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爷子躺在一堆稻草上,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感觉呼出去的气息都散发着热度。
王春平靠坐在一旁照顾他,其实也没什么能够照顾的,他们已经把所有的食物和水都喂给了老人,但他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因为草药汤的事,他们昨天受到了鞭打。
王春平还好,正值壮年能耐得住痛,但王老爷子的情况就很糟糕,他被领主卫兵气得胸闷,又挨了一顿鞭子,当天晚上就发了热。
王春平大声呼喊狱卒,但只得到了一桶水。他只好脱下衣服浸了水给爹擦拭降温,好容易在天亮的时候温度稳定了一些,虽然还是发热,但总算不再上升了。
“奇怪,今天狱卒怎么没来送饭?”
王春平自言自语道。
下一刻,隔壁牢房传来了回答。
“外面好像乱起来了,我看到灯塔发出了预警讯号。”
“讯号?”
王春平惊愕,马上地追问了一句。
“什么讯号?”
“当然是敌袭的预警,红色的光,三长一短。”
王春平:!
身为马拉维拉人,他对灯塔讯号的含义十分了解,他当然知道三长一短代表着什么。
东安图海现在在打仗,海盗团根本不敢靠近这片海域,那灯塔发出的预警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拉西亚的战船过来了!
“之前不是还在忒尔岛吗?为什么一下子就越过安图海峡攻击马拉维拉,我们并不在路德国领土上啊!”
“打仗还需要理由吗?”
隔壁狱友的声音中充满了诧异。
“你们马拉维拉人真奇怪,是谁规定拉西亚人只能攻打路德国?路德国侵占赫德阿姆的时候也跟安图酋长们商量啊!”
赫德阿姆是路德国的海外种植园,最初是从一群安图人手中抢来的。路德国认为这里光照充足适合种植棉花,就杀掉了三个安图部落,把这块地据为己有。
现在,拉西亚人也如法炮制,这就是海西洲的丛林法则。
王春平倒吸一口凉气。
他也知道这事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拉西亚人真的来了,那他们怎么办?!
一想到拉西亚人的传闻,想起那些诅咒一样的黑色赎罪所,王春平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他们现在要是在外面,那肯定收拾家当赶紧出城逃命了。可是现在人都困在监牢里,出也出不去,亲爹还起了病,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只能等着被拉西亚人送上审判台么?那倒不如想办法越狱了!
隔壁的狱友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两人开始不约而同地破坏锁头,想要尽快逃离监牢。
金弼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古怪的画面。
只见逼仄阴暗的地牢里,此起彼伏地响起砸锁声。
左边第二个的进度更快一些,因为里面的年轻人抠下来了一块墙石,在他不要命的怪力中,链锁终于不堪重负,断成两截掉落在地上。
金弼:……
两名护卫:……
年轻人从牢房里钻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救援三人组,吓得脸色大变。
“你们……”
“你是叫王春平么?”
金弼问他。
年轻人听他说的是大雍话,心瞬间放下了许多,也用大雍话回答道。
“不,我不叫王春平。”
他的大雍话竟然带了些南郡口音,某些音调略显古怪,显然大雍话不是他的常用语言。
另一头,王春平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连忙应声。于是在救援三人组和隔壁狱友的帮助下,他也成功走出了监牢。
走出来他才发现,对面的四个人竟然都长着东方面孔,于是交流的语言也换成了大雍官话。
“你们找我?”
“嗯,”金弼点了点头。
“你叫王春平?你爹叫王澍,你家中还有个妹子,现在在东海,对不对?”
王春平不明所以,但对方说出来的讯息都对得上,于是他点了点头。
“是的,你们说的没错,但你们是谁啊?”
金弼又问了他两句,确定自己没有找错人,这才跟他说明了来意。
去东海?!
王春平愣住了。
他是万万也没想到,眼看亲爹和自己都被困在马拉维拉城,他远在东海的妹子竟然还求了人将他们捎带回去,这可真是个天大的惊喜!
王春平原本就想带着全家投奔东海,可因为爹的拒绝和找不到合适的航线一直未能成行。
这次有了可以直接返回大雍的船,他是无论如何让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的。
于是王春平当即拍板,决定全家跟着金弼回东海。
一旁的狱友十分羡慕,他想了想,试探着问道。
“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们一起走?我会修轮机,还会制作电机,我可以干很多活的!”
