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大雪天,徐冉还是开着车来到了公司。原因无二,前不久前收的那块地出了问题。
竞标合同之前她一直都有过问,但主要是徐远协助着高城在办。问题就出在那块地上,那块地曾经被污染过。
高城给出来的信息,是有问题的。
负责竞标这块地的项目组召开紧急会议,徐冉没有发言,全程听完。
等会议间隙,她才接到徐远的电话:“他跑了。”
高城是徐远的同学,也是他的好朋友,否则他不会推荐高城来徐氏,徐冉也不会那么信任他。
徐冉挂了电话,情绪倒还算得上稳定。
竞争对手和内鬼从来都不会少,这次的事情远没有上次林宏在公司引起动荡带来的问题大。
她挂了电话,往办公室走,却在办公室门前看见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她微微蹙眉:“高城?”
徐冉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却相信着他必然能从中得到好处,所以此刻他该走的越远越好,而非在这里等着她。
高城笑了笑:“徐总,现在为这件事焦头烂额的感觉,还好吗?”
徐冉冷眼看着他:“不劳费心。”
“哈!”高城神色忽然变了,有几分倨傲,又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怨憎,“你还记不记得,和你父亲一起死的那个司机?”
徐冉的脸色终于变了:“你是?”
“我是谁,徐总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知道我是谁,甚至连我父亲,当年也是公司的司机,您也忘了吧?”
“……你父亲?”
高城的眼睛里浮现藏不住的怨恨:“因为姓林的想篡位夺权,先给你父亲下药,设计他和别的女人搞在了一起,后来那女人也是他一直在接济,他早就知道那女人快要疯了,还指定了我父亲送你们过去。”
徐冉不由喃喃:“原来是他……”
“对,是他!你们徐家人都不长脑子,你爹那个蠢货和他称兄道弟,最后被他害死了,连累了我父亲!没有人会站在我们穷人这边,除了赔钱,说起来还要多谢徐总赔给我家里的钱,要不然我怎么能上名牌大学,之后又得了徐总提拔呢!”
徐冉听他说完,看他脸上除了怨憎,再无其他,不由觉得他可怜:“其实你不必这样。”
“我不必怎样?说起来,徐总,您还该谢谢我,上次如果不是我做手脚,林宏也没那么容易被你拉下来。我知道他是罪魁祸首,可我忍不住恨你,恨你们徐家,只有你们的命是命,我们小人物的命就都不是命啊!”
他或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或是根本就对自己的人生失去希望,宁愿自己进监狱,也要狠狠的咬上徐氏一口。
徐冉有些怜悯的看着他,看着他走远,摇了摇头。
当年一桩旧事,走不出来的不仅是她,是徐自恒,原来还有高城。
只是同情或是怜悯,此刻都要放在脑后。
徐冉怀疑高城向其他竞标公司透露过徐氏的竞标策略和具体方案等商业机密,所以徐氏才花了相当高的代价才拿下这块地,动用了大笔资金。
但这件事影响的已经不仅是公司的资金链。商业机密的透露对一个公司的打击有时相当致命,更不要说收购已污染的土地,可能会对公司的社会声誉造成影响。公司名下的房产一直颇有口碑,十分热销,但这件事一出来,公众已经开始怀疑,徐氏为了降低成本,其房产都建在被污染的土地上,以寻求更大的利润。
单这么一想,这后面就存在这无数问题要解决。
傅尧因为母亲的丧事回了老家,她让安妮在短期内找到可以信赖且能力出众的律师,但华城里不少律师和竞争对手的公司都有合作,她信不过。暴雪堵塞了交通,就算能找到知名律师,也没几个人甘愿冒着暴雪出行。
算是公司里的隐患太多,林宏这颗毒瘤被挖了,但还是不干不净。公司里先前和他站在一条线上的小董事也必然没那么简单,只是不可能同时叫这么多人都收拾东西滚回家。
徐冉在忙碌间隙接到喻星河的电话,开了扬声外放:“星河,现在有什么事情吗?”
