下,实在是有些吃力,这才有了那一趟旅程。他西出边城,至小东山面见山中老人。往西陵拜谒空神官,又南下高唐,便是欲寻些援手。奈何山中老人自映秀一夜后,早已心如止水。而空幽然虽对他身世颇多感叹,却碍于神庙千年不变之规,又忌讳着另外两位大神官,只肯在王室内争中持着中立。在高唐等地,三少兄更是见多了世上冷暖……”
“所以说,这一次求盟之旅自然是无疾而终了。”江一草插言道:“只是不知这与在下有何关联。”
泰焱忽地面色一热,激动说道:“公子这十余年来不知所踪,此时既然现出身影,自然应当挺身而出!您本是帝师大人亲传弟子,一朝立于众人面前,世人定当瞩目,山中老人虽不问世事,但若您出面,他岂有不出山的道理?更何况还有安康西营的舒不屈,他与朝廷有杀父之仇,定会站在你这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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