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白怜已经很疲惫了。
身体疲惫。
内心更加疲惫。
换作以往,在稍感不适时,她就会往梦乡里一躺。
毕竟她素来是个胸无大志之人。
立志成为“仙之巅,傲世间,有我白怜就有天”的一世之尊?
拜托。
那也太累了吧。
还是算了。
这就是白怜最真实的想法!
可这回的情况与以往完全不同。
她不想睡。
她也不能睡。
一旦她躺下来,所有事就再也无法挽回。
那是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结局。
白怜现在所在的世界充斥着无数不知从何而来的画面,那些画面纠缠于一起,宛如可以冲垮一切的洪流。
她死死地支撑着。
她知道,只要她稍有放松,她就会失去自我,沦为只会宣泄负面情绪的“暴君”。
她害怕。
黑暗无光的世界里,她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迫切地想要找个人诉苦,说:
“我真的很痛,比身体被撕裂还要疼痛无数倍。”
要知道她以前连打针都怕。
可这回她还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她害怕。
在坐了好一会儿,她的耳边响起了充满诱惑的声音。
“放轻松点,只要放松下来,就不会再感到痛了。”
不要。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要。
“所有危机都解除了,你,已经不用再战斗了。”
“真的吗?”
白怜问出了声。
真的已经不用再战斗了吗?
“真的!”
那个声音给出了无比肯定的答案。
那……
白怜的嘴巴微张着。
明明只要简简单单地回一句“我知道了”就可以获得解脱,她却感觉自己喉咙被什么东西深深地堵住了。
她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渐渐地,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她的大脑处于长时间的空白状态。
某一刻。
她忽然惊醒。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跪坐在地上的白怜死死地掐住自己那挤作一团的大腿。
就如江荆在临死前泛起的那个念头一样。
【和一般人也没什么区别嘛!】
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白怜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普通人。
她没想大富大贵,也没想权势通天。
她身上披着的所有光彩都是她的保护色。
帝君之名如是。
系统赠予的各种特效如是。
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她总是举着十倍于自己的力量去和其他人战斗。
虽然她总是能笑到最后,但其实她不想战斗。
因为这真的很累啊!
但是……
大抵人只要活在世上就逃不开身不由己这个词。
白怜知道,因为她对师父的感情,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躺下来。
危机还没有解除,除非她能亲手杀掉红尘天尊。
迷茫。
痛苦。
害怕。
这些东西堆叠在一起,哪怕再高十倍,她也得拿出十倍于己身的勇气去跨越它们。
疲惫的根源便在于此。
所以。
“如果想要从根源上消除疲惫,只要放弃那份执念不就行了吗?”
“……”
也就是说,放弃治疗对吧。
安岚?
一个屑女人罢了。
她既没有胸,也没有屁股,脾气更是坏到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这种人到底哪里好了?
仅仅是因为她的脸长得好看吗?
可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远的不说,就是度仙门里便有好几个人容貌不弱于她的人。
更别说在灵虚派还有一个早就做出过承诺的司云裳了。
只要一脚将安岚踹开,所有的烦恼都将不再是烦恼!
天空是蔚蓝色。
空气中飘荡着醉人的花香。
就连鸟儿也在为重回自由而欢唱。
做出选择吧!
白怜怔怔地望着眼前浮现的两个选项。
【任务一:“我一点也不喜欢安岚!”】
【任务二:“……”】
这是没有奖励的选项。
没有奖励,自然就无法判断到底哪个选项的风险更大。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我……”
白怜的视线在两个选项上徘徊不定。
她不知所措。
似乎无论走向哪边都有巨大的风险。
又似乎哪怕随便选也不会带来任何后果。
白怜别过头。
在漆黑的世界里,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对面跪坐着另一个人。
就是那个人一直在和她说话。
【所以,你选什么?】
【我?如果我是你,当然会选任务一了,这样一来,就再也不用感到疲惫了】
白怜点点头。
她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只要和你做出完全相反的选择就行了!
