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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之上 第5章 第5章

乔殊羽避开他的目光,试图目不斜视地回到自己的班级。却见对方径直迎上前,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昨晚的事,不好意思。”林家望道。

乔殊羽不解地望着他,脑中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有什么好道歉的?”

林家望的眼底飞过一丝为难:“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很抱歉。”

就因为那番意外的举动?

于是昨晚说了抱歉还不够,今天又补上一遍?

乔殊羽难以理解他的脑回路,也不打算理解,生硬地“哦”了一声,错开一步朝自己的教室走去。

双肩相错时,仿佛自一个世界遁入了另一个世界,以至于脚步有少许的迟疑。

鼻腔里是干净的皂香,加上那升腾的水汽,让味道也带上了温度。

一路走到11班的正门,乔殊羽停住脚步,意识到耳中一直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林家望依然笔管条直地站在原地。有风卷过他白色的t恤,恶作剧地掀露出一小截腰肢,令她想起第二次见到他时,那沾着血的衣角,随着他松开的手,轻飘飘地遮住了他单薄的腰身。

“……那个。”乔殊羽没忍住开了口。

林家望闻声回头,茫然道:“嗯?”

“你们班,下节课是什么课?”下节是语文课,按照计划该讲新课文了,没有课本实在有些难办。

林家望眨了眨眼似在回忆,而后自我肯定地点点头道:“应该是物理。怎么了吗?”

“唔……”独来独往太久,以至于请求他人的帮忙成了件困难的事,“算了,没什么。”

语罢,乔殊羽便打算向教室内走,却见林家望三两步上前,比她先一步进了门,站在了她面前。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我很愿意效劳。”

乔殊羽一怔,第一反应居然是笑出了声。林家望的语气太认真太诚恳,显得过分正式,甚至有点儿傻。

她的笑让林家望有几分窘迫,他下意识地扫了圈四周,没见到其他学生后,再度微微垂眼望向了她,眼里带着几分或许他自己也尚未意识到的执拗。

“行,那你能把语文必修五借我一节课吗?”不借白不借,乔殊羽不打算再推脱。

“可以啊。”林家望应得很爽快,“我现在去拿给你。”

白色的衣袂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走得比平常要快了不少。乔殊羽肩抵门框,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等着他。

走廊上很静,静到她能听见一墙之隔的脚步声,目光仿佛也穿透了那面厚重的白墙。而后脚步声愈来愈近,一本被细心包了书套的语文书递到了她面前。

她刚刚接过,又见一个迷你饭盒压在了课本上。

“这是什么?”乔殊羽将课本随手放在一边,打开只有掌心大小的饭盒,一瞬间觉得凉气直冒。

“不锈钢冰块。”林家望道,“我看你好像……昨晚上没有睡好。”

“……呃。”乔殊羽不自然地眨了眨眼,该死的眼肿居然到现在还没消透,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了笑话。

饭盒的保温效果不错,里面放着四枚方形的不锈钢冰块,乔殊羽轻轻一碰,便被冻到一缩手指。

视野里又被递来一包纸:“用纸巾包着去敷,就没那么冻手了。”

“我自己有。”乔殊羽合上饭盒,避开了他递来的纸巾,“不过,你带这玩意儿干什么。”

空气中陷入几秒沉默,无需他回答,乔殊羽已经想明白了答案。

只是未待她岔开话题,林家望便坦然道:“因为经常会受伤,当下不冰敷的话,后续会愈合得很慢。”

自觉问错了话,乔殊羽生硬地试图缓和气氛:“连这个都记得带,怎么上次忘了带纸。”

“因为,纸也有用完的时候嘛。”

乔殊羽微微仰头望向他的双眼,他看上去是如此平和淡然,澄澈的瞳孔是纯粹的黑,睫毛扇下一片阴影,在他努力佯装的镇定中,唯有这颤动如羽翼的双睫暴露了他。

“那个,你下下节是什么课?”乔殊羽别开眼,生涩地开了口。

“英语。”这次,林家望答得没有丝毫犹疑。

“那你能把物理书借给我吗?”乔殊羽望了眼黑板角落的课表,第四节课赫然是物理课。

“可以。”林家望顿了一下,“下节课课间给你好吗?”

