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之大者无若天地。
但就是天地也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
纪元十二万九千一百六十七年。
道星渊已记不太清楚那天的具体日期了，是七月十五还是七月十六来着？
这种事其实不值得深究，重要的是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仙界大域明净天。
兆亿星辰拱卫四方，无尽紫气充盈四维，居于中天的三劫台如往昔一般散发着和煦的淡青色光芒。
自劫法道震慑诸天以来，明净天的风光便一直保持如此模样，持续了约莫二十万年。
平静是这里永远的主色调。
那一日也不例外，只是在这份平静下忽然涌现出了声势骇人的暗流。
“我找到了可以探知道主去向的方法！”
万劫池畔。
骤然听到这句话的道星渊呆愣宛如石雕。
“真，真的？”
他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隐匿于无穷黑光之中的无妄仙帝。
无妄仙帝是劫法道四柱之首，也是道主的坚定支持者。
数百年前道主忽然消失于世间，是他稳住了一片大乱的劫法道，也是他力主要将道主找回来。
但这回的情况不同。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道星渊立刻意识到今日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压抑的根源不是灰雾弥漫的万劫池，而是传密令将他唤过来的无妄仙帝！
他想问问发生了什么。
但无妄仙帝没有给他问话的机会，而是耐心地讲解起寻找道主的方法。
“道主是在万劫池中证得天尊之位的，所以我打算从万劫池入手……”
“关键还是万毒珠，只要将万毒珠投入万劫池之中，便能诱发万重劫，如此一来，我就可以用万劫炼心法探寻道主的气息。”
道星渊连连点头。
他从不怀疑无妄仙帝寻找道主的决心。
他也知道，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将道主找回来的。
因此当无妄仙帝将这个任务委托给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
就这样。
他怀揣着寻回道主的念头来到了东神洲。
在出发前一晚，无妄仙帝又找到了他。
道星渊本以为无妄仙帝是想叮嘱他小心戒备来自劫法道其他派系的那些人。
但话题的展开完全偏离了他的预估。
无妄仙帝在窗前站了很久，他转过身来时带走了窗外洒进来的所有光线。
“我曾用天劫之眼窥探过那个世界。”
“？”
“或许是错觉，或许是那个世界真的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
道星渊一头雾水。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最后无妄仙帝也没有告知他真相，只是无比郑重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很难想象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帝会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来。
“活着！”
“……”
道星渊微张着嘴。
他知道，劫法道要走向更光明的未来，就绝对少不了宛如灯塔般明亮的道主。
而他是劫法道的坚定信奉者，为了迎接道主回归，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因此死去。
正因为怀着这样的信念，他并未被无妄仙帝语气中的担忧所吓到。
“我会的！”
道星渊回以微笑。
他一定会带着万毒珠回来！
从房间里走出去时，他的身体里涌现出无穷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就像追逐太阳的求道者，纵然被火焰焚烧至死也无怨无悔。
只是……
道星渊抬起头细细打量石桌对面一脸严肃的白怜。
他忽然有些明白无妄仙帝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东神洲所在的这个世界的不寻常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透过远古流传下来的那些神话便能看出些许端倪。
东神洲的神话里，神兽的出场频率高得惊人，更有无数在仙界都很难寻得踪影妖魔现身作乱。
起初道星渊以为这些故事都是东神洲的人瞎编的。
可如果那些神话并不是编的……
“这里，真的是下界吗？”
道星渊的大脑在震颤。
仔细想想，他来到这个世界的过程也有问题。
他只记得他跃入空间裂痕，然后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迎接他的是一片白茫茫的海，在那片海中他失去了自我，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就来到了东神洲沙域。
这不合理。
他是天仙，而不是仙帝。
按理说，他在下界时虽会受到剧烈冲击，但绝不至于丢失意识。
是哪里出了问题？
道星渊又想起了无妄仙帝对他说的那句活着。
如果略过这句话不谈，最有问题的其实是无妄仙帝的眼神。
焦虑，忧愁，还有一点点恐惧。
那真的是一个仙帝该有的眼神吗？
那……
“星渊道友？”
