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转如水。
子夜远去。
四月一日凌晨。
夜幕笼罩的巨大冰原上,白怜踽踽独行。
一刻钟前她刚从千雪居住的那座雪山离开。
在那里。
她替千雪立下一座不知以后是否会有人来吊唁的墓。
又在临行前替重伤垂死的幽鬼治好了体表的外伤。
忙完这一切后她还不忘替屋子里燃烧的火炉添加柴火。
这样虽然不能让幽鬼的伤势好起来,但至少他若是有哪怕一点儿知觉,也会觉得更舒服,心里也会感到一丝慰藉。
人都快走了。
总归有点享受吧?
哀乐什么的就没必要放了。
单是耳边一刻不停的北风呼啸声和眼前单调乏味的白色就足以让人心生愁意了。
花是白色的。
雪是白色的。
白怜是白色的。
这个世界也是白色的。
不同的是,雪与白怜与世界都是冷的,而在白怜手中滴溜溜打转的花是温暖的。
白怜便迎着那温暖的花的指引一路向前。
与她最初的猜测相同。
魂锁之花所指的方位正是海棠春苑所在的位置。
“看来犯事的人和游戏中的那些人有着相同的目的,甚至很可能他们就是同一批人。”
白怜轻叹一声。
游戏事件名为【魂兮归来】,归来的便是千雪的魂魄么?
在游戏中,佟谣亲身经历了这个白色事件。
先是被视若父亲的秦首座在度仙门动乱中仙逝。
短短十年内,亲生父母又在冥王殿内讧中双双殒命。
就是腊月寒冬的风也没有这么猖狂冷冽吧?
白怜可以理解为什么获得力量后的佟谣会突然变得那么冷酷了。
还是那个理——
【你跺你也麻!】
这是用鲜血与别离换来的快速成长。
说实话。
这成长,不长也罢!
白怜看了一眼手心漂亮的花朵。
“也许……”
她不该将千雪的事说与佟谣听,就让佟谣永远留个念想恐怕会更好。
“你觉得呢?”
白怜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很快就被北风和雪花埋没。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手心被忽然烫了一下。
“?”
白怜大吃一惊。
这朵花里莫非还封存着千雪的意识?
可任凭她如何尝试,她也无法在魂锁之花上察觉到一丝波动。
“……”
也罢。
到时候再说吧。
白怜轻轻跃上山崖。
站在光秃秃的陡峭岩石上,出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一片不大的盆地。
那盆地里的风景却与她背后完全不同。
海棠春苑。
身居冰天雪地之中,纵享江南春景之丝滑!
当别的地方的大河都已冻成冰,这里却是一副溪水潺潺,绿树红花好不热闹的光景。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儿有问题。
系统没有给出提示,但白怜却犹豫了。
如果她跨进“深渊”,她会不会也变得和千雪一样,自此以后再也无法与师父、师妹们见面?
这可不是在玩游戏啊。
只要一步走错,她就再也没有读档重来的机会了。
果然还是……
白怜看看魂锁之花,又想起了缩在角落里的佟谣。
ε=(´ο`*)))
不能让孩子年纪轻轻就失去了父母啊!
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多少与她有一些关系。
她想要做点什么。
最后,白怜取出一枚仙灵石。
“按理说我的基本功比上回又高了许多,应该足以扛住一枚下品仙灵石的瞬间爆发了。”
她喃喃自语。
这一刻。
风也停了,雪也停了。
暖意在白怜身体深处爆发。
她那本有些空的身心在一瞬间就被塞得满满的。
“出发!”
白怜目光一凝。
凛冽的北风中,她将仙灵石和魂锁之花全都揽进怀里,然后纵身一跃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向迷茫与恐惧中探索。
这是人自古便有的勇气!
……
呜呜呜——
鼓荡的风声似乎要将世界撕裂,它连同着那深入骨髓的疼痛一道灌入幽鬼的神魂深处。
我这是要死了吗?
盘坐在一片混沌中的黑衣人渐渐恢复了一点意识。
一开始他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
但在望见神魂深处的【诺言】的那一瞬间他撕碎了遮挡在眼前的锁链。
拨开云雾见青天!
幽鬼想起来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许是14100年前,也许是14200年前。
总之。
那个故事久到他忘记了天气,忘记了地点,忘记了是在白天还是黑夜。
他只记得当他受困于冰潮中,即将被冻死时,有一个性格开朗、脚上穿着木屐、脸上总是带着笑,且嘴里总是叼着一根草的少女从他身旁路过。
“大叔,你这身子骨不太行啊。”
少女调侃道。
他呵斥道:“关……关你屁事,不想死的话,赶紧给我滚!”