她伸手在任务二上点了一下。
然后……
白怜做出了甚至出乎她自己预料的事。
她突然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掐住了对面那个人的脖子。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嘶吼声从白怜的喉咙里蹦了出来。
被她掐住的那个人完全无法反抗,最后被她硬生生地给掐断了脖子。
噗通……
那个人从黑暗中倒了出来,倒在了她脚下。
白怜抬起光溜溜的脚就踩在了那个人的肚子上。
反复蹂躏。
直到将那个人蹂躏到面朝她。
“诶?”
这个人不就是我自己吗?
白怜愣在原地。
她总是吐槽自己是妇科圣手,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解决其他人的心魔。
可到头来真正有问题的原来是她自己啊!
哈哈,哈哈哈……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忽然大笑了起来。
这一瞬间,她的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
她杀了谁?
谁又杀了她?
她……
白怜捂住了自己胸口。
她身上刚泛起的那点温度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不过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
她发现从自己的手腕上有热量传递进来。
在那股热量的感染下,她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
很温暖。
温暖到白怜感觉自己被一个暖室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很舒服。
比与师父在过去世界亲密接触时更加舒服。
说起来……
这不就是师父的温度吗?
白怜忽然惊醒。
与她相似。
师父的外表是冷的,但师父的身体深处是暖的!
她竭尽全力去睁开眼睛。
于是。
在历经更加惨烈的撕裂之痛后,白怜终于冲破了拦在前方的黑暗甬道,来到了一个广阔无边的大世界。
微光射进了她的眼眶。
借着那点光明,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师父啊。
她挤出一点难以察觉的笑:“师父,我想好好睡一觉。”
“嗯,睡吧。”
得到回应的白怜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她原本害怕睡着。
但有师父在旁边守着,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
在彻底闭上之时,她再次开口说: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请师父杀了我。”
“……”
安岚轻抚白怜的手僵住了。
她坐在那儿,看着像个没有感情的瓷娃娃。
白怜已经睡着了。
以快到惊人的速度睡着。
在安岚的视野里,白怜的身体上泛起了璀璨的星光。
一点一点又一点。
最后。
白怜的身体就这样化作了无数星点。
它们飘。
它们飞。
它们当着安岚的面汇入这广袤无边的大千世界。
安岚伸手轻轻揽住一缕仍停留在她眼前的“清气”。
这是白怜的神魂。
而在另一处漂浮着的则是一颗眼球。
那眼球看着像是由无数冰晶凝结而成,一面是雪白色,另一面则是银白色,简直就是完美的艺术品。
这是千幻真眼。
也是白怜的眼睛。
安岚看看白怜的神魂,又看看白怜的眼睛。
她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就算你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我也不会杀了你。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凌晨。
坐了许久的安岚站了起来。
她带上了白怜的神魂,也带上了白怜的眼睛。
在白怜恢复正常前,就让这些一直陪在她身边吧!
吱呀——
安岚从白怜的房间退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房门合上,才刚一转身,她就惊愕地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五张焦急的面孔。
“师父,师姐她……”
萧锦瑟率先开口。
苏幼微、余缨、林姈,还有兔兔紧随其后。
她们知道白师姐和师父约定要在今天天亮前回来。
她们也听说师父抱着白师姐回来了。
“她……”
安岚嘴微张着,一时没有说话。
确实。
关心白怜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有白怜的师妹们,有清羽峰的那个二傻子,有颜月那个蠢妹妹,还有很多很多其他人。
安岚笑着点点头道:“白怜她很好,只是受了点伤——这是常有的事,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恢复正常。”“这,这样啊。”
萧锦瑟紧张地点了下头。
那蓝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深紫色的瞳孔泛qi点点异样的光芒。
安岚补充说明道:“等天亮了你们再来这就能看到她了。”
嗯。
在安岚的安慰下,萧锦瑟等人散开了。
安岚径直回到自己的洞里。
她将白怜的神魂放进那盏青灯。
然后又取出一个玉瓶,将瓶子里的透明液体倒在青灯储存灯油的空腔中。
那是她用月无央给白怜的仙灵草炼制的灵液,有温养神魂之效。
哗——
片刻后,青灯亮了起来。
望着那明亮的灯火,安岚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原本想就这样守着,一直守到白怜醒过来。
“但是……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点?”
