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主，发生什么事了？”
当带头大哥的那句话传出去后，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一下子涌进来四五个人。
带头大哥眉头微皱，他扭过头一看。
哦。
原来是跟随他一道从仙界下来的那几个后生晚辈。
他提起的心稍稍下落。
但，他还是大意了啊！
白怜是道德天尊这事其实还没有定论，他根本不应该将这拿到明面上来说。
这几个后生仔虽然和他同样来自劫法道。
可自从道主失踪后，偌大一个劫法道便分裂成好几个派系。
这其中便有部分人暗戳戳地想要阻止道主归来。
原因无他。
就算没有道主在，劫法道在仙界依旧是一流势力，最多是不能招惹那些天尊创建的宗门罢了。
而一旦道主王者归来……
道主或许不会惩罚他们，毕竟道主素来胸怀博大，可纳日月星辰。
（据带头大哥观察，道主的胸怀绝不会比白怜差！）
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劫法道的权柄重回道主之手，那些人的快活日子就要到头了。
早已习惯了大权在握的痛快的那些人定会想尽办法阻止道主回归。
“任重而道远啊。”
带头大哥在心底暗叹一声。
就如他离开仙界前从回梦仙雾中得到的启示所言那般。
他要想顺利渡过此“劫”，必须要付出点什么。
“前有疑似道德天尊的白怜，后有不知是否和自己一条心的道友，可不得有点牺牲么？”
带头大哥嘴角挤出浅笑。
他冲着那几个后生摇了摇头：“倒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在想道主的失踪会不会和道德天尊有关。”
也不清楚那些人是否信了他的话。
总之。
三言两语过后，涌进来的人又缓缓退了出去。
房间重归于平静。
熏香的浅紫色烟雾在烛光中飘摇，带着股令人精神倍增的芬芳。
带头大哥仙力外放，将自己从此世中暂时摘了出去，如此一来就没有人知道他和路宛童聊的是什么内容了。
他必须仔细确认。
倘若白怜真的是道德天尊转世。
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他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白怜暗中策划的！
“胜天半子白怜帝君。”
一想到这个名号带头大哥的手心便有汗珠渗了出来。
要不要赶紧将路宛童撤回来？
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成。
路宛童不能动。
一旦真将她撤回来，白怜就算先前没发现问题，现在也会察觉到不对劲了。
还是硬着头皮上吧。
已经无法回头了！
【说说看白怜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路宛童；【值得注意的地方？】
【就是白怜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路宛童：【我明白了】
说到不同寻常的地方。
路宛童首先便想到了白怜总是伏案写作的事。
【最近白怜总是每天晚上戌时回来，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晚上子时准点入睡，睡前，她一定会伏案写作半个时辰，然后发一刻钟呆。她生活健康规律到不像一个修仙之人】
确实。
带头大哥点点头。
不熬夜的修仙者安敢自称修仙者？
能熬到凌晨的是炼气期菜鸟，能整宿整宿熬的是筑基期新人，能一直不睡觉的那就不是凡俗了。
白怜有问题！
带头大哥在自己的大腿上记了一笔。
他还不忘叮嘱路宛童想办法看看白怜写的是什么东西。
路宛童应了下来。
然后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白怜接受天道赐福的频率非常高，基本上隔上一天就会有一次】
带头大哥张了张嘴。
难怪白怜的修为增长得那么快，这分明就是开了挂！
再记一笔。
【我还听说……】
路宛童将自己从佟谣那里听来的“白师姐尚未觉醒前所做的圣人之举”一一说给带头大哥听。
这绝对是第一手消息源。
毕竟……
这都是佟谣为了把路宛童变成白怜的脑残粉而临时编的！
【我也曾怀疑这些事可能是假的，所以我随便找了几个不认识的度仙门弟子验证】
带头大哥回复：【结果都是真的？】
【是啊】
路宛童想起了那几个路人的反应。
他们的表情变化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先是惊愕。
惊愕过后就是欲言又止的别扭模样。
最后他们缓缓放下右手，语重心长道：“不至于吧，不至于真的有人没听说过这些事吧？”
路宛童别提有多惭愧了。
她站在风中，可怜兮兮地宛如即将融化的史莱姆娘。
“我……我是前几日才刚加入度仙门的。”
她这样解释。
“原来如此！”
听到她这样说，那些人才收起古怪的眼神。