少女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她嘴上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若真能死了,那倒也是件好事。”
那时候幽鬼自然是不懂的。
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少女的笑容。
他曾见过寒冰天阁的仙草雪夜花,他亦在北榆川见过天然雕饰而成的冰花。
可再美丽的花也不及少女的笑容一分!
“给你,都给你,没这本事,下次就别往这地方钻,若不是遇上了我,你就死定了。”
少女将自己身上仅有的火灵珠以及干粮塞进了他怀里。
“那你……”
幽鬼干涩的嘴唇微张着。
他恨不得立刻将食物塞进嘴里,但生而为人的善意让他意识到少女自己陷入了困境。
他也许该将东西递回去?
“我?”少女指了指自己,“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被冻死的感觉了,这回正好可以试一试。”
“哈?”
幽鬼愣住了。
这一定不是他有问题吧!
若不是他腿脚乏力,他真想敲开少女的脑壳,看看那里面装的是不是泥巴。
“有缘再见吧。”
少女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就走向了风雪中。
太突然了。
幽鬼依稀记得自己踉跄着爬了起来。
他想去追逐少女的背影,可他那残破的身躯哪走得快?
他又想去问少女的名字,少女也没有给他机会。
直到又过了很多年。
不知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从冰原中归来的他在摸爬打滚中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金丹期修仙者。
他再也不会因为冰原的那点寒冷就陷入死局了。
有一天。
他听说了一个有关“不死人”的故事。
传说。
在山的那边,在海的那边,有一个少女,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
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死亡”,然后再换一个新身份到其他地方开始新生活。
这个秘密随着少女被人逮住用火烧死,却又重新爬了起来而暴露。
修仙者最畏惧的是什么?
是死亡!
是修仙未半而中道陨落!
倘若能拥有类似少女那样的能力,就算是蝼蚁也能展望成神之日到来!
这尼玛还不燃吗?
但幽鬼并没有燃起来。
他想起了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女,也想起了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
后面的回忆有些模糊。
幽鬼只记得自己花了不少力气终于找到了“不死人”。
正如他想的那样,不死人就是在冰原中救了他的少女。
当年的青年遇上了当年的少女!
这,就是命运吗?
嘿嘿
(*^▽^*)
自那以后幽鬼就跟在了少女身后,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想岔了。
爱情并不总在重逢后降临。
“你有喜欢的人吗?”
玉京楼上,幽鬼问出了心中所想。
“没有,不对,或许有。”
“?”
少女远望冰原:“我啊,喜欢这里的风,这里的雪,这里的山,还有这里的水。你知道吗,不死的孤独是很让人难受的,但我并不是很怕,因为一直有一个看不见的朋友陪在我身边。”
“?”
幽鬼更加糊涂了。
看不见的朋友?
鬼魂吗?
不对劲啊,他那时的修为也不算低了,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不是鬼,就是看不见的朋友。我看不见祂,也听不见祂的声音,但我能感受到祂的存在,无论我走到哪里,祂都一直陪在我身边。”
“比如呢?”
“走累了的时候祂会陪我一起听风,吃东西时祂会静静地在旁边看着,晚上着凉时祂也会替我暖被窝……”
“……”
幽鬼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怎么有种被绿了的感觉?
也不对。
既然从未开始,又何谈被绿。
只是……
被一个“看不见的朋友”打败,这也太让人难受了吧!
幽鬼从不觉得少女会骗自己。
他就这样跟着少女创建了最初的冥王殿。
连九幽地狱都不敢收的不死人,那不是冥王是什么?
一切变化来自那个“看不见的朋友”消失了。
“祂不见了,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祂的事吗?”
