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时候就一定相信后面的钢铁军不是来宰了你当军功的?我记得一个黑旗装甲兵的人头可值他们内部一百功绩点,要是兑出来,也有大几百了吧。”西蒙伸手取过煮的“咕嘟嘟”响的咖啡壶,给四只杯子倒上,黑色的汁液里稍稍折映出西蒙军服肩章的金色横杠,正好像是往杯中放进了一块方糖。西蒙领到这套钢铁军少尉军服时,所有人都看懂了他为什么在笑,但无一人看懂他为什么转身落寞
他战前只是一个上士啊,许多士兵终其一生也只能在士官这个军衔徘徊,越到了尉官,他就再也不是一个随手可以消耗,不是1后面无数个零,而是1后面几个零,他成为了一名军官,哪怕只是一个虚职。
这不是西蒙想要的军队,既然世界也不是他想要的世界,为何要再介怀?
不论他眷恋也好,痛恨也罢,那个叫做联盟陆军的组织,都已经消逝了,随着核爆的烬风毁灭。
好人全部死在了斯大林格勒,每一个幸存下来的士兵,都该庆幸曾有4月的奥德河。
马尔科躬了躬腰,接过马克杯,不料还没吮到嘴里,一条毛糙糙的大手就从顶盖上冒出来,一把夺了过去。“嘿!巨人!你能不能动作轻一点?”马尔科愤地掸着上衣四处溅落的咖啡滴,抬头骂道,从退役龙湖佣兵混进了钢铁军,这可是多少后街佣兵的毕生梦想?
“啊哈,那不是还有一杯么?光头?”普通的全地形车肯定是塞不下乔纳森这条巨汉,非的是派拉蒙掠夺者才够用。马尔科舒舒坦坦地舀了砂糖,搅拌着咖啡,都是军用品,战争进行到了最终时刻,钢铁城如今施行了战时体制,严打黑市,很是捞了一批紧俏物资补充进军队。
“钢铁军至少都是文明人,军官们不少都是从钢铁军事学院出来的,总比十字军那群狗腿子明事理,看得出来枪火骑士被我们撵了一路,不过也的确是有动了杀了我们仨算人头的心思。”拉米雷斯一把扯来了糖罐,不顾被烧成了鹅蛋光头,现在才长出了几撮黄毛的马尔科叫唤,在四个人里,论力量,乔纳森可以干翻他们所有,论敏捷,西蒙可以干翻其他三个,论经验,有个龙湖T3指挥官。马尔科有气也能忍着。
顺了一圈,西蒙拿了糖罐,不过他偏向于喝黑咖啡,提神,省的甜了打瞌睡。“然后呢?”
“然后啊,我说杀了我,你们会漏了大鱼,枪火骑士跑了,于是钢铁军搜了那辆M1坦克,确定是真的跑了,开着雪橇车往芒兹维尔追去了,话说你们两个也只能往那个方向跑,后来就发现头儿你躺在个雪坑里,一脸陶醉的不晓得看见了什么……”拉米雷斯比了个姿势,闭着眼睛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给西蒙一巴掌推了回去。“我追了半夜,活着都算好了。”
西蒙晃了晃包着绷带的手掌,几根因为冻伤切除的手指开始因为海德拉的重生药剂缓慢生长,恢复地和青春期少年的手指一般,脚掌也是。值得一提的是,被千面者注入的毒素,因为重生药剂暂时停止蔓延了,虽说没有彻底消失,但已不再妨碍西蒙,好似千面者料到西蒙会打这一针似的。
然而西蒙很清楚每一份慷慨背后都是有价码的,今天伯恩哈德舍得用一支重生药剂,明天等西蒙完成了海德拉授魂仪式,就要还账了,况且伯恩哈德背后的巴里莫尔家族已经知道了肯特堡避难所,那么也就意味着,水越来越混了。而他,就是风暴眼。
“我艹……”马尔科眼巴巴等来了糖罐,决定拧开盖子一口气倒下去时,好死不死突然一个大颠簸,所有人的咖啡都撒了。气的马尔科捶胸顿足。
“发生什么了?”拉米雷斯探出脑袋,车外的乔纳森瓮声瓮气回道:“履带卡泥里了!有手有脚都下来!帮忙推车!”
