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兹!!!”声若雷霆,远胜神雷,迪特里希咆哮着,每当他要跨出断壁一步,一枚高爆弹便破空而来,生生将他盯着了原地,若是说真要生死相搏倒也简单,但海德拉明令禁止成员间彼此殊死仇杀,尤其是在这等紧要关头,谁又肯平白做了那只出头鸟?
苍灰郁色湮没于雨幕中,厚重的防弹玻璃窗不知何时多了个极规则的圆洞,不说也知塞兹·零究竟是如何夺取了这处城防军哨塔。炽热的反器材重弹弹壳坠落满地,海德拉三能力者的视觉增强范围里,向来只有活物与否。那些限制寻常人等的基因沟渠如长河之堤,夺道入海!
遮掩住面容的骷髅面巾已然昭示出了决心,巴雷特步枪根本不需调校,射击、换弹、换位,行云流水,一颗颗高爆弹时而拯救出狼狈奔窜于鬣狗群中的西蒙,继而封死了迪特里希移动。他衔着一枚十字架,但十字军又岂有他这般强悍?耶路撒冷非一天建成,却可由一场哈丁战役击败一天夺下!
他望向墨色天穹,天之将倾,自然嚎哭不止。
西蒙劈手甩开一头鬣狗,一朵血花飚飞,滚烫的紫血溅落,比最猛烈的毒药都令恶犬们止步。但这些作为肉畜的牲畜仍旧被兽性支配,在恐惧未起前,它们永不停歇。更何况,西蒙已手无寸铁。
他的左轮打空了子弹,他的匕首遗弃,他的鹰爪刀随着两根指头一道吞噬而下。哪怕这时给他一把步枪,他也无法开枪。是的,他如今只有五根手指。皑皑白骨皑皑白雪,风中飘烛。
但他永不止步。
纳尔维克与加里波利相距千万里之遥,他又如何允许再一次失之交臂?
瞳紫,越发凝深。
……
深邃,静谧的黑暗。
人最惧怕的并非是刑罚,哪些只是肉体之衰,殉道者们崇尚精神永生,何谈顾惜灵与肉?或者是向往光芒就必然躲避阴影,届时投入于此,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手背与腿侧来回摩挲着,发出了好听的“沙沙”声,这一贯是阿多菲娜最引以为傲的,在倾颓暮气的新世界,在变异腺体叠生的流民间,完美无瑕的躯体便是纯血神女的最佳佐证,倘若做不到鹤立鸡群,又何谈凤于梧桐?她捧着肩后一缕红发。
她看不见。
一束光亮涌进,瞬间,灿烈的赤红烧进她的红瞳,浑然一体。双腿一弹,她悄无声息地站起,屈身朝海德拉的殿下行礼。
“罪人莫尔芬,向您致以将死的敬意。”
一朵幽火自梅利萨指尖升起,悬浮在二人之间,这朵火苗是如此之小,只够照亮两人的鼻翼,但对于他们而言,已然极够。“现在,我是梅利萨,芬娜,我们直接开门见山吧。”摄政王低声说道,罕见的,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感情。
“为什么你要杀死突击者?”
“因为机会到了,我就动手了,仅此而已。”阿多菲娜回答道,她本就娇小玲珑,在摄政王前更是柔弱地像青涩少女,她微微昂头说道,扬起嘴角。“要是我与罗兰德对调位置,他也会这么做,说到底,他只是个莽夫,我甚至都不必动手,就让他葬身在哈里斯堡的十万加仑燃油里,你觉得我落在他手里,我会是什么样?”
