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春
“公子。”
“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
残星褪去,天已破晓,霞光刺破最后一抹夜的朦胧,大地笼罩着明亮的清新。
此时此刻,凉州城的一切都是这么充满着希望。
然而魏长天的表情却就如冬日的寒夜一般冰冷。
就在刚刚,远在蜀州城负责信息中转的“天机院”接连收到了自新奉传来的两条消息。
一则来自沈然。
一则来自许岁穗。
并且几乎就在同时,位于大宁京城的詹事府也收到了自大乾传来的一条“天子密信”。
来自如今的大乾皇帝,景国青。
所以,在方才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有三个与新奉局势相关的人都向魏长天传来了密信。
而至于这三封信中的内容
“呼”
深吸一口气,魏长天怎么也没想到自打开战以来便十分稳定的新奉局势竟然会变化的这么快。
仅仅只是一夜之间,胜利的天平便猛然落向了乾回联军一方,许岁穗和她的新奉则是彻底坠入深渊。
而导致这一切的原因竟然是——
佛门叛变了。
抬头看了看天边金黄的朝阳,魏长天的眼神渐渐变得平静。
其实说“佛门叛变”也不太准确。
更确切的说,是有一部分佛门之人叛变了,占所有支援新奉人数的三成左右。
不过只是这样也够了。
三郡九城。
一夜之间,新奉所有正在与乾回联军交战的城池全部失守,战死将士不计其数。
而由于这些城池被破的太快、太过猝不及防,导致新奉腹地其它城池很难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因此,许岁穗便只能做出与当初李岐一模一样的决定——
放弃其它所有城池,死守最后一座孤城。
那就是已经从大奉京城变成了新奉京城的奉元。
以上,便是沈然传回情报的大概内容。
至于佛门为何会有一部分人叛变,那一堆二品高僧的态度又是如何,许岁穗眼下到底还有多少兵马这些问题沈然或许是不清楚,或许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总之在信中都没有提及。
而与他相比,许岁穗和景国青的信就更加“惜字如金”。
后者算是想与魏长天做个交易,也算是威胁。
景国青在信中说,如果魏长天不派兵增援新奉,那乾回二国也绝不会染指大蜀一分一毫,甚至就连大宁的领土也可以谈。
但如果魏长天不这么做,执意出兵救新奉,那乾回二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定会让大蜀在一年之内亡国。
说的再简单一点就是——
大觉的事我们认了,但新奉的事你别掺和。
你最好识相一点,否则老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死你。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既然乾回两国的态度如此强硬,并且在第一时间便来信警告了魏长天
那许岁穗在信中说了什么便再明显不过了。
甚至,她一共就只传来了俩字。
【救我】
救我。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两个字,魏长天扭头看了看四周。
远处,凉州城已变得热闹,巷口之外人来人往。
稍近一些,十几辆马车仍停在原地,车边站着的丫鬟车夫皆有些好奇的向这边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边,楚先平、杨柳诗、梁沁、张三都神色严肃的看着自己,等着自己说话。
这样一看,如今的情况其实有些似曾相识。
一年多前,自己刚刚灭了柳家,以为可以稍稍缓一口气,过一段安稳日子。
结果才待自己刚娶了徐青婉不久,原州那边的局势便突起变化,梁振父女被困在了原州城。
甚至当时也是楚先平急匆匆送来的消息
这样想来,两者还真有些相像。
只不过上次魏长天足足用了将近半天的时间,这才做出了要去救梁振父女的决定。
而这一次,他只用了不过百息。
“楚兄,三件事。”
在楚先平、杨柳诗四人的注视下,魏长天平静的开口说道:
“第一,立刻通知梁叔、韩将军、杜兄,半个时辰后在州衙议事。”
“第二,传信给沈然,让他将所知的所有情况仔细说清楚。”
“第三,传信詹事府,令他们告诉景国青”
说到这里,魏长天语气终于变得冰冷,楚先平等人的表情也突然变得惊愕。
他们甚至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只感觉脊背一阵发寒,耳边一切杂音都消失不见,唯有魏长天的声音一字一句回荡。
“就说如果乾回两国现在立马滚出新奉,那我可以既往不咎,放他们一马。”
“但如果他们不识抬举,一年之内,我定会让大乾、大回亡国。”
“告诉詹事府,原话传过去,一字不改。”
“.”
