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切可以说是偶然。
但也可以说是必然。
因为感情这种东西一直根植在人心的深处,很多时候只是缺乏一个爆发的出口!
约莫是子时。
西武城中。
苏幼微和红衣并肩跨入无边的黑暗中后,狭长的街道上便只剩下路宛童一人。
灯笼中射出的光芒如同红布盖般笼罩在少女头上。
倘若能忽略掉那从远处传来的吵闹哭喊声,那么这番场景将显得极为喜庆。
但是……
怎么可能忽视的掉!
路宛童抬手将眼角的泪滴缓缓擦拭干净。
不久前,她笑着对苏幼微说——
【要是不小心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对她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从今天开始,西武城就再也没有路家了。
从今天开始,西武城也再也没有她的家了。
她变成了此世飘零的天涯旅客。
无论是晴天,亦或者是雨天,她都没有可以停靠休憩的港湾。
【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路宛童沿着长街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去。
安全的地方吗?
整座西武城都不再安全了,危险随时会降临。
许久后。
路宛童发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红光早已远去,她来到一处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她抬起头。
她惊愕地发现出现在自己身侧的围墙极为眼熟。
她的视线立刻往上挪。
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株靠墙而生、枝干笔挺的树,以及几棵纵横交错宛如在击剑的翠竹。
这是路家的西院!
路宛童的呼吸就此停滞。
她竟在不经意间走到了路家,所以,其实她心里还是在期待着点什么吧?
可那样的奇迹又怎会存在。
少女叹气,她翻过围墙,跳进了西院里。
她看见了圆形拱门,穿过那道门就能抵达她的住所。
但路宛童并没有这么做。
她在西院里徘徊。
墙边的树,是她和二叔一起种下的。
池边的竹子,从她出生时起就立在那儿了。
花藤下的秋千则是父亲做的。
内墙下还有一个燕子窝,凶暴的麻雀将燕子赶了出去,她又将麻雀赶了出去,可自那以后,那个燕子窝便一直空在那里。
路宛童等啊等啊。
从她还只是一个八岁孩子时等起,等她现在,这个家也和燕子窝一样空了下来。
再也回不去了。
啪嗒啪嗒。
泪水如珠串般滚落在青石板上。
路宛童悲从心中来。
她爱这里的一切,这里的一切也爱她,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终于留下的只剩一辈子也填不满的遗恨。
路宛童握紧拳头,就在这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咔嚓的响声。
那是枝丫被折断时发出的声音。
有人!
难道说路家还有人活着?
路宛童立刻拭去泪痕,带着三分期待三分兴奋朝身后望去。
但这黑夜中又哪来的活人,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从远处蔓延而来的一条黑色“触手”!
那触手砰的一声就将花藤架子打得粉碎。
路宛童猛地瞪大眼睛。
架子碎了,承载了她无数记忆的秋千也碎了!
接着碎掉的还有竹子,还有水池,还有院墙,还有……
“住手!”
愤怒的吼声穿过长夜。
她已经失去了家,现在这怪物连她的回忆也要一同抹去吗?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谁都不可以!
路宛童冲了上去。
她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因为时间太过短暂,她也来不及使用任何威力大的法术。
但这都不是事。
她早已失去了所有,现在再后退一步丢掉的也不过是性命而已。
可怕吗?
她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她只想守住自己这最后一片田地!
怀着这样的念头发起冲锋的路宛童看起来就如同在雨夜狂奔的猎豹。
“从这里滚出去!”
她大喊着,她挥舞着拳头,她冲刺着。
在西武城的寒风中,奇怪的事忽然发生了。
有光!
那光是从路宛童的心口处散发出来的。
它很柔和,看起来就像随时会被寒风吹灭一样。
但它终究没有被吹灭,当它照射在触手之上上,方才还在狂舞的触手就如同中了减速debuff般,即便扭动时也出现了卡顿现象。
这就是机会!
路宛童眼睛一亮,她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了触手上。
然后……
她的手没任何事,而她身上的微弱白光爆发了!