忽的，道星渊耳边响起了轻轻的呼唤声。
他猛然惊醒。
是了。
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今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一定要得到万毒珠。
道星渊深吸一口气，他迅速恢复了昔日的从容。
“白怜仙子，我是带着十分诚意来的。”
白怜摇摇头。
可还没等她开口说话，道星渊便抢先道：“白怜仙子在拒绝前，可否听我讲一个故事？”
系统任务便这样悄然冒了出来。
【任务一：暴怒离场（完成奖励：尸骨冥水）】
【任务二：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完成奖励：硬功+6）】
【任务三：且听他一言（完成奖励：软功+1）】
这是威胁呢，还是威胁呢？
考虑到自己这具分身没有一点战斗力，白怜果断选了三。
她用清冷的声音道：“你说吧。”
道星渊暗暗出了口气。
白怜果真如外界所言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
毕竟是天生圣人啊。
听说她就算是面对生死大敌，通常也不会第一时间出手将对方秒了，而是会先半胁迫（指开特效）半好心地劝导一番——
【做个人吧！】
那人若是顽固不化，实在不愿做人，白怜才会出手教他做人。
【去死吧，蠢货！】
道星渊开始讲故事，那是有关劫法道崛起的故事。
研究诸天万劫的劫法道自创派起便在仙界闯下了偌大的名头。
【凡是不能打倒我的，都将使我变得更强】
这是劫法道成员的信条之一。
他们通过劫难磨炼自身，让自己迎来灵与肉的升华。
当然。
那时候的仙界人并不畏惧劫法道，他们只是单纯对劫法道这群走偏门的人感兴趣。
真正让劫法道拥有震慑诸天之威名的人便是已失踪的劫法道道主！
道星渊的眼神里闪过回忆色彩，白怜发现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笑容。
劫法道，不历劫，便无法修道。
那位道主与无数前辈一样有着极为悲惨的过去。
才刚记事时她便因为妖兽侵袭失去了双亲。
好不容易有人收养了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她，但那所谓的善人却仅仅是想把她当做听话的奴隶。
她被囚禁了起来，在一个方圆不过五尺的狭窄空间里渡过了自己的童年。
她的记忆里剩下的只有饥饿和暴力。
当她被人救出来时，已经十六岁的她体重甚至只有四十二斤。
可这样的磨难不仅没有将她扭曲成怪物，反而让她变得比所有人都温柔。
她帮助她遇到的每一个有困难的人。
“道主的灵根是最普通的水系下品灵根，正常情况下她连突破金丹期都得靠运气。”
白怜点点头。
灵根决定了修仙者的修炼速度，正常情况下，下品灵根修仙者按部就班地修炼到金丹期时，寿命早已耗尽了。
“但道主硬是凭借着无上的意志，从劫法道流传在外的小三劫修炼法中推演出完整的万劫炼心法……”
根据道星渊的说法，那位道主在随后的修行中还逐步完善了万劫炼心法的诸多不合理之处。
然后，一门证帝之法就这样成了天尊之法！这尼玛是什么神仙啊？
白怜听傻眼了，但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来，因为她在凝聚这具分身时根本没有“做”面部表情功能。
如何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没有脸色就行了！
不过现在白怜思考的不是这个。
倘若能成为天尊的人都这么变态，那……
我打你妈的！
白怜觉得自己可以躺着等死了。
就她这悟性，拿什么去和师父的死敌斗？
道星渊还在讲故事，只是这个故事已经转到他自己身上来了。
“我和道主一样，都曾是明净天兆亿普通人中的一员，但我没有道主那么强大的意志……”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是道主引领他踏入修行之路。
那自然流露的温柔彻底改变了他一生。
自那之后，他成了劫法道最坚定的拥护者。
这个世界每逢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便会迎来一次大劫。
大劫之下无数生灵灰飞烟灭。
倘若他们能搞清楚大劫的根源，就再也不会有人因此而丢失性命了。
“在我看来，道主比道德天尊更像道德天尊！”
道星渊如是说。
他不忘偷偷打量白怜，但令他失望的是白怜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她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想通过这个故事告诉我什么？”
道星渊回答：“我之所以到东神洲来，是因为道主失踪了，我需要借用万毒珠的力量来寻找失踪的道主。”
他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到白怜完全不怀疑他的话。
说起来，在游戏后期抢夺三师妹万毒珠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白怜不是很确定。
因为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是游戏前期。
道星渊继续说：“对白怜仙子而言万毒珠只是一件难得的法宝，但对我而言，它就是我的信仰寄托，为了它，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他忽然站了起来，冲着白怜深深地鞠了一躬。