手机里清楚的传来女孩抽泣的声音:“没、没事。我就是难过,外婆病倒了,她的情况很不好……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我还以为……她最起码能过完这个年。”
徐冉关了电脑页面,走到窗边,压低声音和她说话:“星河,你先不要紧张,首先先有心理准备,外婆岁数大了,人的生死不受控制,心态放宽一些。然后记得,在老人面前情绪克制些,别让她为你担心。我现在帮你联系专家,尽人事听天命,不要强求。”
“唔……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和你说。”
因为喜欢你,所以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想和你一个人说。
喻星河收住情绪,问她:“最近公司还好吗?”
“都还可以,偶尔有突发情况,最近有个案子要打,已经在联系律师了。”
喻星河嗯了一声,想问更多的细节,徐冉却没再往下说。
她没再问了,她帮不上她,离她真正的成长和成熟还需要十年,就因为她和她之间差了十年。
徐冉挂了电话,站在窗边,看了眼窗外的积雪。
雪下的越来越大,积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的干净,新雪已经覆上了一层又一层,最开始,只是路边的松柏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再到后来,路边的电线杆接二连三的倒了,大雪数日不停,这场雪是几十年难遇的大雪。
因为爷爷奶奶心脏不好,她倒是一直有和一些相关领域的专家接触。只是大雪天,病人过不去,专家也请不动,但也是个难题。
公司的事情又迫在眉睫,她轻舒了一口气,以纾解内心的压力。
她是那种被砍了一刀,还能低着头继续走路的人,有一种柔软的韧性,瘦削的肩膀会沉默着挑起她需要承担的责任,一如既往。
公司里的材料很快整理出来,有不少需要高城和徐远共同签字的地方,都存在模糊的地方。一切证据原本应该指向高城,最后却都指向了徐远。
徐冉看完报告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
徐远是老来子,虽然被母亲宠着,但也被父亲打了不少。徐海和乔语原本就不是思虑复杂的人,徐远又在徐家轻松的环境中长大,对人真诚也不设防。没想到就这么被自己的好兄弟好好坑了一把,也难怪高城那天那么有恃无恐。
会议之后,徐远来找她,声音很沉:“姐,我这次犯的错是不是让你难做了?”
徐冉注视着他,坦然承认:“确实。”
徐远沉默了一会:“我去找他,我要一直跟着他,我不信他和竞争公司的人没有接触,我会找到证据的。”
他转身就走,原本一直如同少年般的身影里多了几分责任和担当,下楼,走出徐氏,一头扎进了冬日的的风雪里。
徐冉进入公司以后,有案子都是交给傅尧去办,只是现在他在老家处理母亲丧事,只能联系其他的律师。
这个问题让安妮很为难,一时间,除了宋越之,她都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
徐川在世时,和宋家交好,案子也大多交给他来办,宋越之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了,但徐冉不是很想找他帮忙,即使他上门来提议,徐冉也没有答应。
雪越下越大,一直到第三日,雪才转小,渐渐停了,路上的冰雪被铲冰车铲除干净,道路也渐渐通畅了些。
医院这边,老人的情况也稳定了些,喻星河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暂时放了下来,这一关暂时算是过了。
雪停时刚好周一,喻星河在医院几日没看手机消息,几乎与外界隔绝。
周一,她回到京西事务所上班,才看到手机新闻,徐氏这次的企业社会形象受损很严重,已经开了两场新闻发言会。微信上也收到不少消息,大多都是关心她,问她徐总现在怎么样。
喻星河看着消息,想起周五的那通电话,她只告诉自己要冷静,对自己的境况一句带过。周末,徐冉帮她联系上首都最好的专家,做好转院的准备。
可原来,她站在风口浪尖上,压力那么大。
她都帮不了她。
她一直努力弥补这十年光阴的差距,有时很苦,工作起来都不要命,可是总是被现实打倒。
她的眼神有点失焦,大脑飞速的转动着,旁人叫了她三五次,她都没听见。
张敏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星河,看你这神情,是出什么事了吗?”