实力几乎站到这片大陆顶点的少女精神萎靡不振,日渐消瘦。
幽鬼想了很多办法去逗少女开心。
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你可以尝试交新的朋友。”
“那不一样,只有祂是特殊的,如果不是祂一直陪着我,我早就失去感情了。”
“……”
直到那天早上。
幽鬼推开少女的房门,他看见少女倒在地上。
他以为这和往常一样,他以为用不了多久少女就会醒过来,然后笑着对他说。
“哦,今天我又没死成。”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发展。
他等了一天。
他等了一个月。
他等了一年。然后是十年、百年……
哪怕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他也不得不承认少女真的死了。
【芜秽如刀】
这是少女在寻找了无数方法后,终于终结了自己性命的匕首。
它长三分之二尺,刀身呈紫黑色,黯淡无光,刀柄是一整块幽冥石,比寒冰更凉。
它扎进身体里时会打开一个半寸宽的伤口。
伤口不会出血,也不会变色。
被它刺中的人就和睡着了一样。
实际上也就是睡着了,只是再也不会醒过来罢了。
往后很多年幽鬼都在寻找那个看不见的朋友。
他将自己包裹在见不着阳光的黑袍里。
他尝试着去走他知道的少女走过的每一条路。
冰原。
雪峰。
深谷。
溪流。
许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一个没什么灵感的人。
他从未见过什么看不见的朋友,反倒是迷失的亡魂,以及四处漂泊的雪灵他都见了不少。
最后他回到了冥王殿。
那是少女在漂泊了无数岁月后定下来的第一个家。
他要以余生去守护那里。
这是承诺,也是报恩。
千年不变,万年不易。
纵然海枯石烂,纵然天崩地裂,他依旧会守在那儿。
或许有一天少女就从那个水晶棺中重新站起来了呢?
于是。
当外人都以为他是冥王殿的三朝元老时,他其实已经守了一万年。
他看着一代又一代冥王殿主远去。
看着冥王殿渐渐变了传承。
这个过程太漫长了,漫长到他忘记了自己的本名,漫长到他的身体渐渐腐朽。
哪怕使用了各种各样延长寿命的法门,可由于他迟迟不愿飞升仙界,他也终于要走到尽头。
幽鬼最初的打算是看着这任冥王殿主卸任,他也就跟着离去,去当年他遇难的那个冰原走完最后的日子。
可天不遂人愿。
冥王殿出了内鬼。
这个内鬼还勾结了实力强大的外人。
他就算拿出真本事来也无法扭转冥王殿坠落的结局。
“因为,我太老了啊。
“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陪你一起在四海遨游的年轻人了。
“别说东神洲了,就是北泸洲也有很多晚辈超过了我。
“再过些年,我就走不动了。
“到时候,就算你回来了,也认不出我了吧。”
在识海中沉浮的幽鬼长叹一声。
因为是神魂,所以他想流泪也流不出来。
如此,他终究是没能实现当年的承诺。
如今,他只能静静地守在这儿,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只剩一滴血,他也还有继续战斗下去的理由。
“但理由也不能当饭吃不是吗?”
他起不来了。
他根本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何其难受。
幽鬼感觉自己在慢慢沉沦,在慢慢死去。
直到某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点温暖,那温暖是从他的手指无法触碰的地方传来的。
他屏住呼吸。
他尝试着用耳朵去听。
他什么都没听见,但他却感受到那股“心”意了。
“这是……”
悸动。
这是幽鬼从未体验过的特殊感觉。
他恍惚间觉得他抓住点了什么。
对。
看不见的朋友!
这一定就是少女说的那个看不见的朋友!
幽鬼的身体难以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他拼命地向前伸手。
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抓住那个“东西”,那是他追求了一生的东西。
轰。
下一刻。
他一脚踏空,在失重中,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出现在眼前的赫然是茅草屋顶。
风声?
“……”
幽鬼竭尽全力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一间草屋!
所以。
刚才他感受到的温暖,以及看不见的朋友都是那个火炉吗?
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在幽鬼心头。
随后他就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既然他还有一口气在,那他就一定要从敌人手中守住冥王殿。
“一定……”
幽鬼从怀里取出那把被他收藏了万年的芜秽如刀。
他每走一步都会有鲜血淋洒在地面上。
疼痛撕扯得不仅有他的感官,还有他的神魂。
可他不在乎。
大雪迷乱了他的视线。
可他不在乎。
前进的道路曲折漫长。
可他不在乎。
他只知道,冥王殿若是就是毁了,那么少女即便醒来,也没有可以回的家了。
“是……散仙也罢,是……大乘期强者也罢,就算是……仙人,只要你想毁了这个家,我也要杀给你看!”
雪道中。
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的幽鬼一头滚了下去。
……
白怜觉得自己是个很幸运的人。
幸运到出门买菜必跌价,下棋必有高人指点,跳广场舞必能抢占核心位置!
“不愧是我!”
