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陈氏的家族本是徽州的四大盐商之一。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盐商做到陈家这种程度,在徽州本地简直比六七品的官员还强些。逢年过节,主动上陈家拜访的官员都大有人在。在当地,陈家子弟一掷千金的故事不知道有多少;就连陈家的戏班子,都能干出为了演好《长生殿》,花五万两白银出去采买行头的事情来。
而养戏班子的花费在陈家还不算什么,在陈家的日常开销中,最耗钱的一项是养瘦马。
“瘦马”其实不是马,而是六七岁时就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们。这些小姑娘对外都称是陈家的养女,根据天资分成一二三等,每人每年花费的银子少说也要几千两,多的甚至要花到几万两。养到十五六岁,陈父就把人送给生意上的伙伴或上官,上官行个方便,花出去的钱就能成倍回来。
陈氏的祖母见她从小就长得好,动了些心思,家里教导瘦马的课程也偷偷教了陈氏一些,陈氏如今会的歌舞就是那时学来的。等陈氏长大,正好赶上皇上南巡,陈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陈氏放到伴驾名单里,谁知最后竟被皇上赐给了五皇子。当时五皇子声名不显,陈家觉得这生意做得亏本了,果断撤资。直到去年,五皇子监国,陈家才又联系上陈氏,而陈氏,也是从那时起,手头才宽裕起来。
云苓听完简直惊呆了,“不是,那陈氏这么着急干什么呀?她家里对她和那些养女有什么不同?”陈家现在给陈氏钱难道是体谅她在皇子府里过得不容易吗?别做梦了,还不是因为五皇子这支股票快要升值了。就算当初陈家送到五皇子府后院儿里的是个养女,现在也会使劲儿“联络感情”的好么!
杨佩珊笑道,“你也这么觉得吧?”她伸手点了点桌上的账册子,带着几分无奈,摇了摇头,“况且就算她娘家值得帮,像她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也早晚坏事。”
两人相对坐着叹了一回,魏紫从外面进来,给云苓换了杯茶。云苓面前本来是绿茶的,让她给换成红枣桂圆茶了。换完云苓这边,魏紫又对着杨佩珊说了句什么,杨佩珊一脸惊喜,拉过云苓的手,“你月事没来怎么不早说?”
云苓侧头去看玉燕,就见玉燕也是一脸的意外,大概是觉得她应该进门儿就和杨佩珊说了这件事。云苓莫名觉得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那个,我本来是因为这件事来姐姐这里的,可刚才一说起陈氏,我就忘了……”
惹得杨佩珊笑着摇头,连声吩咐姚黄,“就说我今天脾胃不和,让太医院派个太医出来看看。”
太医院里的大夫是分等级的,除了太医院院首和左右院判,下面的大夫分为御医、太医和医生。按职责范围划分,御医是只有皇太后、皇帝、皇后、皇子、皇子妃等正儿八经的皇室中人身体不舒服时才出诊,偶尔给大臣看病,那都是皇帝的恩赏;太医则负责给宫中的主位娘娘和京中颇有地位的权贵看病;至于医生,虽然和现代对大夫的称谓是一个词,但这里的医生可不是现代那个意思,有点类似“太医院实习生”,俸禄极低,官品不入流,主要负责给太医们打下手,偶尔宫中才人、选侍生病了也会找医生——不过,这可和御医、太医们的看病不一样,御医、太医们是可以面见患者,诊脉之后听宫女描述症状,然后再开药的,但找到医生们那里去的才人、选侍们可没那么大面子能让男人直接进后宫,所以都是派小宫女去医生那里拿成药丸子。
杨佩珊要是真的病了,是有资格叫御医过来看诊的。她用自己的名义叫了个太医过来,就是在太医院那边隐晦地表示想要看病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府上的其他人。云苓这个皇子孺子是正六品,和宫中才人品级相当,杨佩珊如果实话实说,被派过来的八成就是个医生了。
云苓好歹也在皇子府待了一年多,这些“皇家潜规则”她还是懂的。听见杨佩珊喊太医,并不很推辞,只是坐在椅子上柔柔一笑,“累得姐姐费心了。”
“这有什么?”杨佩珊不以为然,“一句话的事儿,你能这样不见外,我才高兴呢。”
云苓看着她头上的好感条,只能感叹杨佩珊真的是古代贤妻的顶配了。
太医院离五皇子府并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一个三十来岁、身穿官袍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先给杨佩珊诊了脉,既然杨佩珊说她是脾胃不和,太医就很上道地给开了个山楂丸,然后才轮到云苓。