“还望白怜仙子能成全我，我愿用完整的万劫炼心法和白怜仙子交换！”
因为怀疑白怜是道德天尊转世，他一上来就拿出了完整的万劫炼心法这个筹码。
哈？
白怜愣住了。
如果她没搞错的话，万劫炼心法是成就天尊之法。
她若说不想要那肯定是谎话。
只是……
“不是我不愿成人之美。”白怜将三点五师妹变成万毒珠器灵的事说了出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弃自己师妹于不顾。”
诶？
听完白怜的话，道星渊突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用迁移之术将白怜仙子的师妹转移到其他法宝上去。正好我下界时随身携带了一枚太阴之桩，它虽不如万毒珠，但也不是凡物。”
白怜眼睛微亮。
太阴之桩的名头她听说过，这是游戏中极为稀有的暗器型仙器。
若是使用得当，太阴之桩甚至可以对仙帝造成致命伤。
她算是明白劫法道的人为什么不惧怕她的名声了。
说实话，白怜觉得这笔交易很值。
万毒珠为什么厉害？
不仅仅是因为它能操控世间毒物，更因为它里面包藏了一条完整的道！
得到万毒珠的人倘若能参悟那条道，就能借机成就大帝之位。
可若是有了完整的万劫炼心法，万毒珠里的这条道就不怎么够看了。
白怜沉思了片刻。
她抬起头：“我需要和我师妹商量下。”
她不会替师妹们做决定，哪怕她觉得万劫炼心法非常适合两世为人的三师妹。
毕竟师妹是师妹，而不是她的附属品。
不仅如此，她还打算咨询一下师父，在这方面师父才是专家。
道星渊点点头：“没问题，白怜仙子不必急着做决定，我等得起。”
他就怕白怜不松口。
现在白怜松口了，他就没什么好着急的了。
无妄仙帝留给他的时间相当充裕。
想到这道星渊甚至开起了玩笑：“我只需在无量劫到来前得到万毒珠即可，白怜仙子还有五百多年时间可以慢慢思考。”
“五百多年？”
正在与师父联络的白怜惊讶地抬起了头。
“有什么不对吗？”道星渊问道。
白怜摇摇头：“据我所知，现在离无量劫最多只剩三百年了，若是发生意外，可能再过三四十年，无量劫就会降临。”
“？”
道星渊一怔。
这时间怎么对不上？
一元之末的天地大劫到来的时间并不是完全固定的，但前后差距绝不会超过一百年。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下界时是纪元十二万九千一百六十七年。
道星渊试探着问道：“白怜仙子是如何得知无量劫到来的具体时间的？”
白怜当然不可能说自己是通过玩游戏知道的。
她敷衍道：“我有自己的独特推算之法。”
说罢她不再搭理道星渊，因为师父已经回她消息了。
“这……”
不对。
道星渊用力摇了摇头，这时间完全对不上。
仙界的历法通行无数纪元，绝不至于出这么大的偏差。
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白怜的推算之法出问题了。
万一白怜没算错。
道星渊忽然陷入惊恐之中，他再次想起自己下界时的奇怪经历。
起初他以为自己只“昏迷”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但如果这一切都是错觉，实际上他在那片“海”中沉浮了数百年呢？
不可能，这太离谱了！
然而道星渊的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起来。
他死死地扣住自己手心。
冷静。
快冷静下来。
就算时间出现了偏差这也不是大问题，他还有几十年时间可以“挥霍”呢。
更何况只要一切顺利，最迟再有一个月他就能得到万毒珠。
“可是。”
他这边是顺利了，要是劫法道那边不顺利又当如何？
临别之际无妄仙帝眼中流露出的眼神让道星渊坐立难安。
他的心开始迅速下沉。
几乎就要沉入无边的深渊。
好在没过多久白怜的声音就将他从惊惧之中拉了出来。
“这交易，我答应了。”
“……”
道星渊的身体稍稍后仰，数息后，他又猛地往下一俯身。
“谢谢！”
声音洪亮，惊起了山间的飞鸟。
成了。
他现在也不在乎白怜是不是道德天尊了，什么恩怨都无所谓，拿到万毒珠就算胜利！
白怜平静道：“交易地点还是放在这里吧，至于时间。”
她沉吟了片刻。
道星渊忙道：“白怜仙子，我得回沙域一趟将太阴之桩取来，还需准备迁移之法所需的材料，前后恐怕需要十日，这交易时间就定在七月十二日吧。”
半个月吗？
白怜点点头：“没问题。”
交易就这样拍定了。
精神亢奋的道星渊一刻也不想耽搁，他立刻起身向白怜辞行。
白怜与他随便扯了两句，便目送他离去。
红日西沉。
远方的天空中出现厚重的黑色帷幕。
道星渊逆光而行，只花了数息时间便彻底没入那无边的黑夜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坐在凉亭中的“白怜”忽然化作流水。
千里外。
手持传信玉简的小白怜从山石上跳了下来。
如此一来环绕在三师妹周围的危机也算解除了吧？
果然，答应与道星渊谈判是正确决定！
她其实不太懂万劫炼心法有多厉害，但师父懂啊。
当她将消息传过去时，师父的回答来得又急又猛。
【换，傻子才不换！】
三师妹和红衣也没怎么犹豫。
【只是换个房子住而已，我们没有问题】
既然师父和师妹都这么说了，她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我也该回去了。”
白怜将玉简收进胸口，然后她轻轻跳到无垢剑上，乘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朝度仙门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