【过两天我又去问，果然度仙门里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些事】
降妖除魔、搭桥修路、替人送信……
好家伙。
这是标准的红尘炼心法。
那时候白怜还没有觉醒转世前的记忆吧。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触发了“肌肉记忆”？
带头大哥面色一沉。
记一笔，再记一笔……
记着记着他就发现自己的大腿上写满了正字。
不行。
带头大哥将笔一扔，再这样下去他的脑子就要变成白怜的形状了。
他生是道主的人，死是道主的鬼。
疑似道德天尊的白怜休想在他脑海中占据一隅之地！
“我意如磐石，磐石不转，我意不变。”
带头大哥将腿上的正字抹去。
他还是无法确定白怜是否就是道德天尊，因此他决定让路宛童再验证一下。
他立刻将道德天尊的一些习性和特征告诉路宛童。
【你看看她平日里是否会做这些举动】
路宛童记了下来。
能做就做。
要是遇到阻碍了，那就不做。
她可不想强行冲破阻隔，从而把自己碰得满头鲜血。
带头大哥他们在沙域，真出了事负责的还得是她。
可她一个少女哪负得起这种责任啊。
离开广通门前路宛童还不忘问了下自己父亲的现状。
在听说父亲的伤势已经控制住了后，她顿时觉得迄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徒劳的。
少女兴奋地从公用通信玉简亭里走了出来。
亭外阳光正盛。
她仰起头，将右手遮在额前，远眺那棉花糖似的浮云。
一转眼夏天便要来了。
那是生命燃烧的时节啊。
“加油，路宛童！”
路宛童握紧左拳。
这一拳，要打进白怜身体深处，要打出一条通天大道！
她仿佛看见未来在自己眼前晃动，像个调皮的精灵，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它。
“到时候我就带着父亲他们离开沙域，离得远远的，在海外随便找个地方住下来。”
路宛童喃喃道。
但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她身后传来。
“路师妹？”
“！”
路宛童的身体僵住了。
就像是被人用长枪抵住了弱点一般。
此时她甚至忘记了颤抖，仿佛只要抖一下就会被人捅穿似的。
她绝对不会弄错。
这毫无疑问就是白怜的声音！
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自尾椎骨窜了上来，路宛童近乎崩溃。
前一刻她还想依托白怜闯出一条大道。
下一刻她就被来自白怜的深渊给整个吞了下去。
冷。
不仅冷，还差点湿了。
路宛童头皮发麻。
全都完了！
白怜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早就洞悉了她和带头大哥的谋划。
她真傻，真的。
她这种草芥般卑贱的俗人又怎么可能骗得过智慧如海的白怜。
她会死，她的父亲会死，她的家人也会死，她……
无处可逃！
……
数十息前。
刚做完最后一个闲逛任务，准备回琼明峰摸鱼的白怜飞抵广通门驻地上空。
她一低头就看正兴奋地握拳的路宛童。
“还是下去打个招呼吧。”
毕竟这个路师妹是佟谣的头号跟班，而且她现在也在接受兔兔的特训。
可令白怜没想到的是，她连着喊了两声路宛童也没有任何回应。
“……”
搞啥呢？
白怜眨了眨眼睛。
她站在路宛童身后，映入眼帘的是光滑如玉、白腻如雪的肌肤。
不得不说清羽峰这套露背制服非常棒。
比师父一拍脑袋整出来的那套衣服强了好几倍。
若是穿在师妹身上……
呸！
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白怜绕到路宛童正面。
“路师妹，你没事吧？”
她发现路宛童的脸色很不对劲。
就和得了重感冒一样，面色潮红，汗水覆面，嘴里还发出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声。
她赶紧隔空替路宛童检查了一下身体。
这不没毛病吗？
“路……”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路宛童忽的腿一软就朝她倒了过来。
“喂。”
白怜捉住了路宛童的手。
“路师妹，路师妹……”
她急呼几声。
就看见路宛童极为艰难地挤出笑容来，然后用嘶哑的声音低喊道：
“白师姐……不，白怜帝君，我不该啊，我不该啊！”
这话听得白怜一头雾水。
她记起第一次与路师妹见面时的场景了，路师妹说她爹还在家里等她成功加入度仙门的好消息。
难道说……
“你父亲他出事了？”白怜猜测道。
是啊。
出大事了。
跪坐在地上的路宛童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具凄然之色。
她明明是想救治父亲的。
但由于她的举动父亲反而去得更快了。
她可真是个大孝女啊！
哈哈哈……
路宛童傻傻地笑了起来。
