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死与生(下)
“王大哥,我、我家中尚有老小,实在不能死在这里.对、对不住了!”
当第一个镖师挣扎着喊出这句话,抽身向远处逃窜时,相同的念头便飞速在一众镖师心头蔓延生长。
与对方死士的身份不同,他们虽然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但终究还是普通武人而已。
如果对方只是寻常的拦路劫财的匪人,他们或许不介意冒着风险拼上一把。
可眼下这群杀手摆明了不是善茬,自己一方又处于劣势,因此大部分镖师还是不愿意以命相搏的。
就像那个蒙面人说的——
为了几两银子把命搭上,不值当。
“我去搬救兵!”
“孙子!来追你爷爷啊!”
“操!老子不想死!”
“.”
一时间,又有七八个镖师陆续逃离战场,只留下了一句句或坦诚或虚伪的呼喊。
蒙面人并没有去追击这些人,只是调转刀尖向着尚未逃跑的几人继续猛攻。
包围圈被猛然压缩,王乾所面临的压力也瞬间增加了数倍。
“哈哈哈哈!别挣扎了!你现在逃还来得及!”
此前那个蒙面人大笑着又是一刀挥出,王乾本来正在格挡另一个方向上的进攻,再回头应对便为时已晚,当即左臂便被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不过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就好像这一刀并非砍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不得不说,王乾死战到底的勇气十分令人敬佩,但好似又毫无意义。
毕竟那几个镖师逃走之后石门镖局一方落败只是迟早的事,此地方圆百里都无人烟,指望着有救兵来援也不现实。
所以只要等他们支撑不住,到时候老张头和阿狗还是难逃一死。
除非
“爷、爷爷!”
蜷缩在破破烂烂的板车上,阿狗怀中死死抱着一柄破剑,瞪大眼睛问道:“你还要多久啊!”
“快了快了!”
老张头盘腿坐在旁边,脸上表情无比急迫。
“还差一点!”
“可、可是.呀!”
一道寒芒从阿狗头顶掠过,吓得小丫头顿时缩了缩脖子。
她看着周围上下翻飞的人影,突然不知从哪里摸索出一个酒囊,然后“咕嘟”一口便将其中仅剩的最后一点烧酒尽数倒进嘴里。
“啊!我的酒!!”
老张头见得这一幕后下意识的发出一声哀嚎。
而阿狗却在此时丢掉酒囊,然后吃力的拔出怀中宝剑,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你、你们这些坏人!”
“不许欺负爷爷!!”
“.”
听到阿狗的“酒后真言”,老张头突然愣了一下。
不过那群蒙面人却是大喜过望。
“大人说的就是此剑!”
“唰!”
几道黑影突然发力冲破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向着阿狗激射而来。
而阿狗却对此并无畏惧,甚至还一跃跳下板车,摇摇晃晃冲着那几个杀手迎面跑去。
“呀!吃我一剑!”
带着醉意的稚嫩童声回荡在夜空,此情此景属实有些搞笑。
但如果任由此事发展下去,那么很快喜剧就要变悲剧了。
毕竟就阿狗这战力估计连条野狗都不如,更何谈跟职业杀手过招。
幸好在最后关头老张头总算是给力了一把,终于完成了施展遁术前的准备工作。
“啪!”
闪身来到阿狗身后,一把将“气势汹汹”的小丫头拎起,又扭头看向王乾所在的位置。
老张头稍一犹豫,旋即便向着后者跑去。
“王镖头,快”
急促的喊声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一刻,以一敌三的王乾终于是支撑不住,被人一刀刺进了胸口。
“这!”
老张头猛然停步,最后又看了一眼王乾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果断掐动手决。
“嗖!”
强光乍现、烟尘四起。
一老一小两个人影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了。
大宁,蜀州城。
小小的房间内漆黑一片,小男孩盘腿坐在床上,胸口十分有规律的上下起伏。
他此刻的动作跟武人打坐时几乎一模一样,但呼吸之中却并无天地真气流转。
说白了,就是干坐着而已。
“吱呀~”
突然,房门被轻轻推开。
小男孩顿时慌乱睁开眼睛,就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被抓了个现行。
不过待他看清来人是谁时,表情便又慢慢放松了下来。
“然儿,是我。”
张三神色复杂的回身关好房门,慢慢坐到小男孩身边。
他已经暗中观察了王然数月,自然知道后者是真的想要习武修行。
但李素月对此一直很反对,他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还不睡,若是被你娘知道了定会骂你的。”
伸手摸了摸王然的脑袋,张三笑道:“快睡吧。”
“.”
