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意义上来说,阿斯特丽德已是第三次见到半月湾军事避难所。当然六十年前这座半融化的冷峻后先锋主义雕塑还是一座符合现代工业精简之美的海上钻油平台。
“总部,这里是‘保罗·琼斯’号导弹巡逻艇,请求验证并进入浮港。”舰桥内控制台红芒闪烁,意味着通讯已然加密。啊斯特丽德透过舷窗,目力所及之处,只有一望无际的铁色海洋与那座看上去废弃的战前勘测钻取平台。
几分钟后,通信官拿着一份文件走进了舰桥,将具体的进入位置、识别方法交予了舰长。海军的花样真多。阿斯特丽德扫着破译后的信笺。巡逻艇以最低时速环绕着钻井平台,停在了倾颓吊机前,废气燃烧塔不知熄灭了多少年,这片海洋从前是人类无穷的资源宝库,如今却再也不是人类的田园乐土,大自然铺就的高速公路成了一朝一夕回到白垩纪凶兽的突变生物栖息所。八千万前是恐龙的时代,一朝一夕?大概是眨眼之间吧。
无形的电波覆盖过了巡逻艇,阿斯特丽德泛起微微的眩晕感,她很熟悉这种感觉,机甲步行穿过帝国布设的电磁封锁网时便会遭到一定程度的仪器紊波,她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知晓电子迷彩波的运行机制,她只用了解这是必要的安全设施,使得敌方侦察行为一无所获。
战争仍在继续,况且,也不会有人坐上谈判桌,添置天平砝码。
随着电波铺散,沧桑濯洗的钻井平台摇身一变,新娘揭下了面纱,巨大的机械齿轮滚动咬合之际倾泻/出粗如合抱杉树的水柱,凝峙的重型防核爆壁垒仍旧在核战争来临的那一刻受到了创伤,晶亮的壁膜便是铁证。液压操纵杆驱使着钢铁堡垒的门墙潜入海中。“琼斯号,你舰获准进入四号浮船坞。”通讯官跑前跑后,舰长吁了一口气,显然轻松了不少,舰长看着仰头也不可尽览全貌的半月湾基地,感慨道:“回家,真好。”
“是的。”阿斯特丽德也如此说道,但她莫名忆起了少女时的一次度假。外祖母坚持带宝贝琳达去斯瓦尔巴群岛欣赏极光,顺便讲述讲述悠久的北欧历史,然而外祖父则是位热衷遗迹的考古学家,难得外孙女跨越重洋来到身边,外祖父询问小阿斯特丽德喜欢自然极光或是想去参观特隆赫姆的潜艇基地。老教授任由外孙女摘下了他的单片眼镜,轻声说道:“向你的外祖母保密,我有特别通行证,就咱们两个,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去德国人的U艇里转转。”
所以这就是个很严肃的哲学问题,我为什么是陆军少校呢?阿斯特丽德习惯性地拢起鬓发,她并不想念遥远的另一个家,甚至有些庆幸外祖父外祖母正好在战争开始前几月双双失踪于北极圈,生于冰雪,死于冰雪,你们应该是圆满的。巡逻艇开进了浮船坞,堡垒门墙阖上,落下的水帘将巡逻艇淋了个透湿。
就像放在篮子的一颗鸡蛋,浮船坞围板升起,船坞渐渐向海底潜去,隔着一层厚重钢板,阿斯特丽德看不见却想象得到万钧海水悬于头顶的场面。巡逻艇被装在了一只小铁盒子里,轨道轰隆声震耳欲聋。身处黑暗,但巡逻艇仍旧按照日间航行状态,廓灯未开。很快,礼物盒解封了,光明乍现,喧哗熙攘的人群骤然呈于眼前,创世纪里的诺亚方舟实实在在地展开,巡逻艇边即是一艘万吨级的载机巡洋舰,浮港人员宛如蚁巢工蚁,火花瀑布奔腾进抽干了海水的干坞中。,叉车吊机林立,卫兵们持着步枪迈着正步走过宽阔的泊地,他们在基地铁路前停了下来,静待窄轨铁路的列车经过。战前标准的海军基地,一个岸上,一个水下,天壤之别。
“欢迎回家,约瑟芬小姐。”阿斯特丽德愉悦的心情瞬间降了个档次,老师是故意的么?她忿忿地想道。迎接阿斯特丽德的不是别人,正是波莉·帕特洛,威廉姆斯中将的首席女秘书。她不累吗?阿斯特丽德腹诽道,告别了舰长,船员们需要完成严格的消辐程序才能回到二级战备状态,若是体检不合格,极有可能掉入三级预备状态,在重新编入作战序列之前,三级人员都得忍受次等配给与权限。
“我不是小姐,我是你的长官,中尉。”阿斯特丽德掏出大檐帽戴上,爪握利剑与橄榄叶的双头鹰帽徽。她的作战装备全部封装完毕,送入机甲部门维修,要是她愿意,可以自个儿添加附挂、涂装。她瞥了一眼小奶牛紧绷着的外衣,这贱货是不是有暴露癖?她想到。
“我很抱歉,长官,中将经常向我提及您,他总是称呼您为最优秀的淑女,如有冒犯,我万分抱歉。”帕特洛哪里有抱歉的意思,臂弯搁着一摞文件夹,头昂起的弧度简直与阿斯特丽德一致。她在宣示主权?真难为情,我早在六十九年前就认识尚是少将的乔治·威廉姆斯,你有什么资格跟老子摆谱?我真应该当场把这头蠢奶牛剥个精光!让人好好瞧瞧这是个什么货色!
“无妨。”阿斯特丽德微笑着竖起手。此事容后再议,我可以叫个人夜袭嘛。小奶牛浑然未觉阿斯特丽德碧色眼瞳的暴风雨式平静,她款款地朝升降梯走去,一路上仪态万方地点头致意。“您是想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面见将军?”小奶牛满面春风地扭头说道。
“我要立刻向将军汇报情况。”数百根墙柱支撑着穹顶,又是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升降梯。电梯门阖上,帕特洛输入了密码,点击着到达楼层,她露出了内行人高深莫测的笑容,回答道:“那我建议您洗漱一番穿戴整齐,泰兰上将素来讨厌衣冠不整者,我会联络人给您准备军礼服……”
行吧,针孔摄像头?算了,不在乎。升降梯落进隧道中,透明舱门是深峻的工业料层。阿斯特丽德一只手搭上了帕特洛的肩膀,贴进小奶牛的耳边轻声说道:“你是在和我摆谱?”不待她回答,阿斯特丽德的手就抓进帕特洛的军装套裙里,从哪买的?还是说这玩意来自于六十年前?她想到。
“你一定特别喜欢这样,说,你多久这样疼痛一次,一天?一周?一月?嘘……”帕特洛秀美的脸庞顿时扭曲一团,阿斯特丽德突然发现了她犯了一个小错误,于是她当即一记结实的勾拳打在帕特洛的小腹,打得她俯首帖耳瞬间跪伏,阿斯特丽德怜悯地看着无声地蜷曲在地的小奶牛,说道:“没事,你叫吧,反正也不会有人看见听见,而且真有人看见这一幕,他们也会很高兴。”
“将军……”帕特洛嘶哑着开口道。“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说话呢?”阿斯特丽德踩在女秘书的脑袋,棕褐色发丝铺洒,她弯下腰,审视着帕特洛小姐,唉,我一只手压根不够用啊。她想到。
“将军们坐在轮椅上,你可以大晚上在他们的枕头边抱怨抱怨我的行为,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说,因为,我不仅是个少校,还是胜利女神,而你,屁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