乔殊羽不解:“为什么?”

说来奇怪,她不想让第三个人看到她和林家望的相处。

“因为……我们班下节是物理课。”为了缓解尴尬,林家望笑了一下。

乔殊羽一怔,几分钟之前,林家望似乎已经告诉了她这一点,而她纯然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

“算了。”乔殊羽摇摇头。其实物理课也没有那么需要课本,大部分时刻都是对着ppt抄笔记。

林家望为难地一抿唇,片刻后道:“我现在给你吧。”

在他转身的瞬间,乔殊羽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体温是意料之外的温暖,手腕细到她能轻易圈牢。大抵是太过突然,她抓得过于用力,掌心被突起的尺骨硌到有些发疼。

被拽停的林家望回头看向她,她赶忙匆匆松开手,甚至像是觉得失格,不自觉地将那只手背到了身后。

“那你下节课怎么办。”乔殊羽强装镇定道。

“我想了一下,下节课应该是讲周考试卷,基本用不到课本。”林家望的声音始终不疾不徐,咬字又轻又柔。

乔殊羽张了张口,意欲再说些什么,最终只送出了“好吧”二字。

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乔殊羽不再对着墙壁发呆,而是低头望着语文书和饭盒。

她轻轻晃了晃小巧的饭盒,冰块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银铃般悦耳。

别人口中做事总是慢悠悠的林家望,今天的速度竟是出人意料的快。她的小动作被意外捕捉,耳畔传来几不可察的轻笑,一本物理书挡在了她和饭盒之间。

“哦。”乔殊羽接过物理书,按大小将它放在了语文书下。

课间跑操似乎已经结束了,隐约有脚步声自楼梯处响起,潮水般逐级上涌。

二人默契地看了眼尚且空荡荡的走廊,林家望率先开口道:“那我先回班了。”

乔殊羽没应声,直到他的衣角消失在门框边沿时,后知后觉地道了声“谢谢”。

被帮助的感觉很陌生,连道谢也一并变得陌生。

滚滚而来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宛若大军临境,乔殊羽匆匆抓起三样东西,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原本安静的教室,一瞬间炸开了锅,好在没有人烦扰她,足以让她安心地翻阅林家望的课本。

尽管才开学一个多月,便开始有学生的课本掉了封皮、皱了页角,与之相比,林家望的课本保管得过分用心了。

翻开扉页,正用行书写着他的名字,这潇洒飞扬的三个字,与他惯常的形象多少有几分不符。

只是……

乔殊羽细细望去,写着他名字的那一小块纸显然被胶带粘过,薄到透光。

再向后翻去,类似的地方还不止一处。看起来崭新的书本,内里却“伤痕累累”。

直到翻到没有任何笔记的崭新一页,上面的印痕暴露了他前页粘走的内容——

无非是那些无数次在别人口中听过的侮/辱词汇。

不管怎么说,还是比直接撕掉课本要好些嘛……

乔殊羽自嘲一笑,指腹轻轻摩挲着被粘过的地方,不同于其他书页的光滑,它呈现着一种脆弱的粗糙。

大课间的休息时间要稍长些,然而最终也不过是被老师克扣。语文老师提前五分钟来到班里,压下了一室嘈杂,让大家提前预习马上要学习的课文。

他边说着,目光边扫过全班,不可避免地也看到了她。他惯常地飞速扫过,却又陡然移回,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是看到了她桌上的课本。

