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殊羽一瞬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无措地握着门把手，眼神不断在二人中逡巡着。
她终于明白自己第一眼看到女人时，那种熟悉感由何而来。
虽然女人的脸上带着疲态，身材由于生育有几分发福，但眉眼间给人的感觉，是不会随着时日与外形改变的。
“给。”林家望匆匆将试卷递给她，余光在她身上落了不过一秒，便再度望向女人的方向。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声不留情面的关门声。
林家望的眼不自觉用力眨了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紧闭的房门。
“她……她是你姐姐？”乔殊羽很希望他看错了，很希望这只是场无聊的乌龙。
他用满是憧憬与爱的语气描述出来的姐姐，与女人对弟弟的态度似乎截然相反。
林家望闷闷地应了一声，回身看向她时，眼里有几分疲惫。
她有很多话想问，但不知该不该问出口。此时或许不该一味地追问，得说点什么安慰他。
没待乔殊羽想出答案，对门忽而又被打开，女人望着林家望，声音很平淡：“进来吧。”
门再度被关上，乔殊羽望着空空的楼道怔了几秒，退回了自己的家。
“囡囡。”她刚刚关上门，坐在沙发上的李亦梅便八卦道，“门口的男生是谁啊？”
“呃，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林家望。”
乔殊羽拿着试卷，似乎不想多聊，只想赶紧回到卧室。
偏偏李亦梅又道：“他来找你干什么？怎么不请人家来家里坐坐？”
乔殊羽背抵着卧室门，手里不自觉地卷着试卷：“我试卷漏印了，请他复印了一份给我。他、他得回去学习，所以送过来就走了。”
“哦——”李亦梅上下打量了她一转，“真没有瞒着妈妈什么？”
有。
但事实上她瞒着的事儿，和她自己根本没什么关系。
乔殊羽无奈地笑了一下：“妈，早说你误会了。”
“现在高三了，不管怎么样，这最后一年，别的心思都收一收。等你上了大学，想干什么都行。”李亦梅顿了顿，满脸严肃道，“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李亦梅这过于充沛的发散能力，让乔殊羽无语凝噎。
她只能不住点点头：“我都知道，妈，你放心吧。”
当她终于打开卧室门，预备着进去时，听见李亦梅在她背后又道了一句：“等高考结束，可以把他带回家做客，让妈妈看看他。”
李亦梅这话说的，好像帮她钦定了似的。
乔殊羽手握把手，拇指轻轻摩挲了下，想说点什么，但嘴角莫名有几分上扬。
为了避免露馅，她全程头也不回，只敷衍地“嗯”了一声，逃也似的进到卧室关上门。
听李亦梅的语气，应该不会讨厌他吧？
不过想得还是太远了，一年里能发生多少变数谁也说不准。
更何况，有好多事都还没确定。
李亦梅确实想多了，他们确实……只是朋友。
坐在书桌前，乔殊羽摊开那份英语试卷。
看起来似乎是先复印了写好的那份，而后在复印件上用修正带粘掉答案，又复印了一份。
她将正面的答案誊上去，写着写着，却不自觉地频频抬头。
他们在聊什么呢？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矛盾？
可明明两个人看起来都是善良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想着这些事，乔殊羽的写作业效率大幅度下降，直到夜里，才把剩下的几科完成。
偏偏她连觉也没能睡好，第二天跑操时分，她几乎是第一时间跑进了12班。
林家望还在整理上一课的课本，班里有动作慢的同学还没离开，疑惑地瞥了她好几眼，才走出了教室。
他看起来并未受什么影响，依旧清朗而精神。见她进来，他匆匆将手里的书本放进桌肚，目光随着她的脚步不断移动。
“嗯……”明明有一肚子疑问，偏偏落座后，开口却变得无比困难，“昨天谢谢你。”
“不用谢啊，小事而已。”林家望耐心地看着她，似乎知道她想说的不止这些。
“你和你姐姐的关系……”乔殊羽在“好”与“不好”中纠结了半天，最后换了个问句，“怎么样？”
“坦白来说，我姐不太喜欢我。”
林家望的眼睑垂下几分，神色和语气都淡淡的，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小时候的乔殊羽总觉得男生太烦人讨厌，所以从未幻想过自己有哥哥弟弟之类的。但如果有林家望这么个弟弟的话，她想她可能并不会讨厌他。
但她终究置身事外，并不知道在两人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自以为是的猜想，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种伤害。
“那你呢？”乔殊羽问道。
“我很喜欢她啊。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带我。所以坦白来说，我对她的感觉，比对我爸妈还亲些。”林家望的目光移向左下角，短暂地陷入了回忆之中。
