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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秀十年事 第三章 洞箫

宁静院中,一曲箫毕。

“既然回了,且留在京中吧,看看情形再说。”

江一草笑着看看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妇人,将手中长箫递还与她,恭敬应道:“易姨这般久没见侄儿,头一椿事儿便是要听曲子。这还罢了。难道头一句嘘寒问暖便是这般?”

这位中土朝最有钱,或许除了深宫里那位太后外也是最有权的妇人,长盛易家家主轻声道:“阿草,不要怪我把你从边城拎回来。”

“如何不怪?”江一草话虽如此,笑意依然。

易夫人一笑,柔声道:“你还是没有懂你自己。记得当年你在长盛少年气盛,比现今却是骄傲多了,那句话我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缓缓复述着当年那少年郎的话语:“我不愿意处处按着世上所谓的道理行事,要知我可不是别人的徒弟,我本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帝师卓四明的徒弟。”轻轻倚在椅上问道:“我可有记错一个字?”

不待江一草回答,又自言道:“不按世人所谓道理行事?何种道理?复仇?杀伐?还是阴谋?这些不是道理,乃是世人天性,任谁都摆脱不了,你也一样如此。”

江一草抿抿嘴,无言一笑。

“我知道你此时心里想着何人。你想说这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他挟绝世之功,却窝那荷香院里听箫声半载;以逆天之力而行躬耕之事,一往小镇便自在……”易夫人凝目望他:“可是你要记住,世上只有一个帝师卓四明,永远只有一个!”似触动了什么经年之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任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也学不来的。”

“我并不是想逼你进入这场争天下的游戏,只是点醒你,把你自己隐藏了多年的念头赤裸裸地剥开给你看罢了。不要说什么一心只依山林的话。你带着我那女儿行遍天下,十四岁入东都,便救了当时落难的世子宋别,当今威震一方的望江王爷。这些年在你和宋别的打理下,望江真是好生兴旺,试问天下人,谁会相信那个望江半窗中最神秘的江二,会是一个甘于平淡度日的人?”

易夫人将这些话急急道出,似有些倦。江一草趁着空儿插言道:“若我说这真的只是巧合,您信吗?”

见这妇人闭目养神不语,江一草摇头苦笑,心道这天下真是造化巧妙,当年与大哥大嫂的偶一遭逢,不仅惹得自己十年里违着性子为望江郡劳心劳力,更成了自己少有奇谋,胸有隐志的佐证。

寻思良久,忽地问道:“一直不明易姨为何对小侄如此上心,若说是我这身份,我倒是有些奇怪,前年在京中曾经见着熊凉为天香楼讲书,以凉哥儿的性子,想来不必您劝他,他也是愿为您出力的。”

“记得当年卓先生在映秀收了你们一干流浪少年,并不曾真的教过什么,只是由着你们性子,随便教你们耍文弄武,乃至植花莳药,天文地理。熊凉当年便是只好讲古,才被送去高唐淡水先生处,方躲过映秀一夜的兵灾。而你却出奇……”易夫眼中奇彩忽现:“只有你身上有帝师当年的气息,那疏懒之性子,猜测不透的神情,一身精妙武学,甚至方才那清丽箫声,与当年的帝师又有何二样!”

“或许你以为我要借望江之力,甚至还想把西营舒不屈拉进这趟浑水,可是你错了,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直至今日,我也不知这些年里你身不在望江,却是用何种途径与宋别保持关联。舒不屈甘为你之故,封了新市城,你二人又是何时有的默契。观细柳镇、新市两处的行事,你对按察院的了解,甚至还在我易家之上,试问这是如何做到?如此有大城府、大秘密、好手段之人,我易家既想重新振作于天下,又怎能不用?自然……我也不想探究你的秘密,只是我家春风与你感情如此之深,待我百年之后,诺大的家业也只能交到你手上。我想,你总不会让你妹妹来操这些心吧?”

江一草听着她如此说着,笑着摇头道:“后一段话本不必说。”定了定神,下一句话说地出奇缓慢:“请易姨为我解惑。”

“讲。”

“此番易家入京,与圣上私下携手,究竟所为何事?”

“新皇登位,东都势衰,莫公垮台,太后……让她去后宫赏花吧。”

“有何恃?”

易夫人静静地看着他:“兰若寺,映秀之冤。”

江一草面色微变,愣了会儿后摇摇头道:“大谬!”

易夫人却是一笑道:“见你听着兰若寺三字后的表情,倒是让我着实吃惊了。这天下本无几人知晓的秘密,本应高坐皇城的人物,却只引来你淡淡两字……阿草啊阿草,你给我的惊奇实在是多了些。”

江一草一脸平静,听着她续道:“当年映秀一夜的始作俑者,又如何脱得了干系?莫言和劳亲王,身为神庙大神官,却滥捕功臣,又如何逃得了律法之治?”

