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月敢肯定,在此之前她从未有哪一次变得如此窘迫!
纵然小时候被安岚吊在房梁上也不及这万一。
纵然不久前和长帝姬叠在一起她也没有这么紧张。
扭头就跑?
她现在浑身酸软,一点儿力气都提不起来,别说是安岚了,就是白怜的那几个师妹都能轻易抓住她。
至于往前走颜月就更不敢了。
房门推开后,屋外的寒风胡乱的拍。
烛火摇曳间,灯光也黯淡了几成,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监禁拷问室。
颜月觉得自己一过去大概就要被摁在桌子上接受世间最残酷的刑讯。
她数了数,桌旁坐着的一共是七人一兔。
她这痩胳臂瘦腿都不够人分的。
这日子可太有判头了!
颜月现在就是后悔。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回来的如此早呢?
和白怜、长帝姬一起在河洛国享受几天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快乐生活再回来它不香么。
她还没有在和长帝姬的交锋中占据上风呢。
明明她是年龄最大的人,可每次团战时她都被扔在下边。
真是气煞她也!
要知道上下有别,她也相当仌!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颜月的脸上勉强提起笑容。
情急之下她想到了一个合适的脱身理由!
她声音虚弱道:“今晚是除夕夜,我特意去河洛国将白怜带回来了。你们慢慢聚,玩得开心点,我先回朱颜峰去看望老祖了。”
说罢。
她也不等安岚回复,猛地一转身就往门外走。
可颜月显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饱受磨难且受了内伤的她本就腿脚不便,这一紧张浑身肌肉更是僵硬得如同烤干的泥块。
于是。
在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的右脚竟然抽筋了。
完蛋!
虽然已经预见了悲剧,可现在的颜月根本无力改变现实。
她的足尖忽然绷直,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
“颜月!”
白怜的喊声响起,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颜月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如同柱子般轰然倒下。
“轰隆!”
一声巨响陡然在琼明峰峰顶的院落里炸开。
紧随而至的就是颜月的哼唧叫惨声:“嘶……肚子……嘶……”
几口凉气吸下去,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一些。
“……”
白怜无奈地按住额头。
她已经没眼去看那个撅着屁股,一肚子将门槛给砸出个坑来的“蠢”女人了。
但被一群女人盯着,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连忙上前两步,将爬不起来的颜月拉了起来。
“你没事吧?”
白怜半蹲着,如同照顾孩子的妈妈一样认真地替颜月将衣服理顺,又将上边粘着的些许灰尘拍散。
直到她重新站起来,安岚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过来坐吧,我已经通知血树,它马上就过来。”
白怜转身恰好见着安岚缓缓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
那是一杯凉茶,散发着与她的体香相近的清香。
白怜没有多想,但颜月就不一样了。
她脸色煞白,像抹了一层粉。
这招啊,这招叫釜底抽薪!
安岚彻底断了她跑路的可能,她只能忐忑地跟在白怜身后朝桌子走去。
眼瞅着白怜在安岚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颜月还是一动不动。
总之就是非常慌张。
颜月轻咬着嘴唇。
丑媳妇见公婆也没这么吓人吧?
安岚的语气依旧平静:“颜月,你愣着干什么,坐啊。”
不敢。
颜月快要急哭了。
摆在她眼前的明明是一张普通的小木椅,她却觉得木椅上正插着一根尖刺,只要坐下去她就被会被扎得血流成河。
但同时被七八道目光盯着,她只能硬着头皮朝椅子坐下去。
不就是一点疼痛吗,忍一忍就过去了!
颜月拿出了视死如归的气势来。
要干翻安岚,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她已经在谷盈宫迈出了第一步,现在更不该退缩。
近了。
近了。
终于快要完全贴紧了!
就在这一瞬间,窗外忽然伸进来几根血色的树枝。
咚咚。
那是树枝敲打窗框发出的声音。
“安岚首座,我体型较大,不便进来,就在外边站着了。”
颜月身体一僵。
血树老祖?
不知为何,她身上所有的烦闷都在这一刻被驱散,就连腰和大腿的酸痛也减弱了许多。
她不再迟疑,直接落座。
椅子上没有尖刺,反而柔软冰凉地如同白怜的手掌在轻抚一样。
“诶,老祖不进来吗?”
这时,萧锦瑟好奇地看向窗外。
血树老祖露出憨厚的笑:“我不食荤素,便是进来了,也只能当个陪衬,我就这样陪着颜月就好。”
“原来如此。”
萧锦瑟点点头。
老祖和颜师叔的感情着实让人羡慕。
恢复正常的颜月摆了摆手:“你们就不用管它了,等回朱颜峰后,我去向掌门讨要些高级营养液。”
“不用那么麻烦。”
安岚站了起来。
她走到窗边时手心已经多出一颗蓝色的“水”滴。
水滴现身的瞬间,房间里的气温也低了好几度。
“这是我在古迹中探索时寻得的宝树汁液,时间久了,灵气散了许多,但也远不是那些营养液能比。”安岚将水滴直接硬塞给血树老祖,不给老祖任何拒绝的机会,“辞旧迎新,今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我邀你过来,不是让你看着颜月,而是邀你一起来庆贺。”
这回愣住的可不止血树老祖了。
但血树老祖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句:“那掌门他们……”
安岚认真地点头:“晚些时候我会亲自登门送上祝福。”
血树老祖立刻撇开这事,真诚地送上祝福。
安岚迤迤然回到桌旁。
迎接她的是白怜惊讶的眼神。
这真的是师父吗?
