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扉页，上面正写着林家望的名字，确实是他的数学笔记本。
乔殊羽扭头看了眼大敞的门口，夜幕已然降临，教室内的灯光只怜惜地分出一点，照亮的一小块空地上，空空荡荡的。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他……又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这个。
心头忽然蹿起一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乔殊羽匆匆将整本笔记翻了一遍，又不放心地倒悬着抖了抖。
好吧，里面什么也没夹着。
这就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当然里面的笔记并不普通，乔殊羽翻开最新一页，正是今天课上的内容。
而这上面，也用铅笔画了几个五角星。
乔殊羽翻开自己的笔记本，和林家望的对照着看了一遍。想来她的模仿能力还不错，写得能有七八成像，只是多少还有些疏漏。
她想了想，还是依葫芦画瓢补了上去。
这本笔记本的任务完成了，该还给他的主人了。
偏偏上课铃打得很不凑巧，乔殊羽还没走出教室，便见到班主任从前门进来。
她站在半路犹豫了少顷，乖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那就给那位大学霸一点考验好了，没有笔记，应该也能把作业完成得很好。
本以为有了林家望的笔记，能大幅提升自己做数学作业的效率，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
那些课上令人头疼的式子，写在他的笔记本上，不知为何就令人想多看几分。
以至于自习课结束，数学仍然还剩下两题。
幸而只是课上的巩固拓展，不是什么费劲的大题。乔殊羽本着一鼓作气的原则，将笔记翻得“哗哗”响，龙飞凤舞地写完最后一题，痛快地摔下了笔。
她略显依依不舍地最后拿起笔记看了一眼，走出了教室。
许是因为下节自习课快开始了，走廊上的人不算多，乔殊羽走到12班后门旁，却没看到林家望的身影。
桌上还有些未收拾的书本，他应该没有提前回家，乔殊羽环视了一圈，目光忽然定在了楼梯口。
夜里，天台上的风格外的大，门刚刚推开，呼啸的风声险些吓得她仰倒。
这里没有雪亮的灯光，只有月光下的大片灰白。乔殊羽上前两步，微眯着眼四处搜寻，终于在角落里见到了那一小团漆黑的身影。
林家望正坐在角落里，两腿伸得笔直，背脊松散地倚靠在墙上，头略略偏着，不知在看些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目光仅到腰际，确认了身份后，便淡淡收回。
乔殊羽在离他半臂远的距离席地而坐，将笔记本递过去：“你放在我桌上的？”
林家望原本伸出的手，在听见她的话后生硬地断在了半空，像个突然卡壳的机器人。
系统顺利重启后，他接上了先前的动作，也开了口：“嗯。”
“为什么？”乔殊羽道。
林家望低下头，夜太黑，令人窥不清他的神情。
久久没等到回答，回应她的只有响彻校园的上课铃声。天台上格外的阔，铃声一圈圈漾开回音。
两人静静等着铃声播完，谁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你……不需要吗？”林家望的声音伴着尚未散尽的回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需要。”乔殊羽答得异常肯定，只是下一句话，短促到仿佛来自他人之口，“谢谢。”
在开口之前，做出的心理准备仿佛她要干一场大事业。等脱口之后就发现，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林家望扭头看向她，双眼在夜里亮晶晶的，仿佛天上光秃秃一个月亮，是因为星星都掉进了他眼里。
乔殊羽毫不避讳地回望着他，两人的距离不算近，但也并不远。周围太静，听力变得过分敏感，于是呼吸和心跳声以数倍在耳畔响彻。
“说说吧。”乔殊羽不会知道，此刻她脸上的笑也能用温柔形容，“昨晚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林家望纠正道。
“好、好……”乔殊羽无奈于他的较真，“那你，为什么拒绝我？”
林家望收回目光，声音也与之低了几分：“我不想你参与进来，他们很讨厌。”
乔殊羽简直要发笑，原来他也知道那帮人讨厌，看平时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还有昨天拒绝自己时的坚定，差点以为他们是愿打愿挨呢。
“你这么想有什么用，我已经被搅和进来了。”
不是么，包括今天中午，她没想帮的，但听到他们调笑自己的语气，怒火不受控地陡然升起。
“对不起。”林家望道。
“除了道歉，你还会不会说点别的啊。”乔殊羽一瞬冷了脸，语气也生硬了几许。
林家望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那般：