它如同一枚子弹笔直地射入触手深处。
在好几次胀缩过后,那凶猛的触手忽然炸裂,在狂乱之风中化作了虚无。
院中树影森森。
路宛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这……”
她心中难掩激动,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就连那些金丹期修仙者也无法战胜怪物,为什么刚才什么法术都没用的她办到了?
不能理解。
路宛童数次握拳。
最后,她深深地望了一眼故园,然后飞快地朝城中最吵闹的地方赶去。
原因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她现在或许拥有拯救西武城的能力。
她想起曾经拯救了明州的大明王。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也想试试看自己是否能成为英雄,因为那曾是她年少时的梦!
“娘,娘……”
跑到某个转角处时,路宛童忽然听见孩童的哭喊声。
她连忙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跌倒在地上,他的膝盖磕破了,脸哭得像花猫。
街对面,一个中年妇女匆忙跑过来。
“衍儿别哭,娘在这里。”
似乎没什么好关注的。
路宛童转身就要离去,可就在这时,一条触手从黑暗中猛地探了出来,它的目标正是那个跌倒的幼童。
糟了!
路宛童脸色大变。
她在第一时间冲过去,但她立刻意识到她绝无可能在触手之前碰到那个孩子。
为什么?
路宛童拽紧双拳。
她怀着满腔热血冲出来,但还没正式迈出第一步,她的热血就被浇灭了。
她微微别过头,不忍心去看那个孩子被撕碎的场面。
下一刻。
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响起,它划破长街,划破黑夜,划破了西武城的吵闹!
“别碰我儿子!”
轰——
耀眼的白光如同炸弹爆炸般突然绽放。
路宛童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留在附近的人也都做出了与她相似的举动。
一时间,整座西武城都静了下来。
好半天后那白光才散去,路宛童连忙朝街角看去。
触手消失了,那对母子没有死。
母亲紧紧地抱住儿子放声大哭:“衍儿,你没事吧,衍儿……”
儿子眼中的泪却已止住,在用力眨了眨眼睛后,他兴奋地大喊起来:“娘,你好厉害,一掌就打死了那个怪物。”
“衍儿……”
路宛童愣在原地,她耳边不断回响的那个母亲的呼喊声。
那模样,与方才的她是何其相似?
恍惚间她似乎抓住了点什么,她立刻放开神识,开始探查西武城其他地方的情况。
花车旁,一个壮汉即将丧命于触手之下。
这时另一个壮汉跳了出来:“休要伤我兄弟!”
石门下,一名女子被绊倒在地,触手飞射而来。
头戴青巾的书生操起一根扁担就冲了上去:“我和你拼了!”
还有池边、楼下、街头……
路宛童看见一道又一道白光升了起来。
白光升入黑夜,最后朝着黑夜中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汇聚而去。
那些白光有的微弱如萤火,有的炙热如火炉,但无论它多黯淡,都能将触手击退!
明白了。
“我完全明白了!”
路宛童开始在城中奔跑,她要将她发现的一切告诉其他人。
“大家不用怕,只要我们不怕,那些怪物根本不算什么,大家……”
她从城东跑到城西。
她的呐喊声带动了一个又一个发现“异常”的人。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跟在她身边一起呐喊。
声音震动了西武城,声音撼动了挤进来的离恨潮。
那些在天空中大打出手的修仙者竟也神奇的清醒了过来。
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被自己毁坏的城市。
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依旧不明白。
但不懂也没关系。
或许当他们独自面对黑暗时会感到害怕,可当大家的勇气聚集在一起时,他们就无所畏惧了。
我们奔跑,我们拯救自己,我们拯救他人。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但是……”
路宛童望着逐渐退散的黑潮,沙域的其他地方也会如这里一样吗?
……
白怜最终还是没有彻底投入时间乱流中。
因为意外出现了。
从地面上迸射而出的千百道白光最后汇聚于一点,而那个点,正是她胸间那条低浅沟壑的正中央!