自从上次她胃炎发作,家里不在,喻星河送她去医院,为她忙了整夜之后,张敏对她更加亲厚,很关心她。
喻星河先前关心才乱,现在看着眼前含笑的中年女人,忽然想起上次去她家的时候,见过她先生。
那位先生现在虽然不接诉讼案子,只接非讼,所以声名已经逐渐淡了,知道的人也不多,但他以前是不少大公司的法律顾问。而且他的老师很厉害,傅尧以前和她说过。
她站了起来,有点紧张,也有点不好羞赧,咬了咬嘴唇,红着脸说:“张律师,我、我想请我帮我个忙,不知道可不可以……”
路上的雪才刚刚融化。
车子在半路抛锚一次,刚才又因为路面积雪,司机转弯时打方向盘太猛,车子直接在冰面上转了一百八十度,也幸好路上没有其他车辆,也当真是惊魂时刻。
谈家华笑了一声:“小喻啊,我这是舍命陪君子了啊。”
他是个有点发福的中年男人,说话慢条斯理,风趣幽默。他和张敏丁克多年,上次妻子生病还是幸亏被眼前这小姑娘送去医院,他心里不是不感激的。
“谈先生,我……对不起,我让您和我一起冒险了,只是昨天火车站都堵了整天,火车晚点十几个小时,只有坐车,就是没想到路边又结了冰。”
谈家华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反正也要到了。我听小敏说,这次案子是你妻子的公司遇上的?”
“嗯,是的,就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又隔了这么远,认识您和张律师真的是我的幸事……”
喻星河有点愧疚,愧疚之余又有点感动。
她趴在窗边一看,偶尔还是会飘些小雪,隔着冬日的雾气,她看见远处的路标,即将进入华城了。
车入市区之后反而更慢了些,因为路上私家车多,地面又湿滑,容易堵车。
喻星河来之前给徐冉打了电话,倒是一直没有接,估计是正忙的厉害,她只能先把人请过来,再告诉她。
等到数个小时之后,车才停在了徐氏的门前。
喻星河刚想开门下车,手却顿住了。
她的目光落到一辆熟悉的车上,那车子的发动机还是开着的,看起来只是暂时停靠,主人似乎离去没多远。
宋越之来帮她了啊。
喻星河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或许,徐老师根本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焦急。可她打不通电话,也担心的要命,没有理智,只想把人请过来,尽她所能罢了。
或许,她一直都有能帮他的人。
她坐在车里,不动了。
她没怪过她,她只是痛恨这样无能无力的自己。
以前读‘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她一个人哭的全身颤抖,只为那种深重的惆怅。
可现实在这种惆怅之外,还加了几分无能无力。
喻星河低声和谈家华说了一句话,而后给傅尧打了电话:“老板,对不起,真的不想打扰你。我只想请你帮我个小忙,以你的名义,帮我推荐一个律师给她。”
挂了电话,喻星河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摸出来最后一枚硬糖。那是她上次回来带的,最后半瓶都带走了,这里是最后一颗。
她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情绪,将那颗硬糖剥开,吃了,甜而香的蜜桃味在口腔里融化,她随手将糖纸放进了包里,又接到蒋青的电话:“星河,你在哪,外婆今天要准备一个小手术了。你这孩子,现在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啊?”
喻星河屏住呼吸:“我马上就回来,对不起,对不起,舅妈,我马上就回来。”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谈家华很体贴的说:“你先回去吧,我下车,在这里等等。家里的事情重要。”
喻星河点了点头,从包里拿出来之前整理的文件:“谈先生,这次的事情很重要,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律师,但是我老板走了……我知道我就是太着急了,所以乱帮忙,可能她也不需要我……可我就是想……”
谈家华含笑看着她:“我懂的,我懂。”
太过爱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事事都为她考虑周到,即使有时这考虑并不是必要的。
他接过喻星河递给她的文件,下了车,站在路边,揽了揽围巾,朝喻星河挥挥手:“走吧,早点回去,我会替你向她问好。”
喻星河垂下眸子,有些失落:“不用了,她可能并不需要我,我回去了。”
车子再次发动,在已经结了冰雪的路面上缓慢行驶,喻星河摇上了车窗,看了看手机,也快没电了,只能尽快的给蒋青发了信息,说今天一定会回来,然后看着手机自动关了机。
已经在楼下了,却没能进去。
喻星河闭上了眼睛,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或许她的爱,就是这么天真而钝拙。
