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谢夫人还未出嫁的时候,曾经和友人一起同游过青州城。
记忆中的青州府和大多数的南郡小城差不多,精巧秀丽,安逸平静。城中因为有冉氏织坊,大多数青州居民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大家都是按部就班地生活。
去年青州遇袭,有很多人从东海逃难出来。他们口中的青州城,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烽火硝烟,宛如人间门地狱。
谢夫人这次过来之前,原本已经做好看到一座荒城的准备。
结果一下船她就有些吃惊,青州港码头兴旺繁忙,虽然比不了仙匀港,但也不下于她记忆中的模样,那有什么悬臂残垣!?
“这……青州不是被海寇攻破了么?”
谢夫人惊讶道。
丰迟也很意外。
他是知道东海卫收复了黑熊礁和龟背屿,但他没想到青州府竟然恢复得这样快!
难怪阿昱决定留下重振家业了。
“那是……海西洲的船吧?”
谢夫人眯了眯眼。
她出身丰氏船行,对海船的了解可是普通贵妇比不上的,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历。
“是的,姑母,那是海西洲谢家的运钢船。”
说这话的时候,丰迟心里的疑惑越发扩大。
青州以前是纺织重地,日常往来的货船上运的都是棉花的生丝,运钢料这是要干什么?
他忽然想起之前收到的一条消息,有北郡的货船南下运送钢料,说起来就是前几天的事情。这才过了过久,竟然就又有海西洲的运钢船过来了,青州到底在造什么,要用到这么多的钢料?!
谢夫人收回视线。
“顾不了那么多,咱们先去青州医堂吧。”
于是一行人上了蒸汽车,往青州医堂的方向赶。
到了青州医堂才知道沈星姼并不在,说一大早就带着教习们出去了,谁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谢夫人扑了空,倒也不沮丧,她听说第一个使用新药的病人还在院中,便说要去探望一下。
孙河的病其实好的差不多了,按说已经不需要住在医堂中。只是作为磺胺的第一位治疗病例,他现在还担负着跟踪药效的重任,所以青州医堂特地给他开了一个专门的病房留观。
如今,东海的各个县镇都知道青州医堂出了新药,每日都有不少郎中过来,询问孙郎服用后的感受。孙郎是来者不拒,因为钱郡守给他免了治疗的费用,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当好活招牌,如实宣传磺胺药的效果。
不得不说,钱胖子在搞营销这块颇有些想法,一来二去药还没做出来呢,东海制药场的招牌已经打了出去,收到了不少询问的信函。
今天谢夫人到青州医堂,孙河还以为她是仙匀来的郎中,便把自己已经说熟的那一套又讲了一遍。
谢夫人听得很认真,不时还会有针对性地问一些问题。这要是换在以前,孙河肯定是答不出的。不过现在的他经历了几十轮郎中的询问,常识和应对比之前提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全都一一顺畅地答出。
见他这样熟稔,谢夫人反倒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
这说的也太流利了,根本想也不想,很像是预先准备好的套词。
“沈星姼,沈先生可给你看诊过?她现在在何处?”
孙河哪知道沈星姼去了哪里,但来瞧过他是肯定的,那天呼啦啦来了一大群郎中,说是从墨宗大学院医堂专门过来的,钱郡守和冉七郎都亲自陪着。
那些郎中不但问了他许多问题,还给他做了一些检查,然后又查看他吃下去的神药,气氛十分严肃。
当中那个女郎中,据说是墨宗大学院的医堂长,是个十分和气的人,还安慰他说恢复得不错,回去不会影响干活。
孙河挺高兴的,这还是第一次有郎中这么跟他说,可算是解了他最大的一块心病。
他还有媳妇娃娃要养呢,要是回去什么都不能干,这不是给家里添拖累嘛!
他是安心了,谢夫人却十分犯难。
事关丈夫,她不可能听信一个病人的片面之词。
可她现在又的确见不到沈星姼。
谢夫人和沈星姼并无往来,只是兴福楼事件后在墨宗大学院医堂匆匆见过一面,这次也是借中都郡守的官方身份求医。
可是现在沈星姼行踪不明,他们又是低调来访,要上哪儿去找人帮忙接洽呢?
“不如……”
丰迟迟疑了一下。
“我去小师弟,冉昱?”
“冉昱?”
谢夫人沉吟了一下。
“青州冉家的人?钟师的学生?”
