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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开篇 风起三更响

京师西北三百八十里地,映秀镇。

“浮萍寄半生,由来皆无味,尚未转头看,已是万事空……咳咳……见笑了诸位,烂句烂词烂嗓子。还得劳烦大家伙儿在这凄冷秋日听我一人讲书,实在是有些对不住。”

映秀镇上唯一的客栈里,一个潦倒的中年男子,紧紧抓住袍子的襟边,似乎毫不在意袍上的那些小洞,因他分外用力的手指而显得加倍的圆阔了,一面以鼻子地抽动表达着对严寒天气的不满,一面对着面前的人们不停咕哝着。

客栈似乎很久没人住,四周漏着风,墙上糊着的纸幅被带起在灰壁上胡乱刮着,尘土渐欲迷人眼。中年男子眯着眼,使劲地握着拳头,堵在自己有些发干的嘴唇边,似要极力把咳声压回去,只是咳声在他喉咙里打个转,又迸了出来,听着倒有些打鼓的意思。

像是回应一般,客栈外街上也传来一阵咳声。

他转脸望去,只见门外街正中一青衣中年男子正静静看着自己。

“刘名,刘大人,天已寒,不妨进来坐坐。”

青衣人眼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也不说话,转过头去,进了对面的一座小院。只是进院之时说道:“熊凉先生,现在束手,留你全尸。”语气冰冷之极。

那熊凉愣了一愣,复又开颜一笑:“不理那俗人,咱们继续开讲。”打了个喷嚏,急忙将身上那间千丝万洞大棉袄裹地更紧了些。

此言一出,只听客栈里一应诺声。

熊凉盯着左手一桌的三个强自镇定的年轻人,再看看右手方还在发抖的那几个家伙,定了定神,说道:“本不该请大家来,只是心有不甘,总想说说。”转向左手桌道:“你们三人既然是国史馆的修史官,想那萧老头以前肯定天天在你们耳朵旁边嘀咕什么天下良心之所在的话。”

其中一名史官一愣,自桌旁站起,肃然道:“修史评春秋,学生本分,不敢稍有错失。”熊凉笑道:“既然要当天下的良心,自然就要做好必须付出大代价的准备。”怪声怪气地接道:“尔能持否?”

那史官懔然道:“阁下一介平民,偶邀天幸,才得见天颜,如今犯下天大罪过,自当痛心惭悔,实不知要我等在这楼中,听阁下讲古,却是何意?如今两天时日,一晃而过,却不知阁下如何打算?”

他一面慨然而谈,一面却紧盯着和这熊凉同桌的一位年青人,面上时不时现出几分强抑而不能止的紧张。

熊凉眯起了眼,紧了紧脚上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根小红绳,对着自己同桌的年青人笑了笑,半晌后道:“这天下间,任它风起云涌,万种不堪,终究只是谈资罢了。”同桌的年青人脸色煞白,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身淡明黄的袍子前襟染着一大块的茶渍,想必是泼洒所至。

熊凉定了定神,倦然道:“我乃京师东城说书先生,生平讲究的便是在人世过往里寻那有趣故事,这一行虽名为讲古,实则多为野史稗谈,供人茶余饭后稍遗无聊时光罢。”忽地眼光自座间的数人面上扫过,冷冷道:“只怕这些粗语劣词倒会碍着诸位的耳!”

一番话说完,端起身边的茶杯,向着同桌的年青人虚敬一下,慢慢咽了下去,回味半响,吐了口热气,似乎颇为享受。“天下三国,我朝及北丹的由来已经讲完,相信你们也听得生厌,今日就从那个叫和晓峰的人讲起吧。”忽而神色已兴奋起来,笑道:“大家不要愁眉苦脸,我尽量讲的有趣些。”

“当今天下大定……”这位说书先生脸上不自觉地现出一丝讥诮之意,“除却望江郡之外那万里穷山恶水,三而分之。我朝地控中枢,北接北丹,西北边陲之外,便是草原沙地之上的西山国。西山族人累有美誉,颇为世人信赖。其坚贞,义勇处,尤为世人所称许。而令人不解的却是我朝子民及北丹人,都送西山国以无耻之国的美称。他立鼎六十余年,却从未曾获得过其它力量的真心信任,以至于一些最重要的诸如议和,地界之类的契书,当事其他方往往会要求西山国除了在契书上印上国玺,还要特加西山国任一国民的私人印信。似乎一个西山国私人的名誉倒比国家的脸面更受人信赖。”

