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南粥原本还没体会出他话里的深意,看见他的表情,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那脸上哪里有半分难以启齿的羞涩,分明全是欲念与试探。
他在试探自己会不会生气。
这事儿其实没什么好生气的,但许南粥知道,今天她若是退了一寸,明天他就敢进一尺。
……这小崽子,怎么这么多弯弯绕绕?
许南粥故意板起脸推开了他,冷声道:“适可而止。”
顾亭亦正要去捏她头发的手指顿了顿,略带沮丧地垂了下来,“我错了。”
许南粥把他赶去床上睡午觉,自己则坐在另一张床上玩手机。
这屋子是她幼时居住的屋子,但一直都有两张床。平时用不上这么多床位,奶奶便把其中一张床上的床褥都撤掉,用来堆杂物,等到快过年的时候,才将床板挨着擦干净,换上新的床褥。
许南粥从小到大都讨厌过年,尤其是晚上亲戚们在她的房间歇下,总要聊一两个小时才睡觉。
这种时候他们会挨着问许南粥的功课,谈论她的父母,开玩笑问她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老公……许南粥烦不甚烦,每次都只能假装睡着不理他们。
今晚……多了顾亭亦这么个谈资,估计她会更烦。
下午三四点左右,院子里多了两辆面包车,车上下来七八个人,全是许南粥一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的亲戚,每年看见都对不上脸,要靠奶奶介绍。
亲戚们说的话也千篇一律,基本没什么变化:
“粥粥又漂亮了呀!”
“哎哟怎么都不认识我了,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粥粥可真有出息啊,这下你爷爷奶奶可享福咯!”
“粥粥今年带男朋友回来没有啊?去年聊起的时候还说不想谈恋爱,哈哈哈,这孩子,今天是不是也……什么?今年带了男朋友?!快带他出来给我们瞧瞧!”
许南粥没法,只好把睡梦中的顾亭亦拽起来,让他挨着给亲戚们打招呼。
顾亭亦在房间的时候迷迷糊糊,非要许南粥又亲又抱地哄着才肯起床,一出房门他就像变了个人,精神得仿佛压根没睡过觉。
这小子演起戏来的确是一把好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一干亲戚逗得眼睛都笑没了。
倒是许南粥,平常在外面见客户的时候八面玲珑,一对上这群亲戚就脑袋疼,简直坐立难安。
好不容易熬到吃过晚饭,许南粥本来想坐一会儿就找个借口先睡,免得半夜还得被拉着聊天。
谁知他们打麻将两桌凑不齐,顾亭亦又不会这个,只能她亲自上阵作陪。
在惠市的时候许南粥从来不打麻将,她不喜欢打这个,因为技术太一般,每次都要输钱,输得心里滴血。
她这一手麻将是在爷爷那儿学的,老人家就好这个,平时想打个麻将还得骑半个小时摩托上街找麻将馆,过年的时候人多,能让他过足了瘾。
爷爷打麻将的技术也很一般,总是输钱,输了又舍不得,所以平时也打得不多,许南粥专门学这个,就是为了过年的时候输钱给他,逗老人高兴。
一沓沓厚红包他不爱收,麻将赢来的钱他可一点儿都不手软。
除了爷爷,别的亲戚也是长辈,奶奶提前嘱咐过让她不要赢钱,还说给她报销。
许南粥怎么可能让奶奶报销,肯定得自己掏腰包。一家输三家,想想就心痛。
所以晚上被架上麻将桌的时候,许南粥简直是绝望的。
想到之后还会有别的亲戚过来,爷爷每天都想打麻将,凑不齐人,她就得每天都去作陪……这可都是钱啊!
许南粥恨不得明天就拍屁股走人。
不过想想姑姑他们家两个人都在麻将桌上,一输输双倍,貌似比她更惨一点,于是她又平衡了些。
终于凑齐了人,爷爷兴奋得直搓手,许南粥有些郁闷,瞟了眼坐在沙发上的顾亭亦。
杨子轩这货打了一整天游戏,自己打还不够,非得拉上顾亭亦当观众。
除了打麻将的亲戚,还有几个只喜欢聊天的,先前一直拉着顾亭亦说话。
顾亭亦也被他们揉搓得没脾气了,好不容易能找到个逃脱的机会,立刻将计就计,跟着杨子轩溜走。
这会儿被许南粥一看,他又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搬个小板凳坐在许南粥旁边,围观他们打麻将。
顾亭亦脑子灵,虽然从没学过麻将,但看他们打完几圈,他就差不多看懂了。
再看两圈,他还学会了记牌,偷偷跟许南粥咬耳朵。
可惜记了牌也没用,到头来还是得输。
许南粥叹气摇头,没理会他。
顾亭亦知道许南粥爱财,看她每把牌都输钱如流水,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道:“让我试试吧。”
“……嗯?”