可她只是想帮帮她。
窗外又开始下起小雪。
徐冉的手机出门时摔在了冰面上,安妮已经让助理去给她买手机了,她正在和徐冉汇报进展,手机响了,是傅尧的电话,徐冉接了过来。
“徐冉,我给你推荐个律师。以前我读书的时候见过他,也听到他老师的课,你要是相信我,就让他帮你打这个案子。”
“他现在人在哪?北城的市内交通今天才恢复了一点。”
最近交通堵塞,请不到其他地方的知名律师,没人会在雪天里冒着生命危险来打案子。
“就在楼下。”
徐冉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谢谢你,傅尧。”
谈家华在楼下没等多久,就已经被公司的小助理给迎了进去,上了电梯,在电梯口遇见刚准备出来的徐冉,他温厚的笑了笑:“徐总,久仰了。”
面对一个名气渐消的律师,徐冉的态度却把握的很好:“谈律师,本来准备下去接您,没想到助理刚接了电话,已经带您上来了,请进。”
谈家华坐在桌边,听她说完这个案子,浓密的长眉皱了皱:“我会尽力,如果徐总相信我,我有70%的把握。”
徐冉含笑点了点头:“我自然相信。”
谈家华将手里的文件阖上,徐冉原本在想着法院开庭的时间,目光却倏忽间落到桌面上,落到了文件夹里飘出来的粉色糖纸上。
那是她在网上挑选的啊。
谈家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容仍是温厚的:“徐总?”
徐冉回过神来:“她和您一起来的吗?”
“不错,她请我来的。”
“她在哪?”
“走了,刚刚医院那边有消息,她又急着走了。”
谈家华走之前扔下这么一句话。
徐冉忍不住追了下去,即使知道车子应该早就走远了,可她还是忍不住,踏进了冬日的风雪里。
这傻子。
她的热泪在脸上凝了冰。
这么危险的天气,为什么要过来,不知道危险吗。
可为什么到了楼下就走,哪怕是见她一面呢?
难道她……不想见她吗……
助理新给她买的手机刚刚安装上电话卡,电话一直到晚上都没打通,徐冉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最后不得不将电话打到了上次秦世卓打给她的电话上:“秦先生,打扰了,请问星河在……你身边吗?”
秦世卓沉默了一会:“在。”
女孩正侯在手术室外,他不用想都知道,她今天肯定偷偷跑去见某个人了。
“好。”
只要她没有出事,一切就好。
冬天的第一场暴雪总算是消融了。
天晴了,天格外的冷,天空格外的蓝,也格外的寂静。
这场多年未遇的暴雪早已经打破了人们日常生活的规律,有时天还亮着,路上都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有时晚上还会突如其来的停电,整座城市变成黑暗中的孤岛。
天气好转,老人的病症却没有一点点好转,即使已经联系上了国内最好的专家,转院的事情也不难办,甚至请动了医生,让他们愿意飞过来。
可还是来不及了。
最重要的是,老人拒绝了再继续接受治疗,不想再住在医院里,她想回家了。
长寿,才是一种惩罚。(注)
无人忍心违背老人最后的愿望,只能从医院回到家。
老人最喜欢那张藤椅,下午就躺在藤椅上,盖着毯子,握着喻星河的手说话。
“我想再和你妈妈说说话……她以前就很怕我死,说希望我活到几百岁……”
喻星河含泪点头,握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她说,之前在医院的时候,还给她写了信,只是都寄不过去了……想告诉她,瑶瑶,这么多年过去了,妈妈想你啊……”
喻星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脸颊在老人掌心里摩挲了片刻:“信在哪,我都带去,去我妈妈墓前,一句一句的读给她听。”
老人没说话,长久的沉默,喻星河都以为她睡着了,等抬起头来,才看见,老人已经泪流满面,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晶莹的泪。
她只有一个女儿啊,从小就是她心上的肉,后来离家远走,死在了千里之外的异乡,叫她怎么放心的下……
喻星河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答应了的事情就要立刻做,虽然老人不同意她在这种天气出行,但她还是立刻订了车票:“您看,已经好了,飞机很快的,我一个人,两天不到就可以回来了。您想和妈妈说的话,我一定都告诉她。”
她下午背着包离开,穿着一件长款的羽绒服,飞机的航班幸运的没有晚点,傍晚到省城,大巴早已停运了,出租车也不多,她赶时间,甚至坐了一辆黑车,晚上到的云沧。
再回云沧,此刻的心情比上次还要沉重的多。
她背着包在雪地里走,包里装的是老人生病期间,还有过去的十年间,写给已故女儿的所有信件。
大雪覆盖,暮野苍苍。
她走在雪地里,因为这里罕有人来,雪覆盖的严严实实,连条小径都不曾有。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绵软的雪花吱吱作响,天地间静的只有她一个人。
