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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行 第一千一十三章:竟然是她

亲信心腹匆匆而去,转而向望归楼深处行去。

谈光君慢条斯理地擦拭掉手中的鲜血,然后取出宽袍下的一只权杖。

权杖点地,两只手掌叠放于权杖之上,五个手指起伏相搭。

动作说不出的尊贵,又随意。

他双眸敛垂,不再言语。

方佑看着他手底下的那柄镶嵌着墨蓝宝石的权杖,神情有所惊触。

若他没有看错的话,这应该就是东天神殿中坛神主供执掌杀伐之权柄的权杖,为仙尊祝斩赐予了裁决之力。

谈光君身为神使,亦是尊仙君皇身边最具权利的伴神。

他也是唯一一个除了君皇乘荒之外,能够手掌此权杖的仙神。

今日,君皇大人蒙难于此,不知何故,竟深重神秘剧毒,痛不欲生。

神使谈光君亲临不说,还执权下凡入人间。

裁决神杖,可裁众生,更莫说一个小小的十方城了。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今日十方城不能给他一个圆满的答案。

即便十方城背后是钟华仙府,也决然不可能善了此事。

方佑隐约能够嗅到一丝大祸临头的意味,参与拍卖大会的众多修士也神情紧张。

尽管这位神使谈光君并未明确发言,严禁他们的自由。

可此时此刻,尊仙蒙难遭人下毒,在这般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下,谁也不敢妄动离去。

保不齐下场就要落得和那舞女一般,死无全尸。

那位心腹一去,便去了良久。

在这命悬一线的紧张时期里,那位方大小姐,竟是迟迟未至。

谈光君搭在权杖上的五根手指起伏得越来越快。

虽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众人能够感受到空气中那冰冷不耐的情绪。

看到这里,众人心中暗自感叹。

这位十方城的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流言诚不欺我。

这方歌渔当真是出了名的桀骜而不可一世,狂妄且轻狂。

当真是被方佑城主宠坏了,她莫不是以为谈光君至此,是容的她这般玩笑轻狂对待的吗?

原以为这方三小姐任性至少有个度。

却不诚想,生死大事面前,也这般无度地全凭心意。

天光渐暗,穹如淡墨,云霞如火。

出了君皇陛下屋子的谈光君竟也生生等了半个多小时,他庄严如磐石般的身躯一动不动,看上去好似耐心十足。

可在这片安静如死的望归楼里,每个人肩头却是逐渐转来一阵可怕的压力,如山沉肩,如海倾面,脸上一片扭曲。

无形的空间里,重势开始层层倍增,人们只觉得自己骨骼压得寒痛难当,仿佛有千斤顶在一寸寸敲打自己的骨头。

随着方歌渔迟迟不现身,那无形敲打的力度越来越可怕,众人个个面如菜色,只觉得万分煎熬。

秦慕青亦在其列,她虽符道天赋超绝,修行却也不过二十余载。

在这可怕的隐怒威压下,她早在肚子里将方歌渔骂了千万遍。

只觉得她是有意这样消磨折腾自己,实在可恨又愚蠢。

她以为,这神使的威风当真是这么好借的吗?

她这样消极怠慢,迟迟不现身将神使得罪,怕是接下来,可有些苦头要受了。

唯有金仙丰虚,眼底流露着自然不屑,神色泰然,就这样冷眼旁观着某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

莫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雕像般站着一动的谈光君,身体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手底下的权杖轻轻抬起一寸,复而无声落下。

百里安只听得颅内荡响起了煌煌钟鼎鸣音,体内灵力几欲沸腾,神魂动荡。

他神情不变,灵台之中紫电神符吐散玄玄符力,将那瞬然巨震的神音化解而散。

一收一放间,精神力消耗甚微,倒也并未受到多大的影响。

而立在望归楼内,上上下下一众人,修为稍稍跟不上的,皆如被镰刀裁稻般,纷纷捂胸痛苦倒下,七窍之中皆生生逼出猩红可怖的鲜血来。

对于场内还能站着的人不多,皆是人间之中数一数二的强者。

而谈光君深敛地眉目却是连抬都懒得抬一下,只冷笑一声,道:

“方佑城主,你的这位女儿,似乎不太懂规矩啊……”

方佑城主脸色苍白难看,正欲低首道歉,这时,自二楼悠悠传来一道薄凉轻盈的嗓音:

“在自家地盘上,这规矩该如何守,应当是做主人的自己来决定吧。”