“我觉得这还挺有趣的。”顾亭亦一本正经地说,“你让我打几把,过个手瘾。”
许南粥有些犹豫。
她不是怕顾亭亦输得多,而是担心他不肯输。
“哎呀,都说新手手气好,我肯定不让你输得太难看。”顾亭亦朝她眨眼睛,“让我试试。”
桌上两个亲戚跟着帮腔:“粥粥,你就让小顾试试,学会了明年还能跟我们凑一桌。”
许南粥从顾亭亦的话里听出了“他会输”的潜台词,正好自己实在打得无聊,便顺着杆子下:“行,那你来吧。”
顾亭亦坐上桌,开局先赢了两把,而且还都是大的,一把清一色的巧七对,一把杠上开花,瞬间将许南粥先前输掉的钱赢回来大半。
赢了他还要卖乖,惭愧地冲亲戚们笑道:“嗨呀,看来新手手气好是真的,瞧我这运气。”
亲戚们先前赢了不少,看见他赢也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是新手踩了狗屎运,听见他卖乖,还笑着夸他聪明上道。
整张桌上只有许南粥被他赢得眼皮直跳,心里暗暗做好打算,如果他下一把还赢,就把他从桌上掀下来。
然而顾亭亦仿佛能看穿她似的,下一把就输了,但是输得不多。
接下来,顾亭亦一直保持着赢一把输两把的记录,只是赢都赢得比较大,输却输得挺小。
打到后半夜,几位老人终于熬不住要去睡了,许南粥收完桌子,算了算钱,居然只输了一百来块。
其他三家都在赢,但是各自都只赢了一点儿,不像姑姑他们那桌,输赢特别大。
更重要的是,姑姑他们那桌赢了的亲戚也不见得特别高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而他们这桌每个人都挺高兴,爷爷睡觉前还特地夸了顾亭亦。
其实许南粥也知道,亲戚之间打麻将只是凑个乐,她本来就不必输得特别多。
可惜她没那个技术,只能每把都输,摸了好牌也要故意打成烂牌。
收完桌子,许南粥觉得脚冷,接来两盆热水,和顾亭亦并排坐在坐在屋檐下泡脚。
这会儿大家几乎都睡了,四下寂静,只有清风穿过山林的唰唰声。
许南粥双手撑在膝上,扭头问顾亭亦:“你真是今天才学会打麻将的?”
“是啊。”顾亭亦笑着说,“姐姐教得真好,一下就把我教会了。”
“少来。”许南粥差点翻白眼,“我可不敢当你师父。”
“其实没什么,就是记牌。”知道她疑惑,顾亭亦解释着说,“我从小没别的优点,就是记性特别好,记牌记仇都记得很牢。”
顿了顿,他语气里带了点儿莫名的意味,缓声道:“记人也记得特别牢。”
许南粥从他的话里听出点什么,想起自己还抓着他的把柄,当下便试探起来:“所以你记我挺多年,现在找上门来,是报仇还是报恩呢?”
“非要说的话,算是报恩吧。”顾亭亦从善如流,“以身相许那种报。”
“既然是报恩,那怎么藏着掖着的?”许南粥问,“什么时候的恩啊?”
“少年时候的恩。”顾亭亦垂下眼帘轻笑,“那会儿懵懂得很,被姐姐一眼惊了魂,身魂归位,才清清醒醒地当了个人。”
“……”
这话许南粥实在听不懂,不禁蹙起了眉,嘀咕道:“文绉绉的,乱七八糟……”
顾亭亦对她的吐槽毫不在意,忽地“啊”了声,故作惊讶道:“这么说来,其实也可以算仇。”
许南粥瞥向他。
“不是有句话么,说年少时不能看见太惊艳的人,否则要误终身。”顾亭亦一手撑脸,目光幽幽地融入她眼中,“魂都被姐姐惊了,哪还能看得上别人呢?姐姐害了我,原本就该对我负责的。”
“听听,”许南粥啧了声,“哪像个要脸的人说出来的话。”
顾亭亦逮着缝就钻:“寇海要脸,所以他成了前任。”
“……提他做什么……”许南粥一听见这名字就烦,“他才是最不要脸的人。”
“那可不行。”顾亭亦说,“姐姐怎么能把我和他归位一类。”
许南粥将脚从水里提出来,气闷道:“不是你自己提的?”
“我吃醋,酸得很,可以提。”顾亭亦好整以暇道,“姐姐却说他和我都不要脸,那怎么行?”
“……”
许南粥也不太喜欢把顾亭亦和寇海混为一谈,一边擦脚一边说:“他有什么值得你酸的。”
“唉。”
顾亭亦叹了口气,伸手夺过她的帕子,又拽着她脚腕放在自己腿上,细致地帮她擦水。
“我酸他跑得比我快。”
说到这儿,他手上微微滞了一下,叹惋一般道:“是我迟到了,以后再也不会。”
“……”
许南粥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比自己小五岁,迟不迟到,那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姐姐总说我疯癫――”
擦干了水,顾亭亦将帕子扔在一边,手指细细抚她脚背上蜿蜒的青筋,语气淡淡的,语调却拖得很长,听来有些 人。
“我要是真的够疯癫,就应该什么也不顾,在很多年前,第一次有想要得到你的冲动时,就给你打个标记。”
说“标记”两个字时,他躬身垂下头,在她脚背连着脚腕的地方咬了个牙印。
“……”
许南粥呼吸都停了一瞬。
“哪还有寇海什么事呢。”顾亭亦低声道,“姐姐会心甘情愿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