“这就是你想要的胜利?”梅利萨说道,第二朵幽火浮起。
阿多菲娜酒红眼眸摄人心魄,没有瘆人的易形者指环,任何钢铁白天鹅都要在她面前自惭形秽,她“呵”了一声,骄傲道:“胜利就是胜利。”
“但你沦落为了囚徒,你的胜利演变成了杜福伦的胜利,又化作你的失败,莱弥亚的失败。”梅利萨顿了顿。“我知道你要召回西蒙·海耶斯,我本可阻止塞兹,不过我想,你是不会令所有人如意的,既然如此,你的选择,你们两个一起承担。”
梅利萨自嘲着散去了脸庞的雾气,但阿多菲娜低下了头,放弃了千古不曾一见得窥梅利萨真容的机会。“你看,我一直都很自私,永远都只挑最好的。”
“所以,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殿下。”幽火熄灭,梅利萨转身离开,在门合拢前,海德拉的摄政王叹息一声:“芬娜,时过境迁,亦如你非你,我非我。”
“不,我就是我,是我们成就了海德拉,而非海德拉成就了我们。”
永夜降临。
……
又是一发重弹射出,金属狂潮击碎了迪特里希骨盾,但这头继承了突击者衣钵的狂牛势不可挡,吼叫着跃上,猿猴般攀越着城墙高塔。往昔一有风吹草动便齐装披甲的城防军们集体失明了,许是面子挂不下去了,数挺高射机枪朝着天空打出一串串毫无意义的曳光弹,颇是美丽。
巴雷特再没能推入下一发子弹,塞兹掏出手枪一连速射,抵抗着迪特里希速攻,枪械专精在灵能辅助下,极为精准地奔向目标。是的,仍是西蒙身前,开辟道路。
一只巨掌倏忽截断了巴雷特枪管,塞兹反应极快,旋身撤出,双枪一指,食指在扳机护圈内疾成一道残影,两支手枪几乎倾泻了不下突击步枪的火力。
“吼!”然而这类9MM尖头弹如何击退得了突击专精强化到极致的迪特里希?只须圜身一抱,迪特里希瞬时合抱住塞兹,提起他狠狠一砸,任凭子弹在业已凝结成骨质的皮肤上来回跳弹。迪特里希毫无松手之意,死死箍住塞兹,一道撞破了哨塔围栏,坠下高塔。
“铿!”说是肉体凡胎,却是金铁交鸣,触地瞬间,塞兹屈膝一顶,间不容发地脱身一闪,饶是如此,依然是结结实实地承受了莫大冲击力,当即面若金纸,呕出一口血,单膝跪地。显然,方才的突击冲刺已令他内创不小。
“本来你是能接替莫尔芬继任易形者的,只要你好好在格莱瑟姆打一晚上桥牌就行,为什么你非要来趟这个浑水?”迪特里希轻松爬起,但他没采取进一步动作,甚至连头都没回,因为他清楚,塞兹纵然不擅长近距格斗,击败他不难,杀死他不单是代价与否,更是要惹火上身,海德拉的高阶能力者之间明文禁止仇杀,这一纸空文建立在高王陛下与摄政王殿下、血统史官三人碾压性的血脉里。
鬣狗群压根不敢近前,老老实实地隔开了数百米,紫血者跑不了太远,迪特里希也知道。既然共事多年,他更清楚塞兹·零是何等人,让一个骑墙中立者掉转枪口,再让他回心转意不啻于自我否决。“届时海德拉无意义的内耗会降到最低,没有了阿多菲娜·莫尔芬兴风作浪,斯坦霍夫孤掌难鸣,殿下自然会压制联合派,算了,你也只是舍弃掉你本该有的奖赏。”
“刷……”塞兹举高了双枪,两只空弹匣滑落,插回了枪套,看上去赤手空拳。那些苍灰深紫灿红的颜色萦绕在瞳侧,他摸索着抹下了骷髅面巾,取出了一根香烟,然后很快地被暴雨打湿,自然,无论他怎么指尖燃出火苗也打不着烟草。于是他叼在唇边,悠悠说道:“我不懂政治,也不想管政治,海德拉赋予了我新生,我不愿看着手足相残,而我的朋友……我早就众叛亲离了,莫尔芬比谁都执着,就当……还她的欠债罢……”
“海德拉不会给人第二次选择,从今往后,你会寄人篱下,再无出头之日。”迪特里希转动着双臂,很快变得瓷器一般嫩滑,雨水越发冰冷。
塞兹闭上眼睛,这个沉默寡言的海德拉没有回话,而是低低喃喃道:“我怀念那段日子……”
“明天将启程远航,当天刚发亮,在那船尾上,只见蓝头巾在飘扬,再见吧,亲爱的城市,明天将启程远航……”
“再见吧爱人……我将启程远航。”
雨水扑打在落寞者脸庞上,怎么能分辨出泪水与否呢?大概在这个雨夜里,苍老的灵魂禁锢在年青的躯体里,想必他仍是怀念着许多年前那次偶遇,某艘伊利湖小渔船救起了一个红发少女,大概,那也是一个雨夜。
……
“静静的海港上,水波在荡漾,夜雾弥漫着海洋,浪花敲击着故乡的海岸,远远的手风琴声悠扬……”来时数以万计的士兵,聚集在港口时只余数以千计,飘雪而更显空旷的港口,几艘运兵船敞开了怀抱,带着他们扬帆远航。
来时是拥挤的,归是坐不满的。西蒙坐在舱室内,随地扔下背包,只有他一个人,又是他一个人。
再没有血滴落,他的血流干流尽,他的视野模糊,有人在向他招手,也许是灿红,也许是金白,她们轻轻呼唤着,欢笑着,在彼方尽情歌唱。“当天刚发亮,在那船尾上,只见那蓝头巾在飘扬。”
血液冰凉地如同北海,一千年以后的瓦尔哈拉里,殿堂空寂,女武神佩剑守于松加德门外,等不来英雄。又或者是她拒绝了无数人,通向世界树的路途,岂能有凡夫俗子?
Ps:文中出现的歌曲是前苏联的《海港之歌》,本义并不是船歌,更接近军歌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