“老天爷……”拉米雷斯按住了要起身的西蒙,说道:“你还是别了,你的肉没长好。”说罢打开后车门,泥泞一下子就陷到了腿肚子,这辆专门配属给西蒙小组的全地形车(轮胎由履带组成,硬路圆形,烂路展开的悍马)发动机怒吼着空转,伴随着士兵们喊着号子的“一二三。”
西蒙倾身透过防弹玻璃看去,荒原上的灰白色褪去了些,融雪后黄绿色的烂泥成了更危险的沼泽,吸血虫、蚂蟥、沼栖妖、苏醒的雪蟒构成了旅者望而生畏的绝地,任何车队都要沿着战前公路路基行动,77号州际公路近年来一直得到了大湖工业区修葺,但每年四月的融雪季都会严重损毁公路,但好歹通过车辆是不成问题的。
“好,我数到三。”乔纳森抬着深陷泥中的后车轮,朝着推着后车杠的几名大兵比着手势。
“一!”乔纳森粗如普通人大腿的手臂肌肉虬结,脸涨的通红,数吨重的全地形车竟是被他硬生生地给托起来了。
“二!”轮胎出了泥。
“三!”后边的人奋力一推,总算把车给推上了路基。
“我艹!我的靴子、裤子!”马尔科哀叫着,下车一趟能保住衣服是不可能的,这会儿上至钢铁军统帅下到列兵,没有拥有一双干袜子,一件干衣服,能保住蛋不被蚂蟥盯上就偷着乐吧。马尔科靠坐在车边,刮了一团团黏稠至极的烂泥。
“不会太远了,我们晚上就能在坎顿旧城扎营,要是天气好,我们三天内就能回到钢铁城了。”西蒙膝盖毛毯上摊了一副简易地图,他虽然是名义上的尉官,但花费了无数人命、物力财力测绘出来的军用高级别地图依然不可能交予给一个尚未彻底成为海德拉的预备成员,如果西蒙愿意,伯恩哈德弄几个漂亮姑娘都是举手之劳,唯独各种形式的地图不会松一丝口。
咖啡洒了,几个人攒了好几天的咖啡配给也凉了,马尔科端着马克杯,恋恋不舍地舔着杯壁残存的几滴咖啡,长吐了一口气说道:“真想回到F区,弄一盘炖肉土豆泥,配上鱼子酱,然后来一箱密尔沃基牌啤酒,晚上叫个姑娘暖床,人生就完美了。”
本就行驶缓慢的全地形车突然停住了。“要命,这条辅路怎么被堵死了。”雨刷器扫下了挡风玻璃一层又一层的污垢,司机反身越过车厢。“我去看看前头搞什么事情,运输车队有优先权的!”
西蒙使了个眼色,拉米雷斯会意,跟着一道下了车,后面跟着停住的车辆鸣着喇叭,解冻月份里,再好的路面这样人踩车年碾马踏,又长期泡在水里,不坏得快都是有鬼,往年钢铁城还会雇沿路游牧群落清理77号公路,战事一起,夹在钢铁城与哥伦布之间的流民团要么从军要么拖家带口迁移,光是西蒙一路所见,公路路基大面积塌陷,不少地方甚至需要工兵出马修缮才能通过。
钢铁军的燃料并不宽裕,明文规定不到夜晚不许开暖气,一月最冷的时候都禁止,何况如今的4月?西蒙揣着保温瓶在兜里,搓着手哈着热气,看着车窗外一列列徒步行军的辅助兵,以及一根绳子串起来押送回十三市镇奴隶市场的战俘,十字军战俘都是青壮年,没病的还有机会去血汗工厂无偿劳动,至少有释放的机会,而有病的命运定死了,要么拉去克利夫兰旧城区清理废墟,要么投到湖妖养殖场。不养无用之人、
“我当初带你们出来的时候,许诺圣诞节就能回去,没想到现在才只有我们四个活着。”西蒙忽然说道,谈不上多大伤感,但他不是元帅也不是将军,只是个小小的游骑兵上士,做不到战友死去而无动于衷,一道系着脑袋挣命,冬去春来,也就这么过去了。
马尔科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是最有资格发言的,死在芒兹维尔,间接救了西蒙一命的法斯特利就是他的亲外甥,小队里的佣兵大多和马尔科沾亲带故。“我习惯了,头儿,至少你会付他们抚恤金。”
就这么一句。西蒙都没从马尔科眼睛看出什么悲哀,抚恤金,战前的军人天经地义的权利,但在此时,只有酬金,西蒙能拉到一支战力不错的队伍,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惯性地把阵亡金放在酬劳之外。在这个时代,人要活下去本就很难,要活的有尊严就更难,究竟是做血汗工厂的二十元一天,或是去搏命做佣兵,他们的选择太少了,钢铁城外城墙堵住了废土变异生物,黑墙堵住了战前战后的联系,终其一生,绝大数人的愿望也无非是吃饱,仅此而已。
春雨叮叮当当地敲击着车顶,下雨了,酸雨,西蒙十指交叉,垂着脑袋,望着雨幕里灰蒙蒙的队伍,披着雨披费力跋涉在淤泥中的人们,枪挂在胸口边,尽管是春天了,灰白黄绿,毫无一抹亮色。
渐渐的,在西蒙钢蓝色的眼瞳里,跃出了一株枯树,他看见那棵树,有一片翠绿的叶子。应该会有蝴蝶的,他想到。毕竟,这是养育过他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