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身负大罪,为六道七界所不容的罪孽深重,万劫轮回都不可饶恕的罪人。
寻常修行者怕是仍至了此间荒城之中,其肉身神魂乃至意识,怕是一瞬间都会被此重宙大术撕成虚无。
扭曲的空间,自然无法传播声音与光线。
深埋黑沙之中的那个男人,沐浴着虚空与黑暗,唯有他身前的那把锈迹斑黄的剑,在这荒城之中,散发这淡淡的剑辉,好似即将熄灭的铁火余烬。
但无人知晓,这看似随时会熄灭在黑暗中的余烬剑光,已经长存九千年。
刚沦至此境之中的罪人们,在身受刑罚之时,对此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到深深地恐惧。
纵然耳侧听不到任何声音,可那抹残存的剑光,却是成为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缕光。
他们贪婪,迫切得死死盯着那道光,看着光前昏暗朦胧的男人身影,纵然那道身影死意很重,一动不动。
他们也仍旧觉得那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一道风景。
十年如一日,他们眼中能够倒影出来的光景,也仅仅是眼前黑暗之中倔强的光明一角。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会看着这副残微的景象,回归混沌的时候。
那个男人的手指,似乎……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们以为自己看错了!
拼了命的睁大眼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急切渴望他能够再动一下。
可是男人没有再动。
没过多久,男子口中竟是哼起了陌生乡音小曲。
“铜儿铃,黑儿花,白儿花,花开从折心,花败从折骨,融浓血,瞬万年,恶恨欢愉,三生三世,万法难解。”
语调并不怎么好听,细碎飘忽,仿佛是在风口之中被风声模糊了一般。
荒城之中的罪人们纷纷瞪大眼眸,心惊胆战,无法想象在余辉残剑之后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其声竟然能够破幽冥神法,穿透三十三重宙空间。
一缕声,便能让他们心中震惊,千年难灭。
光暗之中的男人唱完了古曲,呵呵一笑。
他的声音悠悠温醇,不似关押多年的疯子大逆,反倒更像是翩谦君子:“花即开于凡尘,万法不可破,我叶君乾身无长物,唯三尺一剑,斩鬼斩恶斩神斩邪!皆可斩得。”
他自黑暗之中,缓缓抬起头颅,死死圈禁在他脖子上的漆黑锁链似是被他这轻微至极却又大逆至极的举动触怒,嗡然颤动,其颤如山,整个荒城都在巍峨战栗。
其余罪人们身体豁然清朗。
只因三十三重术的威压顷刻之间,尽数加束于他一人之身,整个空间浓缩极致,像是一个贯穿天地的黑柱,吸纳了整座荒城的暗沙之力,尽数将他吞没其中。
男人呵呵一笑:“我要取先生留给我的剑,神,可拦不得。”
右手漆黑锁链之上的光华顺亮又顺灭,亘长如龙的四道锁链悄然化灰沙灭去。
一只枯瘦失去水分的手掌,破开漆黑光阴,握上身前近在咫尺的剑。
剑在手中。
余烬剑辉骤然大亮,犹如点燃夜黑的一把神圣火炬。
笼罩其身的漆黑光柱被万千剑意切扫而过,碎裂成漆黑恐怖的剑影。
半边身子埋于沙海之中的男人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掌则是怀念般
的轻抚剑身。
手掌忽然一空,并未感知道那把熟悉的剑长。
他沧桑的面容之上浮现出了丝丝苦涩,满是黄茧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断刃:
“我还真是该死啊,先生留给弟子的剑,竟然也同弟子这惨败的肉身一般,损于星沙之中了。”
他苦笑片刻,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笨拙地手脚并用着从漆黑沙海之中爬了上来。
而他的下半身,自腰腹以下,全然是一副森然白骨的模样。
“天界的死境星沙,原来也不过如此,九千年了,也不过将我这区区凡人之躯,腐去一半血肉罢了。”
男人优哉游哉地说完这句话,鬼域荒城荒城内尚且苟延残喘的罪人们,心情一时震骇,一时惊惧。
此人究竟是谁!
九千年岁月,莫说血骨了,就连轮回都能给你消磨得神尊大帝都难以寻回。
你在此境待了整整九千年,居然还说自己只是区区凡人!
黑暗之中,无数纯种大妖魔一时之间深深无言以对。
坐在黑色沙丘之上的男人没有理会四周朝他投来的异样色彩目光。
他哈哈一笑:“仗剑杀人,好久不曾如此了,今日出世,我必借那人间的血与花,来洗涤我剑锋千年锈痕!”
一语笑言言毕,男人抬首吸气。
刹那间,他竟是在这一气之间,吞吐出了山河日月之势,叠宙三十三层空间里,如虚无般存在的浮游元力,竟是被他深深一气榨出。
鼻尖白色气流萦绕,破败的衣衫无风鼓荡不休。
手中残剑破开长暗虚空,似是在极昼之中,劈开了一道天。
剑气长存不灭,扶摇直上,破开十八层地狱,听那恶鬼哀嚎撕心裂肺。
继而破开十王鬼殿,十方鬼神皆怒撼黄泉!
