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惜只能偷来半日……”刘名坐在青帘小轿里,揉着自己的脖颈,似乎指尖还在回味那把竹躺椅带给自己的轻松惬意,眼睛半闭着说道:“这江二倒是个人物,说话纹丝不漏,我实在是摸不准望江那边的意思。前些日子让易家受了一刀,总得防着他们乱咬,若望江肯让半窗助我,那就大妙了。”
行走于轿旁的钟淡言微微皱眉,应道:“很难。”
轿内的刘名无声笑了笑,隔了阵问道:“树言今日还在东城盯着他们两家的赌局?”
“是。”
刘名掀起侧帘看着街旁旧时树上今日新芽,摇头叹道:“可惜春光了哉。我看青山多妩媚,不料青山见我……不如是……姬小野去东都迎北丹来客,什么时候能回京?”
“国宾往来,驻防仪仗繁复,路上无法行快。沿途又有些江湖人意图行刺北丹皇子和左相,姬小野全神防备,更是行的小心,想来至少也得四月才能抵京。”
刘名将双手交拢在自己鼻前,轻轻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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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停在宫外,他将双手从袖中取出,满面温和笑容挂着,微佝着身子进了宫门,小碎步跑进御书房,回身小心关上门……却不知和皇帝说着什么机密事情,竟还隐隐能听见争执之声,过了良久才出来。他甫一出门,便招手把小冬子唤到了身前。
“请大人安。”小冬子眉眼静顺,看着就让人舒坦。
刘名摆摆手,忽然肃容道:“现今有件大事要你做。”低头在他耳边如此如此说了一番。
小冬子万料不到,平日里对自己照拂有加的刘大人,居然卖了这么个千古第一艰险生意给自己,面色顿时白煞起来,手指轻轻抖动,呆了半晌才醒过神来,口舌滞涩问道:“不是小的贪生怕死,只是这有些不敬圣……”
刘名拦住他话头,冷冷道:“这正是为圣上分忧。”
小冬子直愣愣地看着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眼神却始终是集不到一处来,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末了终于咬牙道:“奴婢全听您吩咐。”
刘名略带赞赏之意看了他两眼,道:“虽然有些行险,却也不一定要掉脑袋,我就不信比你那话儿被割时还难熬。”小冬子一窘低下脸去。
“你本是犯官之后,依着律条净身脱罪这才入得宫来,想来也是要搏个主子疼惜,光耀门楣。你细想想这两者皆是犯险之举,若办成此事,圣上对你自然会信任倍增,好处自然不会少的。只是……”刘名斟酌了下,还是转了口气慢慢说着,“皇上今天心情不大好,你侍侯时多用些心。”摆摆手让他退了下去。
小冬子屁颠屁颠地去服侍皇上了,我们的刘大堂官也还要屁颠屁颠地往慈寿宫里赶,宫里硬硬的青砖楞硌着他的脚,道旁的鎏金大缸比他的人还高,缸面上自己模糊的人影像鬼魅一样地跟着,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于是当他敛神闭气站在殿门侧边时,胸膛还止不住的一阵阵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一人的脚步声,他却不敢抬头,直到那人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刘大人,太后看戏有些倦了,吩咐说,今儿个郡王府的事儿让您明儿再回,这就跪安吧。”他这才敢直起身来,抬头便看见温公公那张看着“温厚”纯良的脸上闪着嗲兮兮的笑容,赶紧堆起笑脸道:“劳烦公公传话。”
余光里却瞧见一架两人抬的轿子进了宫门,轿上坐着一妇人,看不清面容,轿旁两个满脸皮褶子的老太监行走无风……刘名心头一紧,暗想自己虽然身无内力,但先前只听得见温公公一人的脚步,足见这两个老太监,不止,还有那两个抬轿的老太监身法可怖……这宫中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纵使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落在温公公眼里,刘大堂官也不过是略愣了下,接着便听见他压低了的声音:“温老公今儿晚上当值不?”