同一时间，周围有数十道目光射了过来。白怜早已身经百战，纵然被一群人围观她依旧泰然自若。
但考虑到这对路宛童的影响不太好，她便牵起路宛童的手直接飞入云端。
追云舟上。
白怜将食指抵在路宛童胸间。
她的身体很凉，但她注入到路宛童体内的灵力却是暖的。
还暖得有些烫人。
被刺激到的路宛童立刻清醒了过来、
“好了。”白怜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说说你父亲的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我……”
路宛童张了张嘴。
她目光轻颤着。
白怜不愧是白怜，明明两人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她却依旧能摆出一副如春风般温柔的态度来。
说吧。
路宛童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抱希望了。
但……
万一白怜心一软放过了父亲，那她倒还勉强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女儿吧？
“我父亲他本是沙域一个小修仙家族的家主。”
哀叹之中路宛童讲起了自己的过往。
在沙域那种千里无人烟的地方，就连基本的秩序都很难维持，唯有拳头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作为一个修仙世家，路家的实力其实不算差。
他们占着一小片灵田，总的来说生活还算滋润。
可这一切在血刀宗到来后发生了变化。
血刀宗强迫附近的所有家族上供，路家反抗不能，迫不得已成了血刀宗的附庸。
倘若只是这样路家忍一忍倒也过去了。
但血刀宗是魔宗啊！
不搞事的魔宗还能叫魔宗么？
血刀宗的魔头隔三差五便从附庸势力中挑人去给他们祭刀。
“父亲他怕我有朝一日会被血刀宗选中，便试图强行突破至元婴期，将血刀宗赶走。”
但就和爱情一样，强求的结果往往是求而不得！
路家家主在短时间内吞服大量丹药。
碎丹成婴的关键时刻，累积的丹毒轰然爆发。
在洪流的冲击下，路家家主丧失了神志，他两眼上翻，身体抽搐不止。
等护卫找到他时，他已经成了残废。
不仅修为大损，便是神魂也濒临破碎，仅靠路家的那些丹药想保命也难。
“对不起，对不起。”
趴在地上的路宛童的声音里夹带着哭腔。
她双手握拳，重重地锤打甲板。
朦胧的泪光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父亲出事的那一天。
那时候。
当她在病床前看见父亲那宛如死尸般僵硬的身体时，她满腔怒火，她举起剑就想要去和血刀宗拼了。
但事实是她连自家养的那只灵宠都打不过。
她根本捍卫不了路家的荣光。
她只能跪坐在父亲面前放声大哭。
一如今日这般。
“我没用，我就是个废物，我什么都做不到！”
“这……”
白怜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原本以为琼明峰上就路宛童一人不是问题少女。
万万没想到她还是大意了！
“合着我就真是问题少女纠正中心白主任呗？”
丹毒有多厉害白怜是深有体会的。
她没尝试过，但游戏里的“白师姐”尝试过许多次。
轻则修为下降，重则根基受损。
更有一定几率“白师姐”会当场沦陷，变成不干坏事不舒服姬，进入被师妹们轮番“报复”的badend。
之所以说这是badend，而不是goodend，那是因为“白师姐”虽然活了下来，却要不停地遭受各种邪恶道具和邪恶药物的欺凌，再也无法保持自我。
反正。
丹毒挺吓人的。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白怜不禁想起了同样来自沙域的三师妹的遭遇，又想起了同样失去了父亲的二师妹的遭遇。
她看向路宛童的眼神顿时就柔和了许多。
她弯腰抓住了路宛童的手腕。
再这样敲下去手就要肿了。
她说：“路师妹，错的不是你，而是血刀宗，你没必要折磨自己。”
“不，是我，就是我！”
路宛童哭喊道。
白怜柔声道：“不是你。”
路宛童坚持：“是我！”
“不是。”
“是！”
“不……”
“是！”
“是你个锤子是是是！”
淦。
白怜顿时怒了。
她一般情况下很少生气，就算生气最多也不过咬咬牙，瞪瞪眼，然后在心底诅咒对付几句。
可今天她完全忍不住。
尼玛的，杠精就是欠收拾！
她一把揪住了路宛童的衣领，眼神凶悍得仿佛能一口吃下一个人。
“我现在就来给你通一通脑子！”
“我。”
路宛童刚张嘴，一大片冰水就从天而落，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嘶——”
少女双手抱胸，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怜冷声道：“现在清醒了？”
路宛童呆愣愣地点头。
哼！
╭(╯^╰)╮
白怜心里顿时舒坦多了。
但她也有疑惑。