白怜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念头来。
师父并不是那种会乱发脾气的人,但要想看到她和声和气的与他人说话也是极为少见的,因为她根本不想和其他人打交道!
安岚仿佛没有看见白怜的目光一样。
坐下来后,她轻轻一挥衣袖上别着的金丝带,原本空落落的桌子上顿时出现了丰盛的晚餐。
有鱼有肉。
这些菜的卖相都相当不错。
寒夜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白怜的视线。
就听安岚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就开始用餐吧。”
“辛苦师父了。”
由萧锦瑟带头,包括兔兔也唧唧两声表达了对安岚的感谢。
白怜几乎是全程懵着吃完这顿饭的。
她本以为师父和师妹围坐一圈,是要审问她在河洛国干了什么。
她当然不能老实承认自己干了啥。
因为她没干正事,她干的是……
算了。
反正不能详说,说了是要出事的。
可谁曾想剧情突然转到了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吃年夜饭?
在这宽敞的方桌旁,仿佛所有人之间的矛盾都不复存在。
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青鸾和三师妹互相给对方夹菜。
四师妹和五师妹在佟师妹的怂恿下竟然开始尝试喝酒。
而兔兔正坐在红衣的怀里欢快地吃草,小嘴从开始就没停过。
到最后,就连颜月都和师父喝上了。
手里握着筷子的白怜久久没有说话。
这一切让她觉得不真实,不仅是师父不真实,而是所有人,包括这个世界都开始显得不真实。
她像一个静默的看客,与这一切都隔开了。
许久后,一只手忽然落在她的肩膀上。
温热的触感袭来,白怜猛然惊醒。
凑到近前的分明是师父那如出水芙蓉般清丽的面庞。
“味道如何?”
白怜眼前立刻浮现出新任务。
嗐,这还需要你来提醒么?
她果断地点了点头:“很不错。”
就这般,她眼前那张清丽面庞的嘴角忽然扯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
即便如此白怜也在这寒夜里感受到初升之阳的温暖。
连她那虽然好转不少却依旧冰冷的身体也开始散发点点温热。
她想说:
“这饭,真香!”
刚到子时,屋外放起了烟花。
在连绵不绝的轰鸣声中,红的、黄的、蓝的、绿的光点升上高空,伴随着啪啦一声炸响将天空映照成夺目的彩色。
整个度仙门都沸腾了起来。
活泼好动的林姈第一个跑到窗边。
“去许愿吧!”
她大声喊着。
“小心,别摔着了。”
窗外的血树老祖连忙接住她,将她抬到自己的枝丫上坐着。
紧接着兔兔和佟谣跑了出去。
萧锦瑟、苏幼微和余缨在回望且看到白怜的点头才跟了出去。
这时,静坐在一旁的青鸾虽有些忐忑,但还是尝试着朝外边的人群迈出了脚步。
“我带你们到上边去看看,去看看今晚的度仙门长什么样!”
她化作青鸾鸟,停在悬崖边上。
犹豫一阵子后陆陆续续有人爬到她背上。
青鸾振翅而飞,拖着青蓝色光羽,冲破烟花编织的天幕,飞入无尽的黑夜,让这囚笼一般的天空多增了几分色彩。
这是许多人都能看见的一幕。
但没有人再打青鸾的主意,也没有人担心会有人打青鸾的主意。
“希望下个纪元大地上还有度仙门的道统在流传,如此,我就算是死了也再无遗憾了。”
浮云间。
收回目光的珏云子扭头对高邑长老说道。
高邑长老那从不苟言笑的脸上竟也浮出笑意:“都说世事难料,但我相信这次一定会的。”
珏云子默默点头,目光不经意就又滑到了琼明峰顶。
那间骤然冷清下来的屋子里,安岚主动邀请白怜。
“出去走走?”
