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轻,但在极静的教室里,还是被乔殊羽轻易捕捉。
她一扁嘴,将巧克力推回去:“那还给你好了。”
林家望用余光打量着她,思考了少顷,又将巧克力放在她桌上:“不行,送出概不退换。”
一句俏皮话,被他说得小心翼翼的。
乔殊羽忍不住笑了,顺手拆开巧克力放进嘴里。
林家望依然低着头,只是嘴角扬起,眼尾的那颗小痣在微微发颤。
做什么事都讲究劳逸结合。比如听课是“劳”,和林家望在一起是“逸”,那么听林家望讲课,就是名副其实的“劳逸结合”。
虽然不知对于这位林老师来说,他的学生是不是过于压榨他的劳动力了。
没有课间休息,林家望一直讲到了中午放学。
前一天大部队整整齐齐地回到了班里集合,结果班主任压根没出现。有大胆的率先走了,剩下的便跟着陆陆续续离开。
而今天,好多人干脆没回教室,直接赶去吃饭。
二人丢下书本,也径直一道向食堂走去。
今天的校园看起来比往日热闹几分,有大胆的姑娘穿了裙子,化了少许淡妆,青春而靓丽。
和那些欢快的大呼小叫相比,这里似乎显得过于平淡。
林家望在聊文具店那只跛脚的猫,乔殊羽安静地听着,想着什么时候能亲眼去看一看。
她不太识路,有人能给她带路当然更好。
尚在门外,便能见到食堂内黑压压的一片。
往日三个年级都是错峰放学,轮流吃饭。这会儿高一高二排在了一块,即将放学的高三也快要赶来,食堂被挤得水泄不通。
张贴着食谱的黑板周围也围了一圈人,两人干脆径直走进食堂,随意挑了个稍短的队伍,当开盲盒一般等待着。
时不时有打完饭菜的人从窗口离开,绕过长长的队伍,试图寻一处空位。乔殊羽微微偏头张望着,好奇自己在排的到底是什么菜。
有个姑娘端着餐盘,小心翼翼地向队尾走去。乔殊羽微眯起眼,隐约看到一碗寡淡无色的汤,两道菜都是酱油的颜色,似乎是——
一阵欢呼声自背后传来,有一大批男生正结队奔进食堂。乔殊羽眼看着姑娘离她越来越近,在看清盘里的菜前,她率先听见了姑娘的一声惊呼。
浓郁的饭菜香霎时在她鼻腔弥散开,撞到姑娘的那位男生,视若无睹地跟上了他的朋友,徒留姑娘无措地站在原地。
而乔殊羽低下头,冷脸看着自己一身污糟。
这回她算是近距离看清楚了,这个窗口的菜是炒面筋和鱼香肉丝,它们正淅淅沥沥地挂在她的衣服上。
“不好意思,我……”姑娘的声音细如蚊蚋,她比乔殊羽矮了近一头,不得不费劲地仰头看去。在看清乔殊羽的脸后,她的眼里瞬间写满了惊慌,“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乔殊羽这会儿正费劲张望着那帮男生的去向,对林家望递来的纸巾视而不见。直到听见姑娘的道歉变了腔调,她这才垂眼看向对方。
比起歉意,姑娘的眼里更多写的是恐惧。
或许是认出她来了。乔殊羽无言到发笑,大概她嚣张跋扈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吧。
“不是你的错。”乔殊羽从队伍里退出,她现在没有心情去吃饭,“你再去打一盘吧。”
“真的不好意思,我……”对于她的宽容,姑娘仍有几分犹疑。
“说了不怪你。”乔殊羽现在心情太糟,语气也差了几分,扭头朝食堂外走去。
那帮男生早已融进人群里,她懒得费劲去找,只想快些解决自己身上的饭菜味。
一直走到泔水桶旁,她用纸巾擦去了表面的饭菜。好巧不巧她今天穿的还是件嫩黄色的卫衣,是初中时李亦梅给她买的。她觉得这颜色不适合自己,但既然买了,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还是会偶尔穿一穿。
而现在,上面被酱油染得一块一块的,她忍不住烦躁地“啧”了一声。
“你回教室等我一下好不好。”林家望忽然道。
没待乔殊羽回答,他便快步跑远了。
她抓着衣角烦躁地看了好几眼,将手里的纸巾一股脑扔进泔水桶,犹豫了一下,还是向教学楼走去。
不知是林家望的速度太快,或是乔殊羽不想回教室,故意走得很慢,两人居然在四楼的楼梯碰上了。
学校有住宿生,因此小卖部也有卖一些生活用品。林家望从塑料袋里取出两袋面包,又取出一袋迷你装洗衣粉,指了指背面的字:“上面有说,可以祛除饭菜残留的污渍,要不要试试?”