肯定会吧。
安岚决定了。
等天亮她就将白怜送回到白怜自己的房间去。
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这最后的独处时间!
她先将青灯拉到近处。
然后她趴在石桌上,下巴枕在左手手臂上,右手探到青灯面前。
轻轻拨弄。
就像是在逗弄不听话的孩子一样。
明明她的手指什么东西都触碰不到,但她却分明感受到了来自白怜内心深处的温度。
真让人内心宁静啊!
安岚的脑海中闪过与白怜相处的一个个场景。
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世界与白怜独处。
在那儿的是小白怜。
而现在在她面前的是小小白怜。
在这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凌晨。
她俩紧密相连。
她俩相依为伴。
她俩互相取暖。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安岚才拾起白怜的储物吊坠。
她还有些事要去替白怜完成。
比如将佟谣的父母送到佟谣身边去。
……
清羽峰的这个清晨并不平静。
秦首座一直陪伴在佟师姐身边。
这时候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异常了。
“佟师姐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唉,希望没大事。”
“安……安首座!”
忽的。
伴随着一声惊呼,聚在一起的清羽峰弟子纷纷扭过头,将视线投向从远处走来的安岚。
“不用管我,我自去寻秦师弟。”
安岚摆摆手从人群中穿了过去。
她踏进佟谣屋里时,秦首座和佟谣两人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里,步调出奇的一致。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秦首座的反应要比佟谣快得多。
安岚的右脚才跨过门槛,他就立刻抬起了头。
“师姐?”
安岚轻轻点头。
她将幽冥印和沧海月明泪同时取了出来。
“这是白怜带回来的。”
秦首座神识一扫便知道沧海月明泪里封存着两个神魂。
没等他有所行动,安岚啪啪两下就将幽冥印以及冥王殿主、千雪的神魂甩了出去。
“接着。”
安岚特意将沧海月明泪留了下来。
那毕竟是她曾流过的泪。
她可以给白怜,但她绝不会给其他人。
秦首座轻轻接住安岚扔过来的东西,他恍惚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是了。
这事本应该是白怜来做的啊!
安师姐这么“懒”的人,怎么可能会特意替白怜跑一趟?
除非……
在他提出疑问前,脸色有些黯淡的佟谣先一步冲了出来。
紫色双马尾少女紧张兮兮地望着安岚。
她两只手探了出来,想抓住点什么,但并没有什么可以给她抓。
于是她的手只能悬在半空中不停地轻颤着。
佟谣清楚地记得白师姐临走前对她说的那些话。
“天黑了,在这里等我回来。”
“我是白怜,相信我!”
她相信白师姐。
所以她一直坐在这里等。
第一天的清晨,白师姐没有回来。
第二天的清晨,白师姐依旧没有回来。
第三天……
不。
或许不会再有第三天了。
佟谣的大脑一片混沌。
她感觉自己踩在了空处,随时有可能跌落黑暗深渊。
不会的。
白师姐那么厉害的人,肯定不会出事的!
可万一白师姐真因为她的事出事了,那她……
佟谣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她哭丧着脸,声音沙哑:“安……安师伯……白师姐她……”
如果是白怜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在一息时间内,安岚试着思考了下。
大概会伸出手吧。
安岚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
她伸手轻轻抚摸佟谣的脑袋。
她的身高其实并不高,甚至可以用矮来形容,但和佟谣比起来还是算高的,因此这个动作对她而言一点儿也不难。
只是这一异样的举动让佟谣和秦首座都愣住了。
平日里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的安岚竟然笑了?
她不仅笑了,还做出了如此亲昵的举动!