树上的枝干早已经掉光了叶子,偶尔有鸟雀在枝干上觅食,簌簌雪落。
喻星河在冷寂的墓碑前站定,呼吸之间,鼻尖都是一层冷雾,鬓发发丝上也结了一层冰花。
她放下包,拿出信件,一句一句的读,字里行间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深醇的情意,读到她整个人都哭到不可自抑,鼻尖通红,声音也哑了。
她已经故去的母亲,对她应该也是这份深厚的情意。
她将老人手指发颤着写下的信在墓碑前烧了,烧的干干净净,又在黑漆漆的墓园里站到了半夜,几乎到手脚发僵,才离开。
来之前,喻星河订了民宿,还是上次的那家,不过已经换了老板。现在的老板看起来很年轻,在冬夜里竟然还准备了室外烧烤和酒,有一批过来旅游的年轻人被大雪困在了这里几天,几乎天天晚上都在一起玩。
他们是骑行过来的,二十多个人,有男有女,性子都很豪爽,喻星河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喝了几杯酒,喝到醉了,还不想睡,非要出去走走。
小镇对她而言,有些陌生,但也很熟悉。
即使这几年发生了不少变化,但她还是能清清楚楚的说出这里的四条街道,两座大桥,三条河流。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因为一直记得那几年的时光。
她踩着雪,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走。
其实她也没喝多少,只是酒品不好,但还非要喝,大概是因为最近心情压抑到极点了。
还能有什么,会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亲人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更糟糕呢?
也幸亏是雪夜。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要她不会自己摔倒,那一切就都是安全的。
喻星河的方向感一直都不太好,出了门十次有九次都是要迷路的,酒醉之后,方向感更加糟糕,都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地方,最后还是奇妙的走到了云沧中学。
混着杂草又铺着塑胶跑道的操场已经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只有一点飞鸟踏过留下的印记。还有一排人走过的脚印,看起来还是新的,应该是住在学校的老师吧。
喻星河借着月色和雪色,眨了眨眼睛,努力看的更清楚一些,踩着了那脚印里,一步一步,有点踉跄,有好几次险些跌倒了。
前几次运气真的还算的上好,只是最后一次,她一脚踩空,膝盖一软,整个人跪到了雪地里,还滚了半圈,白色羽绒服上沾了不少雪花粒。
真是个醉鬼啊。
她唯一残余的一点清明意识在和她说话,过了好半天,她才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才看见,前方不远处,路灯下面,小楼前的雪地上站了个人。
喻星河揉了揉眼睛,酒醉之后,再也分不清现实,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再眨了眨眼睛,那个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又揉了揉眼睛,看见那个人转过身来,似乎看见了她。
她大概是在做梦,徐老师怎么会在这里呢?
只是即使是在梦里,她现在也不想被她看见。
她现在是个喝醉了酒,又摔了跤的狼狈酒鬼啊。
被她看到,肯定是要挨骂的。
喻星河抖了抖身上的雪,站起来就走,走出中学,到大街上,再回头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在呢,原来真是她在做梦啊。
这么一想,她才是真的难过了,更加不想回去民宿。
她就在小镇的街上走,一条又一条街道,几乎从天黑走到天明,走到最后,她的酒意也散了,几乎是被冬风给完全吹散的。
她一脚又一脚的踩着冰雪里,意识终于渐渐清醒,想起了自己刚才的错觉,低着头笑了笑。
她在寒冬的冰雪里走了整整四条街,后来整个人从里到外被冻成了冰。
这片天地间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站在桥上看,千山覆雪,鸟已飞绝,不见人踪,唯有流水滔滔,不舍昼夜。
那种深重的孤独感像海水一样将她包围。
可她不知道,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人陪着她,在冬夜里整整走了四条街。
作者有话要说:注:长寿是一种惩罚——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