“我真的不希望因为我，你要遭受这么多非议。我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难以阻止些什么，可能、可能你离我远一点会好——”
一只手猝然捂住他的嘴，未说完的话戛然而至。林家望睁大眼，惊讶地望向乔殊羽。
乔殊羽侧过身，明明是平视，眼里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她半是威胁道：“不许再说这些话。”
林家望确实暂时说不了，她的指尖微凉，贴在脸上带起一缕寒意，很快便席卷周身，心脏只能更奋力地跳动，努力向各处供血。
但对方显然迫切需要一个回答，他只能点点头——
她的手贴得太近，无意间，嘴唇轻轻蹭过了手心。
乔殊羽该感谢他此刻没有看向自己，她匆匆收回手，可手里温热显然没有散尽，隐约能感受到那残余的柔软触感。
“咳。”她一声闷咳，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那我当你同意了。”
“嗯，我以后不说……”
“同意我以后罩着你。”乔殊羽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当然，这次没有动手。
林家望茫然地望向她：“可是，你刚刚不是说……”
“你有意见吗？”乔殊羽反问道。
“有……一点点。”林家望不安地滚了下喉结，“我觉得……”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哑口了，如果要解释，那必然要把乔殊羽不许他说的话再说一遍。
所以他陷入了一个圈套。林家望丧气地苦笑了一下：“好吧。”
“怎么这副表情。”乔殊羽推了他一下，“好像是我求着你让我做似的。”
“没有没有。”林家望赶忙否认，“但其实、其实他们打得也没有那么疼，那些话总说也挺无聊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没必要和他们较真。”
乔殊羽定定地看着他，忍不住嗤笑出了声：“你真这么想的？”
“呃……嗯。”林家望自我催眠般点点头。
“你发誓。”
短暂的沉默后，林家望举起了投降的白旗：“我不想你受伤。”
乔殊羽怔了一下，仰头看向天际孤单的那轮弯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没事，我很厉害的。”她轻声道。
倒也不是，不过是每次动手都抱着必死的决心。
如果她真有那么厉害，应该一早能预见自己的胜利，而不是靠着求生本能，搏命还击。
“当然，你不是完全没有代价的。”乔殊羽懒洋洋地靠回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林家望脸上的慌乱。
“是什么？”
乔殊羽伸手，用指尖点了点放在他腿上的数学笔记：“你的笔记啊。不止是数学的，回头语文书也借我誊一遍，对了，你还有哪科笔记写得好？”
“我觉得……都挺好的。”说完后，林家望因着自己的自夸，抿嘴不好意思地笑了。
“啧，自恋鬼。”乔殊羽忍不住也笑了，“那我全部抄一遍，要花多长时间啊。”
“我可以帮你。”林家望急匆匆答道，眼里闪着近似期待的光。
“算了。”乔殊羽摇摇头，“我还是先借语文和数学好了。”
她说着站起身，想着再不回去自习就太过分了。只是她回身低头一看，哪有人因为不能帮别人抄笔记而满脸失落的。
从俯视的角度看去，此刻的林家望显得乖顺又可怜，让乔殊羽有一种欺负他的冲动。
而她素来想做就做，于是她伸出手——
狠狠欺负了一遍林家望的头发。
一头乖顺柔软的短发被她搓成了鸟窝，看他顶着乱发还一脸没回过神的模样，乔殊羽忍不住笑到直不起腰。
林家望站起身，干笑了两下，抬手试图理顺自己的头发。
乔殊羽拍开他的手：“让我来。”
倒也不是第一次了，林家望似乎已经有了经验，乖乖低着头，完全放任她拨弄自己的头发。
抓乱再理顺，是个格外没意义但有趣的事儿。乔殊羽心满意足地摆弄了一番，最后看着，却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伸出食指勾出一撮，在手指绕了个圈，向上一挑。待她收回手，那撮呆毛依然乖乖立在头顶，像是个鞠躬的小人。
“好了。”乔殊羽退后两步，打量了一番，看起来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哦，谢谢。”感谢说得太顺口，哪怕弄乱它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对方。
林家望说着，抬手试图摸一摸，却被乔殊羽猛然打断：“不许碰！”
“啊、啊？”林家望的手生生停在离头顶还有十数厘米的距离，等到乖乖放下时，才意识到那明明是他自己的头发。
“你会碰乱的。”乔殊羽一本正经。
“哦。”林家望当真信了她的话，点点头，于是顶上的那撮呆毛，也随之前后摇摆。
真是蠢透了。
但也蠢得很可爱。
为了防止自己脸上的笑意过分明显，乔殊羽别开眼，率先朝出口走去。
林家望紧随其后跟上了她，四楼和天台之间的楼梯是没有灯的，两人一前一后紧握扶手，几乎是用挪的慢悠悠下楼。
走过拐角后，隐约能看见10班教室洒出的些许灯光，只照亮了昏暗的一隅，其他地方都是未知的黑暗。