“……”
白怜愕然。
等等。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白怜赶紧抬起手,可她根本无法挡下那道光。
她又用手揉了揉,这下可好,越揉她越觉得那儿烫得厉害。
不行了,她快要不行了。
啊啊啊。
再这样下去就要瘫成一滩泥了啊。
白怜赶紧伸手往两胸之间掏了掏,那儿摆放的原本是一枚早就染上她的味道的储物吊坠。
啪。
这一掏她就从吊坠中掏出来一个乳白色的圆环。
那些光芒汇聚的终点正是这个圆环,白怜只觉得自己握住了一个火环。
“!”
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她离开南望城时铃月赠送给她的灵器南望又一年(母环)吗?
铃月自己手中拿着的则是子环。
当母子双环紧贴于一处时,这就是一件用来守护主人的上品灵器!
白怜的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
她扭了扭并拢在一起的双腿,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白发褐色肌的大胸少女形象。
这或许就是突破口!
白怜的手轻轻颤抖着,她小心翼翼地将神识刺进了手中握着的环里。
啵——
那一瞬间,她的神识冲破重重阻碍,来到一片极为广阔的世界。
“。。。”
白怜怔了怔。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重建”后的南望国王城。她现在所在的庭院便是那晚她潜入王城时被铃月叫住的庭院!
嗯。
这样,只要左转直走再右转就到铃月的寝宫了。
看着那熟悉的宫殿,白怜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刚见面时,铃月还让她帮忙按揉肩膀来着。
她迎着屋里昏暗的灯光推门径直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白怜就看见寝宫深处的床榻上有一条又白又嫩的腿露了出来。
真是的。
都是女王了,睡觉还这么没形象的吗?
白怜上前想替铃月盖上被子,可走到一半时她就愣住了。
怎么尼玛是白色的腿啊?!
铃月的肤色不是很色的褐色肌吗?
一定是灯光问题导致视效出现了偏差!
白怜如此想到。
她两步就走到了铃月的床边,在看清床上的一切后,她整个人完全石化了。
淦!
那条腿原来是她自己的!
只见她正闭眼躺在床上,铃月侧身紧紧地抱住她,还像抱着被子睡觉一样用腿夹住了她的腰。
铃月的双眼同样紧闭,只是嘴角正挂着憨憨一样的笑。
“快醒醒,快醒醒!”
别做梦了。
白怜按住铃月裸露在外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
“唔姆——”
任铃月睡得如何深沉还是被白怜给搞醒了,没办法,谁让白怜的动作那么大呢。
“你……”铃月揉了揉眼睛,“白怜!”
她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容。
她俨然望了自己是南望国的女王,如同邻家少女般直接朝白怜扑了过来。
“快别闹了。”
白怜制止了兔兔都快蹦出来的铃月。
“先说正事。”
她立刻将沙域正在遭遇的危难说给铃月听,并告诉她应对离恨潮的办法。
“还有这种事?”
“我骗你干嘛?”
白怜翻了翻白眼。
铃月忙道:“我不是在怀疑你骗我,我……白怜,你放心,我们南望国的人民是在战斗中走到现在的,为了故土,我们绝不会退缩!”
“那就拜托你了。”白怜略微松了口气。
“嗯。”
铃月用力点了点头。
随后,白怜分明看见自己所处的宫殿如被火烧的画卷般慢慢散去。
她四处张望,等她再往前看时,铃月和床上躺着的她也不见了。
梦?
白怜猛然惊醒。
她刚才在的地方是铃月的梦!
难怪那里还会有另一个她,但现在不是关心这种事的时候,从梦中醒来的铃月会记住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要对抗离恨潮只依靠一个西武城是绝对不够的。
再加上南望国的人也不够。
白怜期待的结果是铃月能将消息散播出去,最好是能引起从外地赶来的修仙者的注意。
她再次将神识探入玉环,可这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只能默默等待。
她被困在这里,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白怜还是多虑了。
从梦中醒来的铃月二话不说就换上了女王的常服。
她不复梦中痴痴的模样。
在王服的衬托下,她就是威严满满的王,单单一个眼神便足以使人浑身颤抖,不敢与她直视。
如今已正式踏入仙道的铃月轻易地联系上了国内重臣和祭司。
“女王陛下,不知深夜召集我等有何要事?”
