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黑水蛇镇。
这里是距离江北煤矿的最近的村镇,在百年前曾是大雍的土地。
不过在灵帝上位后,他宠信的一位宫廷法师给他算了一卦,说北部边境镇压的灾星蠢蠢欲动,若不镇压就会妨克到灵帝本人。
彼时刚巧遇上京城地动加走水,直接把灵帝吓破了胆,对这位“法师”的话笃信不疑。
法师说灾星被镇压在北境的黑水蛇镇,黑蛇与灵帝的八字相冲,所以灵帝一定不能前往北境,否则便要遭遇血光之灾。
灵帝十分听话。
他不但从此再不肯往北走,还把北郡的范围划出一大块重新建造了京城。理由是旧京的地理位置不好,总要北上巡视祭祖。把京城迁到东边就不一样了,坐北朝南,出门就只需要往南走,南方可是法师测定的大吉方位,绝对安全。
除了迁都,灵帝还想把可能妨碍到自家的黑水蛇镇以北的土地都给扔出去。
可疆土毕竟是祖宗打下的基业,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于是灵帝就想了一个法子,他以开发江北煤矿为由,把黑水蛇镇以北的驻军全部撤回,改为租借给工坊场主们使用。
每年这些场主们只需要缴纳一定比例租金和税费,就可以自行开采江北煤矿。不过人员和工具都需要场主们自行准备,朝廷只负责收钱,其他的保障一概没有,算是半遮半掩地放弃了江北煤矿。
后来,收钱也收不上来了,因为荒帝宠妃的亲弟弟与海倭和马腊达商人签订了契约,约定了江北煤矿三十年的租借期。三十年内,海倭和马腊达的五间商社可以无限制地开采江北煤矿而不用支付额外的费用,大雍的驻军彻底撤出北境以北的土地,不得妨碍商社的开发使用。
至于这笔三十年的买断费,自然是进了荒帝小舅子的腰包。事发后那家人早已逃往海倭岛,还恢复了海倭姓氏新川,改头换面成了大商人。
虽然被摆了一道,但契约还是要遵守。
不是大雍的将领迂腐,而是荒帝本人觉得下不来台,于是压着朝中上下的脑袋要他们生咽下这口气。
只要假装这是一桩很普通的合作,他被骗的事就不会被戳穿,他就是英明神武的大雍帝王。
就因为他这个态度,在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江北煤矿彻底沦为了一块无序之地。
在这里,大雍的律例是不适用的,真正说了算的是海倭人和马腊达人的“治安团”。这些“治安团”背后的主人是租借江北煤矿的商人们,他们把煤矿划成了五个区域,在自己管理的区内定了奇奇怪怪的规矩,所有承租矿洞的人都需要遵守。
彼时,江北煤矿还是一个小矿,出产的煤质量一般,产量也不是很可观。可在三十年前,江北煤矿忽然发现了新的开采区。新采区虽然不产煤,却能出产黑色的火油,很快引发了各方关注。
按照约定,灵帝时代签订的租期早已失效,江北煤矿理应被大雍收回。可大雍的皇帝们似乎忘了这块土地,当马腊达国以保护商会为由,向江北煤矿的西北区派驻了军队,登基三年的先帝只看了一眼奏报便扔到一边,毫无反应。之后的三个月,海倭国和拉西亚国先后派驻了军队,先帝依旧毫无动作。他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亲信说,他准备坐山观虎斗,看看盘踞在江北煤矿的三国军队会不会打起来。
此话一处,朝中一片哗然。
如何不会打起来?那可是黑色的火油,能够提炼出煤油和各种副产品的好东西,君不见海倭国和马腊达国都是岛国,他们每年都要花费大笔金银进口黑火油的!
之后的五年间,江北煤矿一直冲突不断。拉西亚大公国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可他们也不能完全控制江北煤矿。海倭人、马腊达人、甚至大雍的叛匪都有各自盘踞的势力范围,马腊达国的海西油煤贸易公司是江北煤矿名义上的管理者。
所有在江北煤矿攫取资源的人,都需要向海西油煤贸易公司缴交矿地租金和人头税,但海西油煤贸易公司不敢得罪煤矿区的几股强横势力,便把主意打在了前来谋生的大雍边民的身上。
“我们都是信了那告示上的话,以为在江北煤矿能找到好活计,心想着哪怕辛苦点危险点,也能赚到足够养活家里人的。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受骗上当,他们对所有进入矿区的雍人征收更高的人头税,每天只要我们进去就要交钱,出来也要按照今天挖到的矿数交钱。我们都是来干活的,挖到了矿也要给东家,拿到的工钱还不够交税的!”
