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辞是第二天出宫的,因着宫宴的缘故,留宿宫内的人员众多。
所以她就算是从东宫出来也不显眼。
十一月的第一天。
皇帝在朝堂上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虽说人还醒着,但意志模糊,养心殿内围了一整圈的人。
秦煜站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老人,他的鬓发已全白,脸上满是褶皱,眼窝深陷。
太医守在一旁,床前跪了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
她保养得很好,年近四十依旧风韵犹存,半丝看不到苍老的痕迹,此时捻着帕子眼泪像是不要命般的往下掉。
身后或站或跪了一众的嫔妃,各个伤心的悲不自胜。
“咳咳,朕没事,贵妃别哭了。”皇帝咳了几声,沙哑着嗓子安慰泣不成声的林贵妃。
她听闻,用帕子擦了下脸上的泪水,哽着声音说:“臣妾只是太过担心。”
“都是老毛病了,迟早的事。”他又重重地咳嗽。
林贵妃连忙伸手顺着他的气:“皇上怎能胡说,您贵人有天相,自然能长命百岁。”
秦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幕伉俪情深,轻扯了扯唇角。
只觉荒唐。
冷淡道:“既然父皇没事,儿臣还有政务处理,先行告退。”
话落,也不等答话,转身就想走。
“等等。”
他脚步一顿,转回身看着皇帝。
就见他支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秦煜忍了忍,最终垂着眼眸,将他扶起,往背后垫了软枕。
“朕听闻你那个,”他跳过称呼,“如今已经快临盆了是吗?”
秦煜没回,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就听到他沙哑着嗓子继续说:“关于太子妃,朕已经拟好旨了。”
似乎是有些吃力,他停了一会儿:“沈家的那个丫头,与你一起长大的,如今年岁渐长……咳咳咳……”
皇帝忽地握住他的手,喉间像是含着痰,声音更是沙哑:“等那丫头进了宫,你可要好好对她。”
秦煜垂着眼眸近距离的看着只剩皮裹着骨头的手,眼中明暗不清。
耳边是皇帝冷漠的话语。
“等那个孩子生下来,过继到沈丫头的名下吧,至于大的,也不用留着了。”
秦煜轻嗤了声,戾气渐起,抬眼乖戾地看着皇帝,语气却温柔地有些诡异:“父皇还是好好养病,其余的便不用您操心了。”
“你这孩子,你父皇也是为你好。”林贵妃在旁边轻声说了句,言语间满是嗔怪。
他凉凉的瞥了一眼她,狐狸眼内介是冷意,掺杂着几分杀气。
正巧此时,秦泽也姗姗来迟听到了后半段。
沈星辞要与秦煜成婚。
手瞬间掐住了轮椅的把手,指骨因太过用力而泛着青白,似笑非笑的道喜:“恭喜三弟了,能抱得美人归。”
秦煜将手从那双苍老的手中抽出,站起身后越过跪了一地的嫔妃,看向秦泽也,唇角微勾:“二哥可别忘了来喝喜酒。”
“那是自然。”他面色不变,依旧微微笑道。
秦煜扫了一眼已经有些变形的轮椅把手,没在说话,而是绕过人群出了殿门。
至于殿内的人,他懒得去陪他们演一出又一出假情假意的一家人戏码。
……
夜幕落下,皇宫内各处的庭灯被点燃,将偌大的一座宫殿照亮,秦煜在晚膳后会照常去书房处理政务,至于回来的时间一向不定。
宋知岁借口自己有些乏困,便让阿语灭了烛火,她躺着床上假寐。
大约是一炷香后,阿元从后窗处跳进来,小心翼翼地到床边,轻敲了敲床沿边,在黑暗中发出咚咚的声音。
宋知岁睁开眼,杏眼内明亮一片,全无睡意。
阿元靠近她小声道:“后窗那边无人看守,可以走,但须得小心,千万不能惊动守在主殿周围的暗卫。”
宋知岁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衣物一点不少地穿戴在身上,全然没有就寝的意思。
阿元看到她依旧高高隆起的肚子,不解道:“姑娘,我们都要走了,你怎的还将枕头带着?”