温公公笑了,贼兮兮地笑着,圆圆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油乎乎的新月:“刘大人有什么好照顾?咱家和你说这句,今儿的差事便算了了,若没事儿就得回那沿墙小屋里挺尸去。”
刘名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劳您送我出宫?那些小太监我懒怠陪他们唠,出宫路又远,没人陪着说话闷得慌。”
温公公笑的益发香甜,把手一领,连道:“请、请、请!”心知这一声声的请便是那一封封白生生的雪花银亚。
宫里不比外城,种的都是些常青的植物,就连宫后头那片万柳园子里种的也不是寻常柳树,而是那种极耐寒的花叶柳,若在寒冷冬日里,宫中风景自然要较别处多一分青色,但放在这大地回春,万物生长的春天,宫中的这无数株植物却像是蒙上了薄薄一层灰,看着很是没有精神,倒远远不如宫外生机蓬勃的模样。
温公公一路陪刘名走着,一面指指点点,讲着此株乃黄扬厥,那里种的是蜘蛛兰,此为何种松,彼为何处柏,唾沫星子乱飞着,却是将刘名旁敲侧击打听那几个老太监的话头全挡了回来。
二人走到一处僻静所在,刘名终于忍不住了,顿住脚步,眉尖快皱到了一处,冷冷问道:“温老公,我们交情如何?你尽这般糊弄我。”
温公公连忙哄道:“不是咱家不肯说,只是这事情在宫中是禁忌,说不得的。”
“温大嘴!”刘名寒寒道:“你那十四房姨太太是谁给的?你老家那个蠢货侄儿的官是谁给的?我不指望你感激我,但你存在天祥当的那几样玩意儿是从哪个宫里弄的,难道我会不知?居然在这儿给我一嘴的过场话!”
温公公被他难得一见的神情吓了一跳,待听得他说到天祥当里的宝贝,心尖也不禁颤了一下,赶紧四处望着,见左右无人,连忙低声说道:“我的好大人亚,您这是要拿咱家脑袋呀?”嘴上哀声叹气,圆圆的脸上眯成缝的双眼却是寒芒一闪,阴煞无比。
偏此时,刘名却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这废材,随口唬你几句就吓成这样了。”接着却闭上嘴,满面微笑地望着他。
温公公擦擦额头,却发现袖上出不来汗渍,戏是演不下去了,干脆应道:“我呸!你个杀千刀的,怎么对我们这些奴才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不过这事儿真和你讲不明白,我也只是听了些边角货。”
“哦?说来听听。”刘名挑挑眉毛。
温公公似在回想些什么,半晌后说道:“这些老太监好象是太后当年在宫外就收服的手下,好象……好象和庙里有什么关系。”接着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作后悔状道:“瞧我这张管不住的大嘴。”
刘名从袖里取出一张银票,假意要拉着他自抽耳光的右手,趁势便将银票塞进他手心,笑道:“大嘴能吃,我都快要被你吃穷了。”
温公公一手将银票纳入怀中,一手轻轻捶了他肩头一下,似撒娇般道:“您住知书巷的小房子,手上却捏着天下的金山哩,在这儿哭什么穷?”接着却极认真地说道:“这事儿可别到处说,我也是猜的。太后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小心些,知道的越少越保险。”
“猜的?”刘名看着他鼻梁旁的两道缝。
“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太监,当时便是服侍这四个老太监中的一个。”温公公的面上浮出一丝怪怪的表情,“那老太监我们叫他晃公公,平日里不与人言语,只是自己独处。亏得我机灵醒目,服侍得他倒也舒坦,便传了我几手功夫,有一日和他说起这天下间的武功,谈到知秋先贤将神庙武学发扬光大,不料他却嘿嘿两声,说了句:‘庙中三道精妙,知秋一人哪能尽知,你小子今日学的料他知秋也……’”
刘名深知面前这肥头大耳的太监实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此时听闻只是向太后身边那晃公公随便学了几招,又察觉那几个老太监似乎与神庙有什么关联,心头不禁有些乱。他长叹了口气,暂将这些消息深深地压进自己脑海深处,悄悄又递了张银票过去,温言道:“今日承你情了,不过我也劝你一句,嘴不要太大,吃太多人的,终有一日会出事。”
温公公眯着的双眼里狡黠神情一闪,应道:“大嘴能食,只食可食之物。”停了晌终于抵不过心头疑惑,小意问道:“刘大人,你关心这些事情……”见刘名转身赶紧住嘴,遮掩笑道:“多嘴,多嘴了。”
刘名无奈笑着摇摇头,叹道:“还是管不住。”旋即脸色凝重说道:“你我交情在此,也不要说我不点醒你,这些宫中的事情谁最想弄个明白,你应该比我清楚。虽说他现在天天晨起头件事还是要去慈寿宫里请安,但你要清楚,老人家终有西去的那一日。自己多斟酌吧。”
温公公微微一个哆嗦,心想自己真是多嘴,知道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好处?说没处去说,反是要害死自己了,赶紧摇摇头,想把这些话从脑子里甩出去,哀怨道:“大人您何苦告诉咱家?这下好,又要愁自己晚上梦话有没有人偷听了。”
刘名笑笑往前行去,不多时便出了宫门,与温公公拱手而别。
钟淡言一直在宫外候着,见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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