林家望看不清前路，连乔殊羽的发顶也看不明晰，他只能听着声音，凭感觉一步步向下。
但声音不知为何戛然而止，林家望轻声问道：“乔殊羽？你怎么不……”
话语被生生打断，上了年纪的走廊扶手，泛出“吱呀”的声响。
第二节晚自习是没有本班老师监督的，但会有值班老师在走廊来回巡逻。
好巧不巧，乔殊羽刚刚隐约在走廊上听见了脚步声。她还没听仔细，林家望便很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捂嘴的动作完全是发自本能，林家望整个人被她按向了扶手，只是一上一下两节台阶的距离太近，乔殊羽回身之际，耳边不再是脚步和话语声，而是逐渐加速的心跳声。
她的侧脸被迫贴上了林家望的胸膛，是意料之外的温暖，蓬勃的心跳彰显着动人的生命力，却带动她的心跳变得紊乱。
“嘘。”乔殊羽努力召唤出理智，用气声道，“走廊有老师。”
语毕她收回手，抬头看见林家望点了点头。黑暗中，他的双眼明亮如星，泛着莹润的光泽。
气氛在僵持中变得异样，抬头是林家望的眼睛，低头是他的腰腹。按道理，她该回过头，只是脚步声时隐时现，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可能带来不可控的影响。
林家望显然也不自在，但他还是要方便些，只要微微仰头即可。黑暗中，他被勾勒出一圈黑色的轮廓，从下巴没入领口，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滚，比白天更为显眼。
不知过了多久，是林家望率先拍拍她的肩，用轻到几不可闻的音量道：“老师……走了吗？”
坦白来说，乔殊羽不知道。
从刚刚开始，她就没再听老师的脚步声，耳畔全是彼此的心跳，和努力抑制、依然清晰的呼吸声。
她舔了舔骤然干涩的嘴唇，逼着自己将注意力移向另一侧，屏气凝神几秒后，轻轻“嗯”了一声。
只是林家望没有动，当她茫然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和他面对面时，赶忙慌乱地回过身。
偏偏台阶太窄，动作又太匆忙，脚下陡然踩空，她半张着嘴叫不出声，视野径直向下坠去。
有什么用力抓住了她的上臂，让前倾的她被迫后仰，后背好像砸向了一片温热柔软，伴着一声他人的闷哼。
乔殊羽忙握住一旁竖着的围栏稳住身体，身后的人呼吸很重，完全贴近的彼此，甚至能感受到他起伏的胸膛。
头脑一霎变得晕乎乎的，或许是刚刚砸到后脑的反应姗姗来迟。
这是一个犯规的距离。
把着扶手率先起身后，乔殊羽回过头，看见林家望依然坐在楼梯上，头微微仰起，望着她轻轻笑了一下：“你没事吧？”
“嗯。”乔殊羽向他伸出手，顿了顿道，“谢谢。”
一只手确实是握着她的，另一只手则抓着楼梯扶手，几乎没怎么借她的力，便顺利起身，也匆匆收回了手。
“小心一点。”林家望道。
是该小心，乔殊羽并不想刚刚的场景重演一遍。幸而楼道足够黑，无法窥清她脸上的神情，她摆出惯常的面无表情，小心翼翼地转身，一步步下楼。
直到顺利抵达走廊，乔殊羽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本能地回头看去，林家望正踏下最后一节台阶，走廊可怜的一点灯光，逐渐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只是不管是光的一面，还是暗的一面，都同样的温柔纯粹。
回到教室的路上，彼此未发一言，乔殊羽先抵达了11班的后门，彼此摆摆手，她便开门走进了教室。
抬头看向时钟，第二节晚自习已经过去近二十分钟，其他人纷纷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低着头，快步朝自己的位置走去。倒也不是逃避那些目光，而是不知道自己脸上，会不会有什么她自己尚未察觉的异样神情。
乔殊羽素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翌日的跑操时间，她主动去12班找到了林家望：“今天有人欺负你么？”
天气正式转冷了，林家望今天穿了件米色的薄绒卫衣。稍显宽松的款式，在他身上看起来格外柔软。
“报告，没有。”林家望一本正经地站起，摇摇头。
“真的？”乔殊羽觑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转，脸上很干净，头发有几许凌乱，但看上去更像是风吹，衣服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污渍。
乔殊羽比出“ok”的手势，晃了晃：“未收到任务，就地解散。”
“欸。”她还没回头，林家望便叫住了她，“迟会儿解散好吗？”
“怎么？”乔殊羽一扬眉，“有什么额外任务吗？”
“有。”林家望拿起语文课本，“你不是要借这个吗，但我们下节是语文课，所以，要不你现在把书拿过来，就在这里抄吧？”
一句话说毕，林家望默默松了一口气，比自己想象中说得要流畅些，不枉之前在心里排练了数遍。
对方应得很果断，小跑着出了教室，而他僵硬地落了座，小心翼翼地握拳抵住胸口。
超速的心跳，在向他的大脑发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