她垂着视线也看向了自己的肚子,带了整整一个月的枕头装怀孕,多少有些习惯了,一时也忘了要拿掉,想了想道:“先不拿了,若是我们没成功,也不至于败露,还能装成睡不着遛弯。”
不然被抓到了,人赃俱获,十个脑袋都不够她砍的。
阿元了然地点头,而后扶起她,在被子内又塞了枕头假装睡觉的身形,避免被查夜的宫女撞破。
从后窗出来非常顺利,东宫的主殿靠后,前几日她们暗暗地研究了整个皇宫的布局,从主殿出来绕过昭阳宫再往北走大约一炷香就到了北侧的冷宫。
等过巡查时间后,在从冷宫一路朝着西北方向越过浣衣局和奴隶坊靠着后墙再走大约一盏茶就能到最矮的宫墙边上。
不惊扰任何守卫的前提下,翻过矮墙就能到最外围的城墙。
那边是最不好走也是守卫最多的地方,阿元之前总围在牧祈的身边转,也多少带了些目的在,连着好几天的纠缠打探出了外围的城墙最靠东边的那侧常年没有修,经常会野猫跑进宫内。
她借口自己喜欢猫,便去又故意缠着他去瞧了一瞧,想要抓一只回来。
还真让她找到了一个狭小的洞口,依她和宋知岁的身形刚好能过。
不过得在卸掉肚子的前提下。
宋知岁小心翼翼地弯着腰跟在阿元的身后,枕头抵着她的肚子让她十分难受,她忍不住地轻咳了两下,吓了阿元一跳。
立刻警觉周围的声音,知道是她的咳嗽声后,才松了一口气。
夜间的巡逻会比较多,她们无法提着灯笼,而月光也照不到一些被覆盖的阴影处,全凭摸黑往前走。
东宫主殿西边的墙翻过便是昭阳宫,墙边刚好长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阿元蹲下身朝着宋知岁道:“姑娘,踩着我的肩膀先上树。”
宋知岁摩擦了下手,闻言,摆了摆手,带着些许兴奋:“不用,我自己能爬上去。”
爬树她还是有些本事在的。
说着她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试图把枕头按扁一些,抱着树干咔咔两下就上去了,只不过枕头后压,导致她差点吐出来。
坐在树杈上,激动的朝着阿元招手:“你看我是不是爬的很快。”
话音落地,眼睁睁地看着阿元轻功上了树,十分流畅,丝毫没有她方才的艰辛。
她默默地闭上了嘴,兴奋值逐渐消失。
阿元上来后,借着高处眺望了一会儿,见没有人才道:“姑娘,翻过这墙后便是昭阳宫,我先过去,然后在底下接着你。”
宋知岁点了点头,阿元一跃便到轻松的到了宫墙的另一端。
而后她就听到了压低的声音:“姑娘,没人,跳吧。”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一个脚,从树干挪到了宫墙上,往下一看就能看到阿元已经摆好了迎接她的手势。
宫墙有些高,往上爬和往下跳到底是不一样的,她的腿莫名地有些抖。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在阿元着急的神色下跳了下去。
阿元接得很稳,她们完好无损的到了另一侧的宫殿。
宋知岁落地后环顾了一圈杂草遍布的荒凉院子,总觉得邵阳宫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仿佛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便讪讪作罢。
继续跟着阿元猫着腰往北边的冷宫走。
她抽空扫了一眼她们所在的院子,视线内介是杂草与枯枝,像是已经十几年没有住过人的样子,也从来没有人进来过似的。
但……她又看了一眼脚底下明显被人踩过压倒的草。
像是不久以前也有人在这里走过,以至于硬生生地在这一片茂密的草堆中走出了一条路。
她压制着心中的好奇,没有同阿元说。
想了又想,总觉得自己离答案很近,却又始终无法够到。
从邵阳宫出来很容易,又偷偷地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到北侧的冷宫,此时宋知岁已经累的出了一身汗,她用袖子将额上冒出来的汗珠擦掉,问阿元:“还要走多久?”
阿元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们现在走了大约一半路还未到。”
宋知岁震惊:“一半都还未走到?”
阿元解释道:“需要绕过守卫和巡逻,顺利的话天亮前我们就能成功出宫门。”
顿了顿,拉着她往侧边靠了点:“前边不远是一座荒废的冷宫,到那边先休息一会儿,我们现在所在冷宫住了被贬的嫔妃,不安全。”
闻言,宋知岁立马抿上了嘴,不再说话,生怕声音会引来人。
往前又是走了一盏茶后,宋知岁被安置在了荒废的冷宫内,阿元将她藏在了一座假山内,这座假山很大,却是这座荒废已久的冷宫内最干净的地方。
宋知岁坐在一块小石头上,阿元往外瞧了一眼,道:“姑娘,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用轻功打探一下西边是否好走,那边宫女多,我怕到时候撞上人。”
“那你小心些,若是不小心碰到暗卫,一定要跑快点。”她不放心地嘱咐道。
“我知道。”
话落,阿元便离开了假山内,转瞬消失在了夜色中。
宋知岁百般无聊地坐在假山内,恢复了些体力后,就开始在假山内晃荡,发现里边四通八达有好几条路,且有些路的尽头是走不通的。
仿佛一个偌大的迷宫。
她走了一会儿后怕阿元回来找不到她着急,便又顺着原路走回了洞口,坐在小石头上撑着下巴翘首以盼地等着阿元。
大约半刻钟后,她听到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开心地朝外探了半个脑袋。
正巧此时乌云飘走,月光洒下,她眼睁睁地看到了两道紧贴的身影,其中一个身影修长,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男人,而他旁边依偎着的娇小身形明显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