听到这个声音,谈光君周身无形的威压总算是施恩般地撤散了。

他终于抬起目光,寻着声音看过去。

琉璃灯辉的映照下,那道纤细的人影半倚坐四楼栏杆间眺望睨瞰。

少女独有的脸颊弧度丰盈而柔软,眉目间却是与生俱来的傲慢与清贵,眼角额际贴着细闪的金箔梅花纹,衬得气质贵气逼人。

严妆,华服的她自栏杆间轻轻跃下,淡金色的华服翻飞如云卷,袖口衣摆拂风微扬间如水面渐生涟漪。

隐隐可见其间镶嵌着如月华星屑,晃得黄昏时期的望归楼煌煌明亮起来。

见此排场,众人不禁绝倒。

我的个大小姐啊!

你以为你这是要去参加什么华服晚宴吗?

眼下可是君皇中毒遇害,神使执权裁决而至,这般紧张的形势下,你竟还有功夫去梳妆打扮,磨蹭这么久。

谈光君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方歌渔,冷笑道:“方小姐倒是让本君好等。”

面对着人人敬畏的伴神谈光君,方歌渔却也势作常人一般对待,依旧一副眼睛长在天上的姿态。

“不请自来,即为不速之客,本小姐可并未让你久等。”

谈光君搭放在权杖上的手掌蓦然收拢,眼中山雨欲来:

“君皇陛下乃是尊仙之躯,却在十方城蒙难中毒,方小姐既为接掌十方城的未来之主。

态度如此敷衍了事,难道是不想给我东天神殿一个交代吗?”

此刻任凭谁都能够看出谈光君冷漠外表下所隐藏的雷霆怒火。

谁料,方歌渔却轻飘飘来了一句:“啊,你是说君皇陛下?他中了何毒?”

谈光君被隐忍的怒意激得气息隐隐有些不稳,他语气冰冷道:

“陛下是在十方城遇害中毒,方小姐比起将问题推给他人,难道不应该是由你第一时间去排查陛下所中究竟是何毒?

又是何人下毒陷害?!对待尊仙,如此消极怠慢,本君可是能够治你十方城一个不敬神明的重罪!”

此言一处,望归楼内隶属于十方城的符师宗室弟子,皆露出了恐慌骇然之色。

方歌渔面上却是不屑讥笑,丝毫颜面不给地说道:

“谈光君若想立威风,怕是来错了地方,敢问你是长了一个猪脑子吗?”

这大逆不道、张狂无度的发言,让全场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平日里对她百般纵容溺爱的方佑城主脸色都不由气得发青。

“混账,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为父就是平日里对你太过纵容溺爱,才将你纵得不知天高地厚!”

谈光君低低笑着,目光闪烁着危险的寒光:

“方小姐可知你今日该为你的所言所行负怎样的责任?”

方歌渔依旧是那气死人不偿命的不紧不慢的语调:

“那本小姐倒要问问这位谈光君了,本小姐一来并非医师,也非毒师,更非断案验身的仵作。

君皇陛下既已服毒,当是第一时间寻医师高手,查清他所中之毒,下毒之人又是何人?

你也知晓,本小姐只是未来十方城的继承者,如今年岁满打满算,也不过刚满十九。

而君皇陛下蒙难中毒,你这个活了不知几万年的仙人,受仙尊荣耀加身,执权下凡负责此事。

你身负要职,又是出了名地精通毒术,却想将一切都推到我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身上。

此刻君皇陛下面临着毒发攻心之苦,时间可谓是如黄金般珍贵。

你拖延的越久,这就意味着君皇陛下就要多受一份苦难。

本小姐并非预言大师,更不知君皇陛下会临至十方。

而谈光君神至望归楼更是事发突然,本小姐既要诚心接驾。

自是得盛装打扮一番,万不可丢了十方城未来城主的脸面。

可本小姐万没有想到,谈光君当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头猪脑。

我就打扮了一个时辰,谈光君竟就像个顽石般生生在这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怎么?”

方歌渔眼睛斜起,“若是本小姐今日不来,谈光君就要放任你家陛下在屋内疼死毒死,也要死等本小姐出现来给你一个圆满的交代?”

久居神宫的谈光君曾几何时见识过方歌渔这只毒舌小娘皮的厉害?

只见着她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自己迟来无礼的行为说得皆符合情理,情有可原。

反倒将他贬斥得一无是处,行事蠢笨,难堪大用。

谈光君只觉得自己有种被愚弄的感觉,他语气低压冰冷:

“简直是无中生有!本君临凡第一时间,便已经调查清楚,君皇陛下所中之毒乃是千刀万剐丹。

此丹毒虽不致命,服下之人,却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日日夜夜毫不间断地处于凌迟之极刑当中!”