所以这是一份不对等的感情。
乔殊羽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他放在腿上的手背。
林家望抽出一只手，反过来盖住了她，笑得很温柔：“昨天我跟我姐聊了很久，我也第一次看到了我的外甥女，好可爱。我一直教她说‘舅舅’，不过最后也没能教会她。
“我姐说，她现在过得很好，不想回家。我说我尊重她的选择，但如果她哪天想回去了，我和爸妈都会在家里等着她。”林家望的目光忽而沉下少许，“话一出口，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所以最终，我们的对话结束得不是很愉快。”
乔殊羽低头看着他盖着自己的手，五指纤长，白到能清晰透出下面青色的血管，指关节没有其他男生那么突出，倒是手腕的骨节鲜明地凸起。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乔殊羽说得很慢、很谨慎，“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而你姐姐在我看来，也很善良体贴。还记得我和你讲过那个对门新搬来的、我很喜欢的姐姐吗，就是她。”
林家望温柔地笑道：“嗯，她确实是那样的人。”
还有很多疑问埋在心里，而乔殊羽暂时不打算去挖掘了。
没人会乐意揭开自己的疮疤，但如果哪一天，林家望想和她倾诉，她也一定愿意拿出满分的包容和耐心去倾听。
就像从前他倾听自己时一样。
直到下个周日有了假，乔殊羽才再次见到女人。
那时女人正带着聪聪在小区散步，而乔殊羽放学回来，刚好和她们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间，气氛是肉眼可见的尴尬。
乔殊羽弯下腰，轻轻摸了摸聪聪的脑袋：“聪聪，还记得我吗？”
聪聪抬起头，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好半天后，突然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见聪聪笑了，女人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乔殊羽再度摸摸聪聪的头发，直起身望向女人：“那……我先回去了。”
女人的眼里疏离不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声音很温柔：“嗯。”
全心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好几次埋头再抬起，一天便已结束。
有很多事好像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李亦梅的身体状况依然很一般，透析只是帮着她维持生命，未来的路还是渺茫没有尽头。
也有些事发生了微小的变化，在今年的最后一个月考，乔殊羽终于考进了班里的个位数排名——第8名。
与之同时，她的语文加上文科附加分，也头一次考过了150。
在这几个月里，她和林家望从不间断的共同学习，终于看到了潜移默化的变化。
有些老师总爱强调的“学习伙伴”，似乎确实很有道理。在教室里她总是孤单一个人学习，有问题找不到人讨论，只能自己埋头苦想。
以至于比起日常的复习课，她好像更期待和林家望一起私下学习的时候。
大部分时候是林家望教她，偶尔他们也会一起讨论。无论她的想法再离谱，林家望总是听得很认真，还能从中发掘出她自己也想不到的巧妙切入点。
当然，学完后也会有一点小奖励。
不仅仅是巧克力这种，有时她还会逾矩地摸摸“林老师”的头发，学累了也会往他肩上一靠，抱怨一下学习好累高考好难，然后听着林家望用好听的声音安慰她。
她好像，有点儿希望高考慢点来了。
这样的时间，要是能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了。
月考成绩出来后，乔殊羽问他，总帮着自己查缺补漏，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
结果，林家望挥着比她分数还高的语文正卷，笑道：“有文科生帮我辅导语文，我赚啦。”
“啊……”乔殊羽塌下肩膀，陪着他演道，“你心机好深哦。”
林家望眨巴着眼看她：“那我请你去食堂吃饭补偿一下好不好？”
乔殊羽一撇嘴：“一顿饭哪够。”
“那……十顿？一个月？”
“都不要。”乔殊羽狡黠地一眨眼，“数学最近复习到你没讲过的章节了，你得帮我把这个章节理透。”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林家望道，“计划表一早在家列好了，就等着你语文分数提上去，就继续抓数学。”
“等数学也抓上去了呢？”乔殊羽道。
“再看还有哪科相对薄弱，继续抓另一科。”
“再然后呢？”
“再然后……”林家望笑了一下，“我们就该站在另一个城市里，讨论有什么好吃的了。等大学没课的时候，挨个吃个遍。”
他少有地提起了未来，而他的未来里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