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冉昱的脸上就露出古怪的表情。
应该说不愧是从小斗到大的对手吗?阿元和三哥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连说话的语气都没什么差别。
阿昱也觉得冉旸奇怪,这种直觉要追溯到兴福楼事发以前,冉旸让他转交矩子令给冯文娘的那天开始。
现在想想,冉旸当初绝对是故意的,故意给他制造了不得不去兴福楼的理由,像是知道兴福楼一定会发生什么,在他说要留下照顾病人的时候,冉旸才会那样慌张。
难道,冉旸可以预知未来?
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要是换成以前的冉昱,那绝对是不可能会去琢磨的。
可现在他是绑定了矩子令的人,都能和已经“成仙”的宁小统对话,冉旸会预言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不过冉昱觉得,冉旸肯定不是一开始就获得了预言的能力。至少在兴福楼事件发生以前,冉旸表现的都没什么异样。他的行为模式与三哥给他的评价十分匹配,就是一个好高骛远但没什么真本事的公子哥,冉旸从未作出任何超出他们预料的行动。
肯定是发生了一个契机。
冉昱觉得问题在于冉旸生的那场怪病。
那天据说他是与花娘吃酒吃到兴头上,正要吟诗一首,人忽然就昏了过去。再醒来以后,冉旸开始变得心事重重,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阴阳怪气了。
是的,冉昱就是觉得,不阴阳怪气的冉旸就很奇怪。
后来他去探病,冉旸那个模样明显是在伪装,他拿了玉佩要自己去送,结果却早就偷偷跟冯文娘解除了婚约。
唔,说起来,好像冉旸的婚约也是在生病以后解除的,这事连他祖父都不知道,完全走的先斩后奏的路子。
“月鹭知县冯得志跟海倭国一直有眉来眼去,冯文娘在解除婚约后许给了海倭国大商人水原氏的次子,这可不是一桩病急乱投医的婚事。”
冉昱记得三哥曾经这样说道。
彼时三哥坐在窗边,半个身体都隐没在夜色中,唯有手中把玩的连发木仓,反射出一道细微亮光。
那个瞬间,阿昱忽然觉得有些危险。
像是小动物的生存本能在示警,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温和的草食伙伴,而是随时可能暴起杀戮的上古凶兽,而这头凶兽已经锁定了它的猎物。
“阿嚏——”
阿昱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军装覆盖住他,他挣扎着探出头,正对上三哥不赞成的眼神。
“洪叔说你最近都没在喝汤了。”
三哥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伸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
“天不早了,早些休息,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亲自盯着你喝药。”
冉昱打了个哆嗦,猛地从回忆中醒过神。
高文渊早就习惯了表弟时不时就会走神的毛病,见他发呆也没有多想。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透着蹊跷。别的不说,但就是那个冯天吉,你是没见到那个玩意,明摆着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骗子么!富贵说他爹从来都不懂机关之术,家里既没有设计图也没有模型,结果冉旸只打了个照片就认定人家是隐世不出的冯大师,你说他要不是知道点什么,怎么可能这样笃定?”
他举起手中的飞羽1箭。
“就凭这个?”
冉昱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模型,放在桌子上仔细打量。
这玩意,他做的时候只想给家中的侄子侄女们添个小玩具,没想过有其他的用途。
不过既然冉旸这样看重,也许还真可以由此发散一下,看看能不能用在其他的机关上。
就比如他的木汽车,虽然一直很不成功,但里面的连动杆和套筒的设计就被直接移植到连发木仓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难不成,这个飞羽1箭也可以?
“总之你好好琢磨琢磨,我总觉得这个冉旸现在有点邪门。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在阊洲买了不少田地,其中有一处还找到了矿藏。现在那群白眼狼都在造谣说你们家吞了他们的气运,一分家冉旸就发达了。”
呵。
冉昱不在意地笑笑。
既然已经分家,那么四分十九支与他来说就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谁会在意一群陌生人在吠什么。
不过冉旸的异常的确值得关注。如果他真是拥有了预知能力,那么刻意煽动四分十九支分家,说明在冉旸的预言中冉氏本家的结局并不好,所以他才要急着离开这艘大船,另起炉灶。
他好像十分肯定自己和三哥都没办法支撑起家业。
可是,怎么可能呢?