“我有要事与诸位相谈……”
铃月转述了白怜在梦中告诉她的话。
那是梦。
但她相信那不仅仅是梦。
因为这是白怜第一次在梦中主动与她说话。
在一番短暂的交流后,铃月先通知附近其他国家,然后立刻率领南望国一众臣民朝国之边境赶去。
她将在那里构筑“塞防”。
她绝不会让离恨潮涌入好不容易恢复往昔繁荣的南望国境内。
保家卫国,我辈义不容辞!
丑时。
离恨潮在经过漫长的跋涉后终于来到南望国附近。
在这里,所向披靡的离恨潮终于遇到了第一场大败。
纵是钢铁洪流也不敌由无数道白光汇聚而成的塞外长城!
没有人会让步。
因为他们背后是家园,是家人,是希望,是未来。
三千年来,风沙打不倒他们,饥饿打不倒他们,干旱不行,战争不行,离恨潮也不行。
立于时间乱流之外的白怜抬起了头。
她看见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白色帷幕。
那帷幕照亮了大地,照亮了星空,构成了白昼流星这般奇景。
“成了!”
白怜长出一口气。
她知道那就是南望国所在的位置。
随后,越来越多的白色帷幕在大地上站了起来。
它们连成一片,连成一个圈,将澎湃的离恨潮圈了起来。
那些白光在穿越茫茫沙海后一同汇聚到虚空中,最后汇聚到白怜手中握着的母环中。
烫!
但又不是很烫。
刺眼!
但又不是很刺眼。
白光穿过母环,穿过白怜的胸,最后射入到漂浮于云天之上的明州地脉中。
白怜感觉到了,她体内涌现出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
那股力量比她当初接连吞噬两枚下品仙灵石还要磅礴。
更令她感到惊愕的是,这力量极其温和,比兔兔还要温和,它们停留在她体内,却没有对她的经脉造成任何损伤。
“这……”
白怜伸出右手。
她的掌心有白色火焰在燃烧。
她缓缓闭上眼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新的任务选项。
【任务一:运转大罗五亿法身法身真诀(任务奖励:硬功+1)】
【任务二:运转大罗五亿法身法身真诀(任务奖励:硬功+1)】
呵。
白怜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你知道吗?
她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从与师父分开那一刻起,她慌乱过,害怕过,也绝望过,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和三师妹受苦,但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什么都做不到!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劫法道的那群小逼崽子搞出来的离恨潮。
这一晚。
不知有多少人在陷入绝望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这些东西在千年前就已被埋没,可它们又跑出来作乱了。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白怜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溜走!
她一把握住了手心的火焰。
火焰瞬间消失,但下一刻,那白色火焰从她身体的每一处奔涌而出。
燃起来了,她整个人都燃起来了。
狂风在时间乱流前起舞,星与月瞬间展开,形成了璀璨无比的星辰涡流,盖过了天上的星河。
紧接着,万顷碧涛从虚无之中荡漾而出,海浪翻涌,夫诸奔跑,涛声宛如雷鸣震彻整个沙域的上空!
白怜轻轻一挥右臂。
火光穿透南望又一年母环,穿透空间,也也穿透了时间。
于是。
千幻真眼神力通天。
白光圈定的广袤沙地中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那雪却不是普通的雪,每一片雪花都是一个“白怜”。
五亿法身,五亿雪花!
她们从空中落下,逮着在荒野中游荡的触手就是一顿暴揍。
那手段是最不讲道理的手段,但那力量是世间最温柔的力量。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魑魅魍魉,没有任何东西是白怜的一合之敌。
这一刻,白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一刻,荒野上响起了一道又一道欢呼声。
“是白怜帝君!”
“又是白怜帝君!”
于是。
在万千欢呼声中,白怜只手覆地,将一团黑不溜秋的怪物硬生生地从上阳仙宗地下拽了出来。
她冷声道:“现在,是我替师父报仇的时候了!”
哗!
白色烈焰瞬间烧穿了整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