乔殊羽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是觉得自己刚刚在撒谎吗。

反正不管怎么想,一定也不会想到有人愿意借课本给她。

她这么思忖着,指尖再度轻轻掠过书页,轻柔到像是童年时爱抚一只毛绒玩具。

12班显然已经上过了这堂课,一整篇的批注格外详细。划线是用直尺打底,字虽然潇洒却并不凌乱,小标题用蓝黑色笔写,重点部分用红笔标注,再用黑笔注释,看起来清爽而有条理。

想不到,林家望对待学习的态度还挺认真。

相比之下,她的课本就算保留下来似乎也没多大意义。鬼画符的字,毫无章法的批注,时间一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比起语文课本,林家望在物理课本上的批注要少得多。

大抵是多数的笔记都已经写在了笔记本里,他的课本上只有重点部分的划线,以及在各个使用频率不同的公式前,用不同符号留下的记号,并附带了些许拓展公式。在前后关联的内容里,他也会细心地注释出前章页码。

倒也稀奇,他在课本上这几笔批注,看起来竟比她对着ppt、抄了满页的笔记更加清晰易懂。

难得一堂物理课,乔殊羽听得比平常认真又通透。

每每物理老师讲到哪个公式,她都能精准在书本上定位到,并且在老师拓展相关公式之前,先一步根据他的索引,猜到下一个公式——

心头随之升起小小的满足感,哪怕并不归功于她,但内心还是漫起些许自得的泡泡。

她好像有点喜欢林家望的课本了。

在这之中,一定藏着什么神奇的魔力。

出于老师们最后的那点儿仁慈,为了让他们顺利抢到饭,每天中午和傍晚的最后一节课,老师们都默契地尽可能按时下课。

今天也不外乎如此,铃声一响,物理老师看了眼最后一道大题,大手一挥:“行了,你们去吃饭吧。”

学生们一窝蜂地向外涌去,换作往日,乔殊羽总喜欢磨蹭到最后才离座。

而今天,她率先起身,手里抓着两本课本,想了想,又捎上了那盒没派上用场的冰块——

她实在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敷眼,仿佛在刻意强调她那对肿眼泡。

乔殊羽顺着人流向外涌去,大家都在热烈讨论着中午的饭菜,她的目光却注视着从12班走出的人群,一张张陌生的脸在眼前掠过。

只是,她尚未见到林家望的身影,便已经被人流推到了楼梯口。

“好巧”已经在口边重复了一百遍,再回头去等待和寻找,未免过分刻意。

反正暂时没有课了,迟些还也无所谓。乔殊羽这么想着,一边向楼下走去,一边将三样东西放进了书包里——

往日她不会背着书包去食堂的,但为了里面的那些书本不再遭到破坏,她觉得从今往后有这个必要。

一个人吃饭确实自在,乔殊羽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目无焦点地望着一处,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倒汹涌澎湃——

只是过于凌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众多思绪如一团乱麻,塞满了她的大脑,演着一幕糟糕的群像戏。

从这之中,定下心竟也能捋出一条主线。那便是吃完饭,找个机会将课本还给林家望。

最好是一个偶遇,刻意制造的也行,在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尽快将东西还给他。

想到这里,乔殊羽稍稍加快了些吃饭的速度。

这一年的饭吃下来,食堂师傅怕是打死了不少卖盐的,尸体能堆满一仓库。

乔殊羽走出食堂,被那干燥的秋风一吹,愈发觉得口中发渴。比起保温杯的热水,她更想灌一口清凉的冰水解渴。

她停住走向教学楼的步伐,回身朝小卖部走去。

这是条众人都熟知的近路,只是杂草丛生,平常走得人不多。不知哪年的秋天便早已枯黄的草,在她脚下发出疲软的碎裂声。

正午的烈日当空,秋老虎肆虐,耳畔是喧闹的蝉鸣,以及随着她的步伐,愈发清晰的推搡声。

还有那句不必去问,也知道是说谁的骂声——

“死娘炮,早他妈看你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