王然乖巧的点点头,钻进被子,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外面,看着张三起身走到门口。
然后,视线中的背影突然停住,回身问道:
“然儿,你为什么想要习武?”
“!!!”
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王然赶忙爬起身,兴奋的“呜呜啊啊”用手比划了半天,见张三不明白,便又跑到桌边拿起一根墨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这墨笔还是魏长天闲来无事发明的,笔芯是墨块,虽然不似前世的铅笔那么好用,但简单写几个字却是没问题。
“唰唰唰!”
很快,王然便端端正正写下一行字,满脸期待的将宣纸举到张三面前。
“好,我看看”
张三笑着看向那行小字,然后便突然愣住了。
他本以为这般年纪的小孩子想要习武,原因不外乎就是“行侠仗义”这一类。
可没想到
“走,咱们去问问你娘许不许。”
大奉,西漠戈壁。
蛩声依黄沙,萤火落万里。
明月皎皎,夜风依旧,仿佛刚才的激斗从未发生。
老张头和阿狗利用遁术逃走后,剩下的几个镖师便也彻底没有了死战的必要,纷纷找准机会脱身离开。
而那群蒙面人紧接着也四散去追查老张头和阿狗的踪迹了。
所以,此时此刻这偌大的戈壁之中竟然只剩下了王乾一人。
鲜血不停从胸口涌出,浸透身下一片黄土。
这种伤势换做寻常人早已一命呜呼了。
即便王乾是中三品武人,此时也知道自己已没有几息可活。
走镖之人难有善终,王乾早就懂得这个道理。
所以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倒是没有什么后悔和不甘。
只是唯独有些思念那远在数万里之外的两人。
他们,应当过的很好罢。
本来还想着等以后有机会再去求一求魏公子,让自己再看一眼然儿长大后的样子。
可惜……
“咴!”
不远处,那匹拉车的老马突然仰头发出一声长嘶。
王乾挣扎着将手探入怀中,慢慢摸索出一支被鲜血染红的墨笔。
这笔是他来到大奉后偶然见得的新奇物件。
当时他只是想到然儿说不了话,有这样一支笔定会方便不少,于是便下意识的买了下来。
直到买完之后他才察觉到自己恐怕难有将此笔送给儿子的机会。
而如今,更是确实再没有机会了。
“.”
颤抖着将墨笔举到眼前,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然儿,你与你娘要好好的”
“爹,走了.”
“啪嗒。”
宽厚的手掌无力垂下,墨笔翻滚着落在血泊中,仿佛在书写一个父亲最后的遗言。
蜀州城。
当李素月看到王然写下的那行小字时,眼泪一瞬间便涌上了眼眶。
她强忍住泪水,轻轻摸了摸王然的脑袋。
“然儿,娘答应你”
“.”
听得这句话,王然先是一愣,紧接着脸上便露出了最为开心的笑容。
他兴奋的在屋中跑了两圈,然后便紧紧拉住张三的衣角,同时另一只手不停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张三笑问道:“然儿,你可是想现在就开始修炼?”
“!!!”
“那好,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看了一眼李素月,张三没有多说什么,带着王然便走出了房间。
月光透窗落下,屋中重新变得安静。
手中死死攥着那张宣纸,李素月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泪水,突然俯身趴在桌上失声痛哭。
泪水打湿了那行小字,晕染开墨迹,化作一个男人的模样消融在突然涌起的思绪之中。
“.”
“然儿,等爹这次回来便教你习武!”
“!!!”
“哈哈哈,好,那你在家可要乖乖听你娘的话”
“.”
字迹越来越模糊,就如同被时间所模糊的一切。
但不论是什么,却永远模糊不了一个父亲的承诺。
“爹爹答应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