他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金弼。
如果他没记错,他家少爷刚刚花大手笔从昂德兰商会购置了一台发电机,这个自称会制作电机的小子要不是在吹牛,也许能派的上用场。
跟随高文渊多年,金弼的行事风格也与少爷如出一辙,雁过拔毛,看见合适的人才绝不放过。反正已经带了王家人,也不在乎再多带一两个,大不了就先把人拉到卢克索。看在大家同是大雍同胞的份上,就当日行一善积累功德了。
金弼把计划跟几人说了一遍,除了还在昏睡中的王老爷子其他人都没有异议。
王春平提出想先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可当他走出监牢,看到外面混乱不堪的街景时,他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根本不现实。
家,多半是没了,家当也没了。
王家的铺子就在街边,一家人被抓走的突然,连铁闸门都没来得及关上,现在里面多半被搬成了一个空壳子。
至于王家的家宅……呵呵,他们的好邻居欧班夫妇都能恩将仇报地举发他们全家,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宅子里的家财呢?
回去只能是浪费时间,没得带累了伸出援手的恩人,那就是恩将仇报了。
想到这里,王春平也不纠结,决定马上出城。
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肚子空空,衣着破烂,手无寸金,亲爹还病病歪歪的,跟着陌生人踏上未知的旅途。
好在一家人还在一起,远方还有亲妹妹在翘首期盼,已经是危难中最好的安排了。
“他是在发烧吗?”
金弼从副驾驶上回头,皱眉看了眼被王春平扶着的王老爹。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枚药丸出来,又翻出一个水壶递给了王春平。
“把这个给他吃下去。”
王春平不知道这药丸是什么,但他毫不迟疑地接过来,依言给老爹服下。
他完全不怀疑对方的用意。
一个能在最危急时刻开着蒸汽车拯救自己一家的人,没理由在一颗药丸上做手脚,他们的恩情已经足以要求王家做任何事。
但金弼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秉承他们家少爷的真传,对人好就要大大方方让人知道,报不报达另说,至少图句感谢让心里顺当。
“这是磺胺,是我们东海制药厂新造出来的药,能够治疗发热感染。”
金弼详细地给王春平介绍了一下“东海神药”,又给他科普了一下用法,顺带着炫耀了一番东海的成绩。
一旁青年听得津津有味。他名叫秦知,父不详,母亲是个大雍厨娘,在领主家的厨房工作。
他很聪明,于是被选为领主少爷的伴读。海西州的伴读约等于贴身男仆,只是可以跟随主人一起读书,算是个还不错的差事。
秦知的成绩非常好,比他家少爷高了不止一个维度。老领主十分欣赏他的脑子,于是便资助他去念最好的学校,学成归来再为领主家服务。
“那你是怎么被抓进监牢的?”
王春平好奇地问道。
男仆算是领主的心腹,与领主的关系比自家近便太多,他怎么也会出现在牢房里呢?
“大概是因为我得罪了少爷吧。”
秦知抓了抓后脑勺。
“以前我做伴读的时候,因为成绩比少爷好,少爷总会被老爷数落。考试的时候他让我给他作弊,我认认真真给他答完了所有的题目,但是被教授一眼就看出来,说他脑子不可能那么好,差点还要开除他。”
“他很讨厌我,总说有朝一日他继承了领地,一定要把我撵走。”
王春平:……
金弼:……
他又说了很多,听得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他既聪明又白目,能活到现在真心不容易。
这个时候,王春平发现自家老爹醒了。在他服下这颗药丸后不久,他的温度就逐渐降了下来,体温趋近于正常。
王老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处,看到儿子以后才略感安心。
“我这是……”
见到他醒了,王春平又给他喂了些水,然后才和他说起了这一路上的经历。
王老爹清醒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马拉维拉城的范围。蒸汽车一路日夜不停的走,虽然颠簸可胜在速度稳定,终于两天以后进入了卢克索的境内。
“是春岚啊……”
王老爹喃喃地道。
之后的时间,王老爹一直保持着沉默。
当然他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闭目养神,但偶尔醒来的时候也只是看一看窗外的风景,决口不提家里的铺子和宅院。
可能他也知道,那些都不可能保得住了。
多年的积累,一朝失去,也难怪他会气到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