朝阳刺眼,却无法让人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如果他们不识抬举,一年之内我定让大乾、大回亡国
楚先平等人或许预想过魏长天会做出的种种决定,但一定没想到后者竟然会用这种“针锋相对”的方式回怼回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又或者说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过魏长天却是不管这些,稍稍顿了一下后便接着说道:
“对了,回信给许岁穗。”
“就说我马上到。”
“.”
【救我】
【马上到】
简简单单三个字,魏长天的决定已然再明白不过。
他不仅会去救,并且还是立马就去。
“呼!”
一阵疾风突然吹过,荡起魏长天的衣角晃动。
看了一眼身边四人,他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撂下最后一句话便转身向着院内走去。
“楚兄,跟我来。”
“.”
“是!”
楚先平稍稍一愣,旋即快步跟上魏长天离开,只留下张三、杨柳诗、梁沁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他们的表情各异,但皆十分惊讶。
而这其中知道的事情最少的梁沁,反而是最先回过神来的那一个。
“那个.柳诗姐姐。”
她沉默了半晌,然后小声问道:“咱们今天应该不会走了吧?”
“.应该不会了。”杨柳诗愣愣的摇了摇头。
“那好,那我让人将行李先放回去。”
梁沁点点头,旋即便转身走远,吩咐丫鬟仆人“卸货”去了。
很明显,由于她不知道魏长天和许岁穗之间过往的那些事情,所以当下觉得魏长天决定去援新奉也无可厚非。
而知道更多的杨柳诗此时却怎么也想不通。
不应该啊。
公子与许姑娘不是已经决裂了么?
为什么刚刚几乎都没有犹豫?
即便是为了大局,此事不也应该先与楚先平等人商议一下么?
要知道此前公子遇到什么大事,即便不与别人商议,最起码也会与楚先平商议之后再做决定的。
可这次为什么公子根本没有问过任何人的意见,并且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就像是这件事他必须要做一样
“为什么?”
杨柳诗下意识的低喃了一句,正好被旁边的张三听了个正着。
后者犹豫了片刻后突然问道:
“夫人,您是不明白公子为什么会答应许姑娘?”
“嗯?”
抬起头来看着张三,杨柳诗愣愣的点了点头。
“是,我没有想明白。”
“张三,伱知道么?”
“呃,小人.”
张三迟疑了一下,好像是在琢么这事儿能不能说。
半晌之后,他应该是觉得没啥大问题,便小声回答道:
“夫人,此事公子没与您讲也正常。”
“此前您不是为了去寻那只小狐狸,偶入传送阵之后便没了音讯么,当时可把公子急坏了.”
“.”
很快,张三便将杨柳诗误入第七妖地之后发生的事情大约说了一遍。
魏长天是如何让梁振调查传送阵,是如何下令从京城调人来帮忙,是如何跟许岁穗做的交易
这些事算不得啥秘密,再说杨柳诗又不是外人,张三便就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就这样,公子让我给徐姑娘传去消息,询问传送阵那边的情况。”
“夫人您也知道,自打蜀州之战结束许姑娘走了之后,她与公子的关系便一直不好,两人平时更是从未传过书信。”
“公子可能怕许姑娘不愿意帮忙,便许诺欠下许姑娘一个人情,日后能还必还。”
“所以公子刚刚才会毫不犹豫的便决定去援新奉。”
“夫人,当然了,这都只是小人的推测,您听听就好.”
看着表情有些古怪的杨柳诗,张三还以为前者是在怀疑什么,赶忙补了最后一句。
不过杨柳诗却是一动不动,就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愣愣的站在原地。
方才张三所说的,她确实不知道。
因为魏长天从未与她讲过。
而现在,当她知道了这些时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要不是旁边还有这么多人,杨柳诗估计早已哭了出来。
“夫人?您还好吧”
另一边,张三见杨柳诗半天都不说话,不由得忐忑道:
“那个,小人或许不该跟您讲这些,您.”