这位讲古人虽说要说的有趣些,言辞也是一味滑稽夸张,但客栈里的气氛却不知为何压抑地令人难以呼吸。

“之所以如此,皆因为西山国民很不幸地拥有一个名为和晓峰的开国始祖,那是一个被称为有文字记载以来最奸险的小人,最热衷于权术的无耻之徒。虽然他将一个奄奄一息的族落引领至大陆三强的地位,但同时也留给这个国家不尽的耻辱,以至于在西山国本史上,关于这位伟大的王,和晓峰的传记《晓峰本纪》,居然只有薄薄的三层纸。西山国第三代皇帝曾经对此颇为不满,责询修史官,为何自己那可亲可爱的爷爷没有得到和他伟大功绩相匹配的荣耀记录时,那位可怜的修史官,也就是你们三个在异乡的同行……战战兢兢说道:若刨去那些实在是不能现诸于纸面上的事迹,我们伟大的祖王,实在是只有这么多记载了。”

说到此节,这位自得其乐的讲史人,却停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身边那位身着明黄的年轻人。客栈里却显得益发的静了。静谧之中,他一拍木桌,众人一惊,他身边的年青人更是面露惊恐之色。

客栈前的回廊里,如水般的刀光四处乱闪,却见不到一个人影。

能凉呵呵一笑道:“不怪大家太无趣,实在是讲的无趣,呀呀呀个呸!”忽地哼了一段小调:“这大好头颅,谁人斫之,古今枭雄,谁称第一,且听俺天下第一讲古人,城东老熊为诸位看官一一道来,正所谓:龙虎风云写春秋,兴废风灯若传邮……”

破嗓子传来的开场词,是其时天下最时兴的讲古艺人都会的,客栈里他的一些同行脸上也不禁有了些反应,而熊凉更是旁若无人地一个劲哼唱着,只是有些沙哑的声音,在秋风穿街声中更是显得有几分无力为继的模样。

天色渐暗,映秀镇中寂静无声,只有那间客栈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其实大家都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出身,我不是史官,也不是学人。我只是个说书人而已,说书,说书,自然不是书了,言词疏陋自然肯定,信口雌黄也不敢保证没有。反正我逼着大家陪我玩,自然也要讲出些兴致来!”

啪地又一声,只是这一次屋里众人已不再惊慌。

※※※

西山族在建国前的数百年间,本是天之西头,穷山恶水间一个穷困潦倒的游牧民族,天性善良,宽厚待人,虽然族人勇猛无比,却因其本身不擅心计,而被那群山间的诸多族群视为最可口的美肉。在经历了一次次掩藏在黑夜之中的诡计袭击后,西山族人往往会用最炽烈,最光明正大地方式进行回击。

只是历史早已证明,阴谋永远比勇气更有力量。于是被伤害的,或者说是被骚扰的不厌其烦,也心有余悸的西山族人,终于在中土纪年里颜皇公乔三年,在新任族长和晓峰的带领下,做出了东迁平原的决定。这个决定对于向来习惯在高原上生活的西山族而言,无疑意义重大。而但凡意义重大的决定,毫无疑问绝对会遭到极强烈地反对。

由于正史从无记载,所以向来无人得知和晓峰族长是如何获得当时权力极大的元老会地支持。只是在《西山稗史抄略》中,淡淡带过一笔:“至中原胡关处,王令全族暂歇,待另勘贤能以补元老会缺数后,再行定夺。是夜,以青年俊杰补元老会十四席。注:元老会共二十七席。”

至于元老会为何会突然空出来这十四席,原任元老去了何处?抄略中一字未提,只是平实照叙,留给后人揣摩罢了,所谓春秋笔法,当如是也。

和晓峰带着族人踏入中原,马上投靠中土,以三百匹牛羊、若干美姬换得西凉州守之职,又以大代价贿赂宫中宦官,趁着当时的中土皇帝里颜帝饮的酩酊大醉,偷偷在诏书上加了世袭二字。从此占了西凉州方圆五百里地,直至当世。

事发之后,里颜大怒,却又顾忌天朝脸面,不好将明发诏书收回,又一想这西凉地方,黄沙满天,月照苍原,实乃贫乏之地,即便赏给这边蛮小族,想来也无大碍。

一代名相,亲王里加恒更于此时进言,说此举割小利,却换来外族共心,彰显天朝煌煌气象,实为大利。里颜帝闻得此言,又不好在朝会上拗自家兄弟的面子,只得郁郁做罢。只是苦了那名被和晓峰偷偷抖出来的太监及同班的宫女杂役之流,共计四十七名,男者流,女者入籍,不男不女者杀。

事后西山族元老会上,有人问和晓峰,为何将如此大价钱买来的内线给抖了出去。和晓峰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西山族定居于西凉之后,和晓峰用心经营,收北方散落小族二十有三,于中土朝中广结朋党,西凉本州亦多有建设,年年上贡,也让中土皇帝颇为满意。

某一日里颜陛下批完奏折,忽地想到和晓峰这些年做事很是漂亮,不由对御弟亲王里加恒当年的提议大为欣赏,兴致一起,便令人传亲王入殿一同赏月,共享天伦之乐。不料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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