方歌渔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道:“既然知晓所中是何毒,那接下来便该着手调查是何人下毒。”

谈光君冷哼道:“本君岂是庸能之人,在查清此毒的第一时间,本君曾问审侍奉陛下的那两名舞女。

她们二人口供一致,皆言明在毒发前夕,陛下只服用了来自‘一滴血’成员。

青枝所送来的一盏问花露,此人甚是可疑,本君要求严格提审此人之时。

这名唤青枝者,却是销声匿迹,显然是有备而来!”

听到问花露三个字,众人都流露出不言而喻的微妙眼神。

这堂堂尊仙君皇,寻花风月,竟还要用这等子辅佐之药来助兴?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比起众人微妙的神色,方歌渔却是神色如常,淡道:“可有调查问花露的器皿是否有千刀万剐丹的残余药性。”

谈光君扶着下巴,老实对答道:“本君亦有调查这一点。

奇怪的是,这问花露的器皿并未查到任何异样痕迹,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

那青枝既然光明正大地送上问花露,自然不可能愚蠢到留下下毒的痕迹。

毕竟他所谋害的,乃是天神尊仙,这份祸事的罪责,不论是他,还是他背后的势力,都承担不起。”

谈光君头头是道地分析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本来应该是要问责方歌渔迟到怠慢之罪。

怎几番对话下来,自己却被她带进沟里去了?

对于她的发问,就像是个尽职尽责的下属一般一一为她解答。

他可是昆仑神使,完全没有义务对她做到有问必答!

谈光君面色微恼,寒声道:“眼下不管那丹毒是否下在问花露中,那青枝都极为可疑,难道方小姐不应该先出兵全城搜捕拿下此贼吗?

还有那所谓的‘一滴血’又是怎么回事,本君简单地了解了一二,听说是近年来新兴崛起的一股妖盟势力。

妖盟?可笑!

帝尊令下,妖族并非自由之身,而是归于天道所管。

本君真不知,究竟何人敢如此放肆大胆,触怒天威,自我建立妖盟这种大逆不道的势力!”

方歌渔淡道:“若真如谈光君所分析的,那青枝当真会有如此愚蠢,光明正大地示好,投毒,然后畏罪潜逃?

谈光君,事实上往往摆在你眼前的证据,或许正是有心之人提前备好是想让你看到的证据。

可莫要管中窥豹,执着于那一孔之见,从而错过了真相。”

谈光君冷笑连连:“通过方小姐的一言一行,似乎对这一滴血颇为偏袒。”

话语之中透露着浓浓的危险之意。

方佑心口一紧,终是不好在继续沉默,不由说道:

“谈光君严重了,依我拙见,这青枝得抓,但小女所说的也并不无道理。

纵观全局,方是破局之道也。投毒者,或许另有其人也说不准。”

谈光君表情结霜,目光带着深深的冷厉怀疑:

“听闻这千刀万剐丹乃是禁药,唯有十方城具有资格炼制,用于列国刑罚逼供一道。

只是此丹过于歹毒霸道,百年间也就炼制这么一炉,且全用以拍卖之用。

这丹药既是出自于你十方城,本君很有理由相信,是否这一切就是你十方城布下的一个局,来谋害君皇陛下!”

这么大一个帽子盖下来,着实让人心神意乱,方佑勉强笑道:

“千刀万剐丹用处极窄,极难炼制,即便是我十方城的丹道大师也绝不会用以收藏。

每年炼制出的十一颗千刀万剐丹都会以拍卖的方式售卖出去。”

“哦?听这话的意思,可莫要告诉本君,这千刀万剐丹,亦是作为今日拍卖品竞拍?”

“正……正是如此。”

谈光君又问:“可是凑巧给那一滴血的青枝拍了去。”

“倒也不是,这千刀万剐丹是为望归楼九号房主竞拍所得。”

“望归楼九号房主?那是何人,还不快给本君速速现身!”

方佑城主面上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顶不住那莫大的压力,目光沉重复杂地朝着人群的某个方向看去。

在他的目光下,人群自分。

一片粥粥人头攒动下的尽头,立着一个身材纤细清冷高挑的人影。

那人白衣如雪,气质淡雅明幽不似凡人,纵然在众目睽睽的审视目光下,她黑白分明的冷寂眉眼间那缕超然物外的淡然与平静不曾淡散。

百里安看清那人模样长相,目光复杂地闪烁两下,似是心神有所震动。

九号房主,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