穿着夹袄的中年汉子抹了把脸上的血。
“腊月二十二,他们忽然说还要加收做工税,逼迫我们拿钱,要是给不出就不让离开矿区,要我们用做工抵债。我们不同意,我们说以后不再来了,我们要回家。他们就把我们扣住,逼迫我们下井挖矿,每天只给一口馊饭,不挖就用鞭子抽,抽死了就拖出去扔下山崖。”
“好多人都给折磨死了,活着的也就剩了把骨头架子。这里不是大雍的土地吗?为什么大雍人要被那些外邦人猪狗一样的对待,踏上自己的土地还要被榨干骨血?!”
汉子一边说一边哭,满心都是愤怒和悲怆。
他亲眼目睹了许多同伴的死亡,卑微到无法发出一丁点声音。可他也知道朝廷对于江北煤矿的态度。自灵帝开始这块土地就被放弃了,他们是被放弃的人,皇帝们不想在这片崇山峻岭中花费金钱和军队,所以他们等不到边军来替他们主持公道!
所以当他掉下山坡,遇到这十几个身着棉袄的年轻后生,他还以为他们也是被骗来干活的,顾不得断腿的疼痛,着急地想把人劝回去。
“快走吧,趁着你们还没被那些马腊达人发现,赶快走!等被他抓到了就走不了了!”
听他这样说,为首的那个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询问起马腊达人的兵力布置情况。
中年汉子又气又急,忍痛回答了几句,脑中忽然有灵光闪过。
“你们是……”
他想到了一个可能,顿时有些激动。
是边军吗?真的是边军吗?边军真的来江北煤矿了?!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壮们,发现他们全都身姿笔挺,行止有度,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身后还都背着鼓鼓囊囊的袋子,却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为首的这个年轻人眉目俊朗英气勃勃,看样子绝对不像是来江北煤矿谋生的村汉,反倒像是好人家出来的富贵公子。
“富贵公子”萧烈成朝着中年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这次奉命带队前往江北煤矿,就是要探一探这里的势力分布,绘制地形和火力配置图,为接下来收复江北煤矿做准备。
上个月初,青州兵器局新交付了一批飞1羽火1箭1弹,北郡准备使用这批武器解决盘踞在江北煤矿中的各方势力。从江北煤矿以北,一直到海叶湖之间的广袤土地,那都曾经是原·北郡镇北指挥所的管辖范围,从灵帝时代开始逐渐被鲸吞蚕食,原本生活在那里的百姓,要么被杀戮驱逐,要么沦为了奴隶,活的痛苦不堪。
之前几任皇帝都不许北郡开战事,这次新帝,萧郡守已经得到了太后的首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逐步收回百年前丢失的故土,重新拿回海西富饶丰美的土地。
当然,萧郡守也没想到,“条件允许”的时机会这么快就到来。事实上,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会用大约三十年的时间稳固北境边防,积累实力、更换装备,训练军兵。如果三十年后他还能骑得上马,他就亲自带队收复江北煤矿,夺回海叶湖。
可青州兵器局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原本费尽心力都买不到的珐琅木仓,现在已经被质量更好、结构更先进的连发木仓和远狙木仓取代,弹丸也可以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更别说高机动性的飞羽火1箭1弹和连发机关木仓,这些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随时可以向青州兵器局购置!
于是萧郡守可耻地动心了,他决定不再等待,他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解决江北煤矿的问题。
他不顾妻族的反对,接受了独子前往北境的申请,并命令他带领一支侦查小队,先行潜入江北煤矿进行侦查。
这个任务无疑是危险的,但萧卓意念坚决,他说萧家的继承人绝不能只会纸上谈兵,必须要在真正的硝烟和战火中得到历练。
萧烈成自己也对此也毫无异议,甚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最近东海的战绩惊艳煊赫,虽然父亲从没说,但他却感觉得出来父亲的骄傲和满意。
萧烈成也被这接二连三的胜利激发起野心,他已经不再去在意那个人的身份,他只是单纯地钦佩和羡慕那人能驰骋沙场,为国收复失土,这才是雍西军校生员至高无上的荣耀。
他,萧烈成,也想成为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