她那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地下暗河的左侧是一片巨大的峡谷。
那峡谷爬满了青石,这就是所谓的青铜谷。
而就在青铜谷中间立有一座仿佛埋没于尘埃之中的古朴且大气的宫殿。
宫殿门口摆放着一尊巨大的烛龙雕像。
龙首衔烛,龙眼含着幽光。
正是那点光亮照亮了青铜谷。
白怜扫了一眼。
依魂锁之花所指,这就是冥王殿主所在的地方了。
她之所以感慨自己运气好,便是因为这座宫殿外围设有大阵。
阵外之人看不穿阵中。
阵中之人也看不穿阵外。
这时候就算是她在宫殿外大肆开音乐会,里面的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不过……
“要想调查清楚情况,只在外边蹭蹭终究不管用,还是得深入一番才能觅得真迹啊。”
她走到半开的大门前,系统果然适时地冒了出来。
【任务一:在门口守株待兔(完成奖励:集中+14)】
【任务二:直接闯进去(完成奖励:集中+14)】
【任务三:掉头就走(完成奖励:集中+14)】
“啊?”
白怜直接傻眼了。
最近这系统发布的任务真是越来越让人摸着头脑了。
怎么尽整这些奖励一样的阴间任务。
这是想要逼死选择困难症吗?
不过抛开这些不谈,14点集中还是给白怜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她的实力是提升了不少,但1点集中代表的风险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她若不使用仙灵石,断然没有渡过风波的可能。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白怜也知道这任务并不是不能完成的。
“那就选任务二吧!”
冥王殿主若是没死,想救他就只能冲了。
白怜左手捏着一株仙灵草,右手握着一枚仙灵石后,一步跨过了宫殿大门。
嗡。
波纹荡漾。
青铜谷再次陷入安静。
没有什么奇妙的体验,穿过一条宽阔的大道后,白怜径直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祭坛附近。
她看见了。
祭坛上站着好几个人。
有她认识的人,比如冥王殿主,比如三把手黑煞主。
也有她不认识的人。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个看起来很像待领头人的灰衣男子身上。
这个人的气息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感受过。
但她很确信那张脸她是不曾见过的。
“那是……”
此刻。
高大的祭坛上,一个正在打呵欠的人忽然将头扭了过来。
在发现突然多出来的白怜后他明显愣住了。
那表情用【地铁老人手机】六个字足以形容。
下一刻。
他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喊叫声:“握草,这不是白怜吗?”
“什么,白怜?”
“白怜在哪?”
“你特么又发梦了?”
“甘霖娘,别乱叫!”
在一片没有半点仙家风度的叫骂声中,祭坛上的十余人纷纷将目光转了过去。
紧随而至的便是一声更比一声高的“握草”、“握草”……
青楼里的常客也没这般有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被壮汉摁在地上玩击剑游戏呢。
反应最激烈的莫过于江荆了。
他脖子伸长,嘴巴张成o形,震惊得仿佛被人掐住了未来。
出现了。
是在仙界极少有人敢直呼其名的,能引诱无数足控犯罪的那位大人!
只是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江荆是老硬朗人了。
连全盛时期碧月剑尊这种疯子都没能彻底杀掉他,更何况转世重修后修为大跌的白怜呢。
不用慌!
他大手一挥,主动走到了前台。
“白怜。”江荆居高临下,大声喊道,“不,还是喊你巫后更加合适!”
巫后?
白怜一头雾水。
这是在骂她是老巫婆吗?
滚你妈的,老娘才刚二十一岁!
不知白怜在想什么的江荆为了鼓舞士气仍大声喊话。
“你很聪明,你也拥有可以镇压一切的强大实力,但你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算到我的存在!
“巫后,我在暗,你在明,这一局,终究还是我更胜一筹,啊哈哈哈……”
“……”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江荆道:“结束了,虽然你察觉到异常,但一切都晚了。巫后,我还记得你和仙元大帝入侵虹光州的仇,此仇我必亲手报之!”
白怜更加懵懂了。
谁能告诉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江荆面色微沉。
不愧是巫后,他这般挑衅居然也不能让她有一点动摇。
不过正如他说的那样。
来不及了。
“上棺!”
他一声大喝。
于是,白怜看见一副水晶棺飘飞了出来。
“通往幽冥之路即将打开,无论是大帝,还是天尊,都无法逃脱幽冥的束缚。”
江荆目光一凝。
“巫后,今日你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