按理来说这时候系统早就蹦出来发布任务了，怎么今天完全没有动静？
这不系统！
她只能先问：“那个血刀宗在哪里？”
路宛童下意识回答：“已经被灭掉了。”
哦？
“那你父亲呢？”
路宛童道：“我刚收到消息，父亲的伤势控制住了，短时间内不会再有生命危险。”
“？”
难怪系统没一点动静。
这不好得很么？
我去。
那你没事哀嚎个屁啊！
白怜很想揪着路宛童的耳朵大声质问：“你是不是故意寻我开心？”
别看我最近没事就烧水泡茶，写书作画，顺便还弹弹琴，泡泡脚，就以为我是贤妻良母型角色，实际上老娘超凶的！
那谁……
鸢，对了，还有纪师，都是被老娘吓死的。
就问你怕不怕！
白怜用力去瞪路宛童。
可瞪了白天她也没有从路宛童那收到任何反馈。
怕了怕了。
嗐。
她小声嘟囔了句：“我师妹她们的身世比你更不堪，但她们可比你坚强得多，你啊，还得多练练才是！”
“……”
路宛童怔怔地望着白怜。
老实说，她觉得这气氛不太对。
白怜难道不应该狠狠地蹂躏她这个间谍吗？
怎么反倒关心起她来了。
就听白怜解释道：“我也不是在指责你，人与人不可一概而论，有些人为了争一口气可以献祭爹妈，有些人为了爹妈可以献祭自己，你……倒也不必强行学某个人，修真啊，走到最后求的终究是真我。”
路宛童默然不语。
白怜接着道：“其实我还挺羡慕路师妹你的。”
“啊？”
路宛童呼吸一滞。
身为仙人转世的你有何必要羡慕我这种草芥般的人物？
白怜目视远方的云彩。
她眼中的云彩从不会像电视剧那样被她看成远去的亲人。
“至少你的父亲还健在，而我就不一样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早就淡去了对父母的印象，就好像……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白怜试图去回忆。
可她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她钻进了一个幽暗的洞里，她不断往前钻，她终于从窄缝挤到了一片开阔的新天地。
当她欣喜地去看时，她看到的父母只是在过去世界中照顾小白怜的那两人。
白怜知道。
那是“陌生人”。
她的孤独感便源自于此。
但庆幸的是，从她来到这世界的第一天，乃至于是她现身于此世的第一刻起，她就和师父相遇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时候，哪怕师父再怎么忽视她，她也不懊恼。
因为她把琼明峰当做了家，把师父当做了家人。
家人嘛。
总有一天会慢慢理解的吧。
白怜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路宛童却发现白怜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
她明明站得很近，却又让人觉得很远。
仿佛只要一忽视她，她就会跑到所有人都找不着的地方。
“白怜帝君，我，对不起……”
白怜倏地转过身。
她笑了笑：“你还是叫我白师姐吧，白怜帝君这个称呼听起来挺别扭的，你放心，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唉。
路宛童暗叹。
白怜说：“我才刚从外边回来，看到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就好。现在你是跟我一起回琼明峰，还是去清羽峰？”
诶？
路宛童忽然怔住。
白怜这话的意思岂不是她们的相遇只是巧合？
巧合……
那她刚才。
路宛童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我……我想先回清羽峰。”她支支吾吾说。
“也好。”
白怜点点头。
以她的速度带着路宛童来到清羽峰下不过一息时间。
“你回去吧，我也走了。”
白怜道了声别就要回琼明峰去休息。
但她才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了路宛童的呼声。
“白师姐！”
“又怎么了？”
白怜转过身，满是无奈之色。
“我……”
路宛童迟疑了。
她本想再问问白怜路过广通门驻地是不是真是巧合。
可这问题太刻意了。
她取出几枚下品灵石。
“这是白师姐上次借给我的灵石，我现在可以将它们还给你了。”
白怜摆了摆手：“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等你手头宽裕了再来找我。对了，说起来我还有向你道歉，我五师妹下手没轻没重，这段时间你应该吃了不少苦头吧。”
路宛童连忙摇头：“说不上是吃苦头。”
“嗯，下次再和佟师妹一起过来吧。”
白怜笑着转身。
她走得很快，只一瞬间就消失在路宛童眼中。
路宛童低头看着手心的灵石。
那白色的，圆润的，饱满的，躺在她手心的……
仿佛是白怜的笑容。
她的心轻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