这这这……
你怕不是白怜扮的!
安岚说道:“你放心,白怜她没事,你先好好和你父母叙旧吧,等有空了,我随时欢迎你来琼明峰看望白怜。”
“真……真的?”
佟谣微怔。
“真的!”
安岚斩钉截铁道。
她往那一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就让人自然而然地想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佟谣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随后涌起的就是无尽的惊喜。
白师姐没事,她的亲生父亲也被带了回来。
对了。
还有她消失多年的母亲。
“我,我……”
安岚将手从佟谣的脑袋上挪开。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还要去朱颜峰一趟。”
“安师伯,谢谢你!”
佟谣大声喊道。
她最需要感谢的是白师姐,但这些话她想当面对白师姐说。
安岚摇摇头:“没什么。”
她也没做什么。
她只是觉得白怜太累了,她应该多替白怜分担一点。
安岚走得很快,只一下子就走出了清羽峰。
快乐就留给该享受快乐的人吧。
她现在最想做的还是回去看着白怜。
不过正如她刚才说的那样,她还要去朱颜峰走一趟。
“啊,这?”
“那是安师伯吧?”
“我去,安师伯竟然到我们这里来了!”
朱颜峰的山道上。
骤然看见安岚的那些朱颜峰弟子别提有多惊讶了。
安岚权当做没听见。
她是不怎么想来朱颜峰的。
但她得将白怜从颜月那里拿到的巡天符还回去。
“拿着。”
啪!
“嗯?”
颜月一脸懵逼地看着将两张巡天符塞到自己胸口上的安岚。
你搁这塞小费呢?
自己没胸,就嫉妒别人的胸天然大吗?
她本想气冲冲地怼安岚两下,但在看清那揉成一团的是巡天符后她愣住了。
这是她送给白怜的,这上面还有她的味道!
“为什么这两张巡天符会在你这里,白怜呢?”
颜月焦急地问道。
刚才还在小憩的血树老祖也立刻将枝干伸了过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
安岚在心底暗叹一声。
白怜的受欢迎程度还真是超乎她的想象。
秦师弟也罢,佟谣也罢,颜月也罢,那几个蠢弟子也罢。
她们全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白怜遇到麻烦了。
好在白怜没有什么大碍。
她的身体虽然破碎了,但只要将神魂修养好,重新凝聚一具身体并非难事。
安岚解释道:“她受了点伤,暂时没法亲自过来。”
颜月急道:“她伤得怎么样,重吗?”
说罢她就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了。
该不会引起安岚的警惕吧?
但安岚的注意力似乎完全没放在这上面。
“你自己抽空过来看看就知道。行了,我也不和你多说,我回琼明峰了。”
“那……那也行。”
颜月点点头。
望着一脸淡然地转身离去的安岚,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起来。
这个人真的是屑女人安岚吗?
她怎么觉得一点也不像。
以她和安岚摩擦数百年摩擦出来的经验来看,在她询问白怜状况时,安岚就应该直接怼一句“关你屁事”。
可安岚不仅没怼她,还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情况。
“我不是在做梦吧?”
颜月喃喃道。
“你在做锤子的梦。”血树老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模样一如既往的吓人,“你也别拖拖拉拉了,你现在不是很闲吗?先去看看白怜吧。”
身为“老父亲”的血树老祖看着颜月这笨拙的模样那叫一个着急啊。
“说的也是。”
颜月立刻应了下来。
白怜受伤了,她怎么可能不去看看?
在血树老祖的指点下准备了一份礼物后,颜月便匆匆朝琼明峰飞去。
……
与此同时。
琼明峰。
安岚将存放着白怜神魂的青灯轻轻摆放在白怜的梳妆台上。
“好好休息吧!”
她盯着青灯看了好一会,临出门之际又给白怜浇了浇“水”。
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比如……
她要接过白怜身上担子,她要亲自指点那几个蠢弟子,让她们快点成长起来,好帮白怜分担一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