“嗯。”
白怜欣然答应。
其实屋子里还有一个颜月,但身体疲惫的她在放松过度后竟然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里是度仙门,屋外又有血树老祖守着,倒也无需担心她。
白怜和安岚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
出了屋后,她们并肩而行。
没有目的地。
就像是饭后散步般,只是沿着下山的路一直走,走过山包,走过平地,走过溪泉,走过木桥,最后从后门走出了度仙门。
白怜记得,这是她追着兔兔跑时走过的路。
安岚忽然停了下来。
风吹得她的衣服如花般摇曳。
她说:“前几年的除夕,你就一个人守在屋里。今天,我带着你师妹在屋里等你,不同的是,你回来了。”
白怜道:“师父其实可以早点通知我,这样就不用等到晚上了。”
安岚摇头:“我知道就算不通知你也会回来。”
白怜不由得低下头。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渣得彻底了。
当师父和师妹们在做晚饭的时候,她还在谷盈宫干坏事。
安岚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她主动岔开话题:“在你抵达太玄道门之前,域外天魔袭击了太玄道门,看来这片土地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了。”
白怜颇为赞同地点头。
域外天魔带来的威胁远胜魔门和妖兽精怪。
一旦被他们占据了这片土地,凡人将再无生存空间。
不过白怜还是心存疑虑。
“他们明明已经攻破太玄道门了,最后为什么又退走了?”
安岚道:“也许是在找东西,没找到,就退走了。”
“找什么?”
“不知道。”安岚摇头,“我外出探寻时收集了一些资料,很多个纪元前,域外天魔第一次抵达这方天地就是为了寻找某个东西。而后这方天地爆发了一场大战,很多超乎想象的强者在此间陨落,有些人留下了道统,有些人什么都没留下。”
多亏了轮回之主和大明王,白怜对此事还有一定的了解。
这个消息也是支撑她继续前进的支柱。
连轮回之主都在此陨落,那么是否还有更强的人被埋葬在这里呢?
只要能找到那些人的道统,她或许就能击败红尘天尊。
两人不再闲话,找了块还算宽大的石头坐上去,默默地看着仍在绽放的烟花。
慢慢的,当安岚一动不动时,白怜挪动屁股,悄悄地和她挤在一起。
渐渐的,当安岚往左侧靠了靠时,白怜直接倾身将脑袋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安岚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平静。
她从沟壑之中将白怜的储物玉坠挑了出来,状若无意地把弄着。
“其实我注意到了,你刚才喊颜月名字的时候,没有加上师叔。”
“……”
白怜瞳孔一缩。
她正要辩解,安岚又用力将玉坠塞回到沟壑里,引得白浪翻涌。
可白怜现在完全无暇顾及这种小波澜了。
她身体里掀起的波澜更加猛烈!
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说她和长帝姬、颜月在谷盈宫玩三人成行时师父一直在外边看着?
那也太太太……刺激……
不对,那也太可怕了!
嗯。
等等,又不对。
白怜抿着嘴。
如果真是这样,师父早就冲进来将她们分开了,又怎会拖到现在才来暗示她?
“师父……”
安岚打断了白怜的话:“再做一会儿,就回去。”
白怜不敢继续说什么了。
虽然师父的肩膀很柔软,师父身上的气味也令人痴醉,可她还是觉得浑身不适,如坐针毡。
一直坐到天空中的烟花渐渐散去,她和安岚才相继站起来,慢悠悠地朝琼明峰走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平静,没有出现任何波折。
在山道上,安岚与白怜道别,径直回了自己的山洞。
白怜忐忑不安地回到自己房间。
这时候颜月和血树老祖已经不在了,在天空中遨游的师妹们也还没有回来。
她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
终于又站起来,将那块藏好的前尘碑取出来。
今生碑有封印之效,而前尘碑似乎可以逆转时间长河。
她原本还在想着自己是否能利用这块碑去看看刚进度仙门时身体尚小的师父。
但结果令她失望。
“怎么完全没反应?”
白怜拍了拍石碑,最后只确认一个问题,这块碑非常硬!
纵然她的硬功即将破千,也不及前尘碑半分。
“中看不中用!”
啪。
白怜将前尘碑重新收了起来。
她又将目光放在那面未来镜上。
这镜子有传言是太玄道门的人使坏故意塞给长帝姬的,在太玄道门时她忘记问了,如今正好询问下。
想到这,她立刻给青玄剑宗发去消息。
她不认识太玄道门的人,只能通过青玄剑宗去了解情报。
后半夜,青鸾等人终于飞还。
白怜特意让二师妹留了下来。
她还记得之前和二师妹做的约定。
如今太玄道门的威胁已经去除,也是时候带二师妹去了却恩怨了。
“元夜结束后我们就去洗剑阁。”
“嗯。”
萧锦瑟用力地点起了头。
她已经顺利突破至化神期,这等修为虽然不足以挑翻整个洗剑阁,但要想击败当年羞辱她的那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其实比起这个,她更期待的是与白师姐独处的时光。
怀着欣喜之情,萧锦瑟回到自己房间安然入睡。
闲下来的白怜没有去修炼,也不敢自我发电,干脆往床上一躺,掏出一本讲团战的贴贴文就认真研究起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师父若是要对付她,她也只能躺平任嘲了!
新年伊始,整个度仙门都显得很平静。
但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太玄道门自不必多说,河洛国上上下下也半是欢喜半是惊慌。
而在无人的角落里,季商两眼浑浊地缩在街角。
没有人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曾是星罗坞的宗主。
“希望今年有个好光景吧。”
此时。
赵海崖和公良殊皱眉从街道走过。
大劫来临,白门今年的任务还很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