“只是您想过没有,太后掌朝政已有数十年,谁能动她?势力盖天的神庙三大神官,其中二人一是她殿下之臣,一是她娘家之兄,更何况还有那个一直隐在暗处的人物。”江一草讲到此节,面上不由露出一丝莫名之色。

易夫人却没有在意他的最末一句:“莫言以大神官之尊,掌按察院也有些时日了,只是那处如今也不再是铁板一块,缝隙渐现矣。而至于东都那面……圣上的意思,是希望宋别能入京。”

江一草微笑道:“末了,仍是这般。只是既便如此,皇城禁军始终在罗瑞行的手上,而此人却是太后的死忠之臣。另外京营又如何处理?骠骑军大营驻在河台,回京不过十来日路程。放手吧,若您所恃便是这些,那便放手吧。”

“何出此言?”易夫人面色稍异。见江一草神色黯然却不回话,不由温温一笑道:“自然有让这些人化为冬日寒蝉,不敢多动半分的办法。当年帝师卓四明是何等人物?若说是天下一言决倒也不是多夸张的说法,不料却因谋刺先皇这一莫须有之罪,最终成了那黑石柱上的三个阴文小字。”

她身上那件银袍大绣的衣袖此时微微有些抖动,黑眸清亮:“试问若本应死在帝师手上的先皇,这十年里都好端端地在兰若寺静修坐禅,天下人又将如何!”

※※※

此事入耳,坐在易宅中的江一草仍是一脸笑意,唇角微翘。

易夫人端起茶碗,将这自己早已知晓的事情的余震舒缓开来,沉默半晌后道:“阿草啊,想你家先生为国为民,驱西山,抗北丹,实为我中土第一赤诚之士,不料最终却冤死于映秀镇中。而太后临朝,对北丹唯唯诺诺,割地赔款,早已惹得天下沸议。两相比较,何人更得天下归心?若兰若寺里那人的身份被曝于天下,弑君一事自然成为中土史上最大的笑话,映秀冤案自然得以昭雪,你再以帝师亲传弟子身份举高一呼,又将如何?”

江一草忽地愣住了,面上浮出极古怪的神色,喃喃道:“民族英雄?力抗外敌?”

易夫人异道:“阿草?”

似方醒了过来,江一草一笑道:“无事,终究不干我事。”易夫人没想到此子竟是油盐不进,不由恚意渐起,却听着面前的年青人静静道:“圣上要救先皇,您要兴易家,确实不干我事……妄兴此灾,却是结果早知,也莫要怪我提不起兴致。”

易夫人见他行事言语透着古怪,不由暗自揣忖,半晌后方道:“或许你不知,如今这局面却不是掌在我的手里,而是在那处。”指指皇城的方向,“掌在那少年人的手里。”

江一草又摇摇头,忽地觉得自己今日总是在摇头,不由苦笑道:“我自然知道是那少年天子不甘生父被囚十年,想要出头。”心知太后与少年天子,终将因被囚在兰若寺里的那位极尊极贵的人物而翻脸,这不可能是自己所能左右的,半晌后方道:“终究只是朝局之争,又与我映秀何干?”忽地似通了某个极重要的关节,面上神情一松,眉角不自禁地捎上了几丝嘲弄之色。

“似先生那般人物大概世上是不会有了,不过我江一草却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之人。或许在旁人看来,我倒有几分隐士之风、笑看恩怨的感觉,如此看法倒是可笑了。我本平常人,仇恨心中种,自然也是抛离不开。只是少年时在镇上曾学得打梨之时,莫要伤着梨树的道理,一心以为家仇乃是私事,总不好牵连不相干的人。只是此时看来,当年映秀无人问,却不料如今却成了他人的香馍馍。且由你们去争吧。世人当年不怜我,今日我又何必复叹世人忧患多。腰间自有刀,当快意时自有快意途,只是我之快意途,如今细细想来,倒是那江湖上热血男儿的想法多些。”

他咧嘴自嘲一笑:“一人不识自己,真是可笑啊可笑;而这天下人却不知这天下是在何人手中,又如何是可笑二字便能了算的。”

笑声中竟多出了几丝狂意来。说罢长身一躬,告辞而去。

走出易宅大门,迎面风来,扑地他一脸清新。江一草仰首望天,用低到自己都快听不到的声音念道:“京城将乱,先皇将出,待这事闹将起来,除了你和那位太后,世上何人能收拢这一切呢?倒是要拜那少年天子之赐,这一干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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