云苓手心向上,将手腕搭在杨佩珊刚刚搭过的腕枕上,玉燕早在一边准备好了,覆上一张帕子,太医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帕子上,凝神细细分辨了一阵子,开口道,“脉如盘中走珠,强健有力,恭喜这位孺子,已经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云苓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听到这么肯定的回答还是有点懵。她知道,这个孩子会给她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看着一脸喜色的杨佩珊,云苓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希望这种变化是往好的方面吧。
吩咐姚黄给太医一个上等的红封,杨佩珊又叫魏紫将大哥儿小时候的衣服找出来,叫云苓晚上睡觉压在枕头下。这算是民间的传统,怀孕时将男孩儿的衣服压在枕头或被褥下,能“带来一个弟弟”,让肚子里的那个也是个男孩儿。
云苓是学过现代生物的,当然不相信这些,只是她也知道杨佩珊给她这些也是好意。云苓也更希望这一胎是儿子,倒不是希望有个儿子来提升她在五皇子府后院儿里的地位——自从继后的册封典礼结束后,她在五皇子府里的地位稳得很——而是在古代,生女儿比生儿子要操的心多出太多了。像是庄妃的女儿,即便贵为公主,不是也没拦住驸马纳妾吗?如果说这是甄家太过嚣张的缘故,那大公主和二公主的驸马还有通房丫头呢,甚至大公主驸马的通房还是大公主出嫁时带着的宫女。
儿子就不一样了,云苓能保证自己不做恶婆婆,绝对不主动给儿子塞小老婆。至于臭小子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作为男权社会的宗室,她还怕他吃亏不成?
叮嘱了各种“注意事项”,杨佩珊又让玉燕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就来正院儿问吴嬷嬷,这才放云苓回了管彤院。随后又命厨房,“云苓喜欢吃什么都按照她的口味来。”
姚黄出去传话,魏紫则有些疑惑,“娘娘不现在叫人告诉殿下吗?”
最近五皇子又不知领了皇上给的什么差事,每天早出晚归忙得很。杨佩珊隐约感觉五皇子的心情不算特别好,因此摇摇头,“等云苓这胎稳了让她自己去报喜吧,和咱们府上别人相比,云苓和殿下的情分还是有点浅了。”
毕竟云苓入府时间最晚。杨佩珊和崔侧妃都有和五皇子甜甜蜜蜜的时候,就连王孺子和冯孺子,也因为儿女和五皇子有些情分。最近五皇子看似对云苓比较宠爱,实际全是看在继后的面子上。有了这个孩子,杨佩珊才算对云苓以后的生活稍微放心了些。
第二天众人过来正院儿请安,杨佩珊就把云苓留下如此叮嘱了一番。云苓最近和司徒晖的感情还可以,连孩子都怀了,自然不会故作轻高地拒绝对五皇子报喜。只是云苓决定亲自报喜之后连着五六天都没见到司徒晖,问了杨佩珊才知道司徒晖一个人在前院儿的书房里住了五六天了,不知是又被皇上布置了什么任务。
云苓发现,在司徒晖这里,事务的优先级是工作大于孩子大于女人,一旦皇帝布置了公务,司徒晖连在前院儿书房旁边读书的大哥儿都顾不上了,更别提云苓这些后院的女人们了。云苓入府一年,正亲眼目睹了司徒晖逐渐被皇帝重用的过程,对这种状态的司徒晖再熟悉不过,因此也不主动找上门去。一般来讲,皇帝给司徒晖布置的公务不会过于复杂,过三五天再和司徒晖说,也是一样的。
云苓自忖司徒晖如今对她的宠都是冲着继后的,并不主动上门招惹,但府中的别人可不是这样想。诊出有孕的第二天,云苓正亲自动手修剪盆景,一边想中午吃什么,就见潘有仁颠颠儿地从外面走来。虽然努力绷着脸,但他欢快的步伐和略微弯曲的嘴角出卖了他。
“这幅样子,是有什么喜事不成?”云苓想菜单想得正头痛,玉燕从吴嬷嬷那里得到了指示,凡是寒凉的东西一律不许云苓吃,如今正是盛夏,菱角、藕片、西瓜就都被从食谱上剔除了,云苓不禁有些郁闷。见潘有仁这样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得到了关于自己的好消息了。这群太监丫鬟们鬼着呢,这种强压喜悦的表情也是为了在她面前讨赏,云苓早就发现了。
她以前在皇后身边难道不也是这样吗?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如何办事,看的还是上位者的喜好。所以即便看出潘有仁和玉燕玉蝉几个如今的状态,云苓也不说破,乐得成全他们的这份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