就算他冉昱一个人做不到,有三哥在,冉家怎么都不可能沉沦。
而且在这个逻辑闭环中,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矩子令。
如果冉旸真拥有预言力,那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给出的矩子令可以联络仙人,并且可以得到仙人的指点。
宁小统给出的资料已经被证明是完全正确的,这些东西要是落在冉旸的手里,肯定比一←小矿几十亩良田更有收益。以冉昱对冉旸的了解,他是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丁点利益,更别说名利双收的机会,冉旸做梦都想要。
所以唯一的结论,就是冉旸知道的未来并不完整,也未必正确!
他只能根据自己看到的东西作出行动,而在他行动的同时,“未来”也在因为他的行动而更改!
这样一想,阿昱忽然就宽心了。
冉旸预知的“未来”未必就是“真未来”,但他的行动具有很强的指向性,能够提示他们重要的讯息,及时避开可能突发的危险。
“所以你把冯天吉的儿子带回来了,你是想要让他做我们的内应?”
冉昱笑道。
“我还觉得奇怪呢,阿元表哥何时变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原来是别有所图。”
“哈哈哈。”
高文渊大笑。
“果然还是阿昱懂我。”
他顿了顿,又说接着道。
“那姓冯的赌鬼还挺鸡贼,怕被冉旸识破自己半点不懂机关学,便要把儿子卖去机关作坊。他手里捏着富贵的娘亲和妹子,逼他定期给自己传递消息。我看富贵机灵,自己又有拼死一搏的心气,我便想着给他一个机会。”
“这内奸究竟能不能养成,其实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不成也无所谓,我把他送到东海,给他一个摆脱泥淖的机会,他要是真聪明就该自己好好把握,便是不成我也不损失什么。”
“不过你表哥看人的眼光还成,那小子一到东海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现在做柳箭。”
柳箭,柳箭。
冉昱看着桌上那枚小小的飞羽1箭。
阿元总是这样,嘴上说得冷漠,其实心里是个十分温柔十分体贴的人。
“好吧。”
冉昱笑着点头。
“阿元若是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也可把他送来我的试验间,我正缺个得用的帮手。说起来我和那孩子也是有缘,要不是因为我送了他飞羽1箭,他也未必会被亲爹卖去机关作坊。”
高文渊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你可算了吧。”
他冷笑着说道。
“幸亏他得了你的飞羽1箭,不然他要被卖去的地方就不是机关作坊,说不得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他那个爹你是不知道,生下娃娃就是要卖的。前头他已经卖了一儿一女,就连柳箭自己都说,被卖掉是迟早的事,已经半点不稀奇了。”
唔。
冉昱乍舌,很难想象冉旸竟然延请了这样一个人渣。
不过就算冉旸知道了怕也不会觉得怎样。他那个人,一向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他看得入眼的才是人类,其余都是蝼蚁。谁会在乎蝼蚁活得痛不痛苦呢?只要他请的“大师”有价值,能为他做事,这就已经足够了。
冉昱最看不上冉旸的就是这点,总把自己当成个人物。冉家虽然是东海首富,可放在整个大雍其实也不算特别出头,更别说朝中真正手握权利和财富的那个圈子,他们冉家可是挤不进去的。
你把别人当作蝼蚁,殊不知,在更有权势人的眼中,你也不过就是一只蝼蚁。
这一点冉昱看得很清楚,别看分家在恒阊郡风光无限,那是没有触碰到本地豪门的利益。如果分家自己不能创造财富,仅仅凭借着冉旸投机一般的抢夺资源,那他们早晚会被有心人盯上,进而受到打压。
毕竟恒阊欢迎冉氏是为了头税,希望冉家迁来的作坊能给本地带来更多的收益。矿和田地都不是冉家带来的,是恒阊郡自古便有的。以前别人不知道价值,让冉旸捡了漏,被捡漏的人家肯定不高兴,觉得卖的亏。小门小户不敢声张,可难保以后不会遇上硬茬。
世事无常,唯有自身硬气起才有机会把握自己的命运,这是冉家老爹的至理名言。
高文渊显然也和表弟想到了一处。他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阿昱的肩膀。
“放心吧,白眼狼这事我会帮你盯着,咱们就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