“张三,我没事。”
杨柳诗突然深吸一口气,打断道:“此事我不会告诉相公的,你放心便是。”
“呃,多谢夫人.”
张三挠了挠头,如释重负的小声嘀咕道:“公子脸皮薄,要是让他知道小人将此事告诉了夫人,估计肯定要责罚.”
“脸皮薄?”
杨柳诗本来都调整好心态了,听到这里不免又是一愣。
“为何这样说?”
“这个.”
张三察觉到自己失言,刚准备敷衍过去。
不过他转念一想,觉得别的事都说了,也不差最后这点,便压低声音小声回答道:
“夫人,您不知道。”
“当时公子为了救您,他不光许诺欠许姑娘一个人情,还在信中跟许姑娘说,咳.”
“说这次就算是他求许姑娘哩。”
“夫人您想,公子他何时求过人?”
“更何况是早已与公子分道扬镳的许姑娘。”
“以小人之见,公子一定是觉得此事太没面子,这才没跟夫人您讲的。”
“不过在小人看来这倒也没什么.”
“.”
低着头,张三还在絮叨个没完。
但杨柳诗却早已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再也忍不住的泪水涌出眼眶,她死死掩住嘴巴,缓缓转过头,看向远处院中正站在一棵树下听楚先平说话的魏长天。
好巧不巧,后者此时也偶然向这边看了一眼。
此时两人相距着差不多二十丈,虽然模糊,但杨柳诗也隐约能看清魏长天的表情。
而魏长天似乎是为了表现出一种“成竹在胸”的态度,好让杨柳诗不必担心新奉的事,便向着她笑了笑。
“.”
残月已去,新日东来。
愣愣的看着那个人影,杨柳诗只感觉周身的阳光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暖,消融了她心中所有的怀疑与挣扎。
关于苏袖“妖终究是妖”的那番话,关于魏兆海“不得为长天诞下子嗣”的警告,关于由于汤尘而联想到的自己与魏长天的开始
所有这些问题杨柳诗都不在乎了。
现在不在乎,以后也将不在乎。
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所有
“呀!柳诗姐姐,你怎么哭了?”
突然,梁沁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杨柳诗的思绪。
后者收回视线,看了看一脸紧张的梁沁,又看了看无比忐忑的张三,抹了抹眼角笑道:
“我没事,方才眼中不小心进了沙子而已。”
“柳诗姐姐,我虽然不如你聪明,但也不会笨到这种程度。”
梁沁明显不信她这个再假不过的理由,便瞪眼看向张三。
“张三!是不是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惹得柳诗姐姐哭了!”
“快说!否则我就告诉长天哥去!”
“啊?夫、夫人,小、小人没说什么啊”
张三本来就没想明白杨柳诗为啥哭,现在哪里还敢把刚才的话再跟梁沁说一遍,当下只好一面支支吾吾的应付,一面求助似的看向杨柳诗。
后者心领神会,笑了笑,一把拉住梁沁的手便往远处走。
“梁妹妹,真不怪张三,是我自己刚刚想到些伤心的事。”
“唔?什么伤心的事呀?”
“伤心的事怎好与你讲,不是惹得你也要伤心么?”
“可是我们是姐妹呀,柳诗姐姐,你与我说说嘛!要不我好几天都要睡不着的!”
“嗯,容我想想啊”
“柳诗姐姐!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鹅鹅鹅,我哪里在骗你。”
“你看你看!你现在都笑了!若是真伤心又怎么会笑!”
“呀,我笑了么?”
“笑的可开心了!”
“那我不笑了”
“.”
院门外,丫鬟仆人还在将马车上的行李陆陆续续搬下车,小声抱怨着今早白白折腾了一通。
院门口,张三目瞪口呆看着杨柳诗和梁沁慢慢走远,心里既忐忑又茫然。
清风里,二女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一白一蓝的裙角随着步子轻轻摇晃。
晨露挂在路边几株小草的叶尖,在人世间中折射着春天的光。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