“好。”乔殊羽接过洗衣粉。
四楼的女厕所里,又开始举行每天中午的例会。一群姑娘聚在洗手间里,热热闹闹的不知在聊些什么。
乔殊羽在门口看了几眼,得到几个并不友好的目光后,冷着脸回到走廊:“我不想在这里洗。”
“要不去三楼?”林家望没有多问,应声道。
两人并肩往楼梯口走到一半,乔殊羽忽然想到:“天台是不是有个水龙头?”
林家望皱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要不去试试?”
说着,两人默契地齐齐回身。
其实谁也能猜到,这种天台上光秃秃的一个水龙头,十有八〇九一早被废弃了。但心里总是还有那么一点期待,不把这点期待彻底摧毁,就不得安宁。
就在天台的一角,约莫膝盖的位置,有一个已经锈成棕色的水龙头。
乔殊羽俯下〇身,不抱希望地伸出手,水龙头因生锈而发涩,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将其拧开。
两人屏息凝视盯着它,可出口却始终没有半分动静。
“唉,回三楼吧。”乔殊羽叹了口气直起身。
她刚欲回头,林家望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乔殊羽茫然地看看他,又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再度低头,惊讶地发现地上有一小摊水渍。
紧接着,她看见又有一滴水汇聚在出口,好半天才滴下。一滴、又一滴,后面的水落下得越来越快,水滴逐渐汇成了细流。
直到她听见有“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墙中响起,几乎是一刹那,水喷射而出,溅湿〇了二人的裤脚。
那一早堵塞的水管,时隔多年再次被疏通。乔殊羽看着这极富生命力的水流,轻轻吸了吸发干的鼻子。
她回过头,正对上林家望的笑脸。
希望渺茫的期待居然真的实现了,这么大的快乐,还好有人和她共享。
水的问题解决了,乔殊羽暂时关上水龙头,反手揪住后领便开始脱卫衣。
在衣服彻底遮住她的视线之前,从余光中,她看见林家望慌张地别开了脸。
在卫衣里,乔殊羽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打底衫。秋风萧瑟,她忍不住打了声喷嚏。
好在卫衣够厚,打底衫没有被弄脏,她正准备再次拧开水龙头时,有什么挡住了她的视线。
“如果不嫌弃的话……凑合着穿上挡个风吧。”
林家望不知何时也脱去了卫衣,里面穿了件比她还薄些的衬衫,眼神里写满了小心翼翼。
“不用。”之前借他的外套挡污渍时,天还没那么冷,这会儿都快立冬了,她没法答应。
“你穿着吧,刚好我……有点儿热。”林家望面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
“真不用。”乔殊羽往旁边退开一步,躲开了他的手。
可林家望忽然现出几分少有的执拗,不依不挠地又将衣服递到她面前。没说话,只是固执地看着她。
乔殊羽一边冻到打了声喷嚏,一边看着他的模样想笑:“我非不穿呢?”
林家望垂下眼,声音比风声还轻:“拜托你。”
就这么一件事,居然说上了“拜托”,可怜兮兮的,跟被她欺负了似的。
乔殊羽一瞬间笑到乐不可支,想想还是咽下了那句“怎么拜托”,接过了他的衣服。
料想倘若她不接,林家望是不会罢休的。一个人受冻,总比两个人一块受冻好。
虽然林家望很瘦,但骨架到底还是比她大些。宽松的兜帽卫衣在她身上更添几分松垮,里面尚存他的体温,一瞬间暖和了她被寒风吹到半僵的身躯。
洗衣粉尚未拆开,鼻腔里已经能嗅到清浅的香味,似有若无,浅淡而温柔。这是每次靠近林家望时能闻到的——
也是上次在教室里,她悄悄把衣服举到鼻腔旁闻到的味道。
想到那一幕,她生硬地突然蹲下,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
幸而处理得及时,污渍被清洗得很干净。乔殊羽满意地看了一转,顺手搭在了栏杆上晾晒。
她洗衣服时,林家望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直到现在,她才有空回应对方的目光。
他的双颊被冻出一圈绯红,嘴唇微微发抖,额头都有少许发青。
“你快穿上吧。”乔殊羽说着,准备脱下衣服。
林家望却一把按住她的肩:“等你的衣服干了,再换回来。”
他的手不小心掠过她的脖颈时,她以为是滑过了一块冰。
多少知道他的性子,乔殊羽不想再和他争执,也不敢去看他冻得不轻的脸,只能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衣服,埋怨它干得太慢。
两人各自在寒风中啃完了一个干面包后,乔殊羽忽然醒悟道:“傻乎乎地在这里吹风干嘛,回楼梯间等吧。”
“哦,好。”林家望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两人回到楼梯间,背抵着门坐着。
乔殊羽动了动胳膊,将手缩进了袖子里,内里柔软的绒毛很是暖和。
她略略侧过头,林家望正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不时哈出一小口寒气。
乔殊羽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隔着衣服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