“是的。”
丰迟点了点头。
“当初家中还想延揽他到仙匀,后来青州出事,他就决定留下来,他现在应该就在青州城里。”
于是一行人又赶去青州冉府。
冉昱当然不在家,是冉夫人出面接待了他们。
谢夫人以前在社交场合和冉夫人打过照面,两人礼节性的寒暄了一会儿,谢夫人直接说明了来意。
谢敏达病重的事已经不算是秘密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丰家以前与冉家有过合作,谢夫人知道冉氏夫妇的人品,既然要求人寻医问药,那就没必要掖着藏着,她干脆开门见山。
“听说青州出了新药,连沈星姼沈先生都赶过来了,我就是为此而来。”
闻言,冉夫人略惊讶。
但她很好地控制了表情,马上差人去问儿子的行踪。
“化物课的蒋先生和谢先生都在东海,沈先生应该去拜访那两位大师,阿昱一大早就跟着去了。”
闻言,谢夫人松了口气。
原来是拜访同僚,那就好说了。
她又询问了一下新药的事,冉夫人说自己知道的不多,但东海的确建了药坊。
当然,冉夫人说的药坊并不是东海制药场,而是为了研究磺胺的工业化生产和临床应用,由冉昱暂时拉起的一个草台班子,目前正批量试制磺胺类药物。
不过这事不需要跟谢夫人说。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有下人通禀,七少爷回来了。
丰迟起身迎了出去。
再见到冉昱,他似乎比之前长高了些,脸还是之前的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师兄怎么来青州了?”
冉昱笑着问道。
于是丰迟把姑父谢敏达的事讲了一遍,听得冉昱惊讶皱眉。
“这么严重?连青霉液都不起效吗?”
“太后倒是送了青霉液过来,可姑父对有毒化(过敏)反应,没办法使用。”
原来是这样。
冉昱点了点头。
“磺胺的确可以控制感染,但这要是偶然合成出来的,现在应用的病例还不多,就是不知道谢郡守愿不愿意冒险了。”
听他这样说,丰迟顿时眼睛一亮。
“你知道这新药?那它的效果怎样?”
于是冉昱就把孙河等人的治疗情况跟他讲了一遍,听得丰迟连连点头。
孙河说话他不信,但冉昱说话他肯定是信的,小师弟为人严谨,从来不吹没根据的牛。
他倒没问冉昱是怎么知道的。不管怎么知道,那都是冉家人自己的事,问多了好像他们有觊觎的想法。
目前是真的没有,他们只想好好给谢敏达治病!
有了冉昱的引路,谢夫人成功见到了沈星姼,并且就谢郡守的病情和她做了讨论。
沈星姼在九凌城就曾给谢敏达治过伤,听闻他已然高烧昏迷,脸色也变得十分凝重。
“操劳过度,身体久病未愈已经到了极限,需要尽快控制感染。”
她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
“既然不能使用青霉液,那我个人建议,你们可以尝试一下磺胺,但这药也存在风险,你们要想清楚。”
想清楚了。
谢夫人点了点头。
经过这一天,她早就想得清清楚楚,她连海西洲的放血疗法都试过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磺胺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之前是担心青州医堂里的病人是假货,可现在沈星姼都这么说,那她反而放了心,准备给丈夫使用磺胺药。
“能否烦劳沈先生走一趟仙匀,外子的情况不算好,可能也拖延不了太长的时间门。”
谢夫人恳求道。
“不管这药效如何,中都谢家和丰家都感激先生,请务必救救我家相公!”
她这样说,等于直接掀开了自家的底牌,言明谢郡守已经到了极危机的状态,命不久长。
原本各家郡守的身体状况都是机密,由自己信得过的郎中负责调理,偶有意外才会寻外面的医师共诊。
现在谢郡守的夫人主动发出了邀请,沈星姼也没办法拒绝,毕竟是中都四郡的领头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于是当场便决定下午出发,临行前要准备足够的磺胺类药物,由冉昱的制药坊负责提供。
谢夫人扶着侄子的手登上了返程的快船,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站在码头上的青袍少年。
那孩子看上去比自家儿子还要小了许多,明明不是化物科的学生,却机缘巧合造出了能救人性命的奇药!
若这磺胺真有效果,那在可预料的未来,整个青州都会因为磺胺的诞生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怪,他有底气留在东海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