最后破开三途河畔,沉眠无数鬼婴巨树,婴啼锐利,八千里血红长河,煞戾之气遍荒布野!
男人身下白骨森森,两鬓斑白,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仙气风采逼人。
他一手御剑长游,脚乘九幽阴煞罡风,百万阴兵,十方鬼神皆不可拦。
带着一身罪枷,飞升人间,看那皓雪皑皑,山河壮丽。
十方鬼神怒容汹汹,深知不敌,便只好去请阴界之主鬼王。
谁知他们这位阴界之主分明是第一个察觉到鬼域荒城异变的,却偏做一副浑然不晓的模样。
鬼王浑身懒散地滚在一美人怀中,吃着美人喂来的水晶葡萄。
他懒懒掀了掀那双天生就有些阴森窄长的眸子:
“逃了就逃了呗,天界那群脾气又臭又冲的大佬神族们,万年之前在本座领地里设下那鬼神皆惧的死境荒城,本座早就心生不满了。
后来又接二连三地塞来一些他们都头疼的大逆罪人,让我阴界帮其看管,这一看便是万年之久,一点报酬都不给,更是过分至极!
这人自己长腿要跑,神族有他们头疼的便是,我们去操那闲心鸟事干甚!”
鬼王猩红的唇呸的吐出一串葡萄籽,冷冷一笑道:“若真闲的没事做,那家伙一剑破开了十八狱黄泉结界,若是恶鬼逃离人间,那才是我阴界的本职之失,倒不如先修结界。”
十殿鬼神面面相觊:“可大逆叶君乾逃离人间一事,是否要告知天界幽冥帝尊?”
鬼王依
旧是那副软啦吧唧没骨头的模样,神色愈发不耐道:
“告告告!有什么可告知的!神界那群鼻孔长在头顶上的苦瓜脸们,本就不待见我们鬼族,如今又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咱们与他神族,有着天地之隔,大老远的你也不嫌累得慌,老实待着修结界便是,区区一个人类,本座看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十殿鬼神暗自腹诽:看您那眉毛都快飞上天的表情,怕是天真的翻了您才是最乐呵的那个吧?
摊上这么个鬼王,也是在是没辙……
衣衫褴褛的男人御剑立于城头之上,他身上五道漆黑锁链已断,又抬手随意抽出深插在自家双耳之中的漆黑铁刺。
唯有对缝合双眸的黑色符线没有理会。
他缓缓抬首,轻嗅满城风雨,嘴角抿起一个柔和却无温度的笑意:“当真是久违了,人间。”
想我远离人间九千年,今日初遇,嗅到的竟是人血腥浓,烽火狼烟的疮痍味道。
嘴角弧度渐渐沉下,他手指轻抚双眸上的缝合伤口。
一缕血线慢慢自他眼角溢出,他声音轻喃如风:“先生所喜欢的人间,可不是叫给你们这群人这般欺负糟蹋的……”
……
……
风雪一程过山雨,潇潇微雨闻孤馆。
一双暗沉无双的眸子透过驿馆窗棂,远看群山连绵叠黑影,风雨大落之势,群山之上的乌云滚滚倾压而下,仿佛将那天压得极低,贴山而过。
无邪咬着手中的鸡肉汤包,汁水流了一手仍旧进食认真。
余光顺着吴婴的视线轻瞥了北方天势一眼,总觉得那边落下的雨,极长如无数把利剑。
看得有些压迫人心。
吴婴淡淡收回视线,苍白俊美的容颜在昏黄的灯光之下与往日一般,并无多大健康的血色可言。
看着桌案前属于自己的空碗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胖白包子。
她那双犹浸在腥风血雨之中的眸子不禁多了几分浅浅暖意。
少年无邪视线落在她那双干净修长的手顿了一会,以为她是怕弄脏手才迟迟不吃东西。
三两口将手中包子塞入口中,又拿起她碗中的包子喂了过去。
吴婴微怔,未吃只是轻笑道:“有传言,在大晋永安皇城中,叶家世子极宠他那位新选的世子妃,在他回城之日,亲自选妃,将她一步一步抱回了王府之中。
且在此之前,叶家世子次次夜逛青楼,都不忘带着他身边那位小黄侍,京都更有此佳话,叶世子喜好黄侍女子,夜夜青楼不饮酒不做乐,只是点了一桌子甜品,如投食猫儿一般投食于她。
当时京城权贵不解其含义,只当他这是在逗宠女子玩物,却不曾想这么一喂,就喂出了一个世子妃来。”
她嘴唇微翘,眸光轻轻闪烁,带着一抹难以明说的笑意。
无邪眉头轻蹙,虽然没有听懂她口中的叶家世子、黄侍、世子妃什么的,这些似乎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但隐隐地……
他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那目光,很赤裸,很侵略。
难怪晴姐姐会说,她看他的目光很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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