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檀溪岸边,无数的血污尸体把这林水相依之地打扮的分外诡异,风景不复旧时。萧如姑娘的花舫已经慢慢燃了起来,不知落在这位京师最红清倌人的眼里,这黑烟可算袅袅?
泰焱将衣衫下摆撕掉,紧紧捆住自己胸肋间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静静说道:“趁机入水走,能走几个,便是几个。”杀气盈身的红石铁卫们,正准备将皇帝杀死后轰轰烈烈地战一场,忽听此言,不由愣了一愣。
泰焱一声闷哼,右手化掌为爪,深深插入燃着火苗的船舷板上,功力疾出,竟生生将那一长块木板生生掀了起来,右臂一振,便把这块火苗吞吐的木板向岸上掷去。
呼呼风声中,船舷板横横向岸上飞去,数丈长的木板带着肆虐的火苗,又带着晴川怒龙毕生功力,破空风响,火苗如同乱发直刺四方,哪里有人敢来阻挡,顿时,岸上空出一大片空地来。
更出人意料的,他竟紧接着将手中的少年向岸上远远掷去,少年被笼在袍子里的身子在空中高高地划出一道弧线,引得岸上众人一片哗然,惊呼者有之,欲施轻功跃救者有之,暗自祈祷的人更多……包围圈乱象顿现。
岸上两个人影忽地冲天而起,闪电般向皇帝冲去,险险把皇帝抱在了怀里。
“走!”
泰焱劈手夺下身边一个铁卫手中的长竹杆,咯喇一声从中断开,丢下一个字,下一刻人已掠到了岸上的空地,脚尖一点,不作丝毫停留,身形便如苍龙般纵至半空,竟浑不顾下方大内侍卫的兵刃在自己身上划下深深伤口,双手上下紧握竹条,举至身后,带着这势不可挡的气势,向着躲在人后的刘名当头打去!
此时林秋梧与温老公正在天上抱着安然无恙的少年人满心欢喜,哪里有空理刘名死活。而原本列阵以待的包围圈也因先前的变故变得混乱,才给了泰焱近刘名身的机会,敌我混杂,弩手也不敢放弩了。
刘名身后的几个贴身高手正欲上前,却被他冷冷拦住。只见一只板凳被一只脚勾至半空,与那夺命一棍一触即散,木屑四溅,便阻得这一刹,一个黑影便如疯虎一般拔剑而上,在空中与泰焱奇快无比地交起手来,正是钟淡言。
而原本在船上的那几名铁卫,早已虎泪如倾,狂叫一声,从船上跳入檀溪之中。
四周的弩手最为冷静,虽被泰焱掷出的船板逼的有些散乱,却仍是最先醒过神来,铁青着脸快步赶到岸边,举弩乱发,此时也顾不得准头了。只闻弩箭破水之声突突大作,过不多时,水面上浮起一团一团的红水。不知借水遁的这几名铁卫,是谁能逃出按察院的这个局,又是谁在水底不能瞑目呢?
※※※
劈劈啪啪的一阵骤响,泰焱和钟淡言在半空中不知过了几招,剑锋与竹棍击打之声直震人心,甫一落地,钟淡言手腕一扭,剑尖又极怪异地刺向泰焱面门,泰焱左手一捺,棍头一翘,将剑尖磕开,横棒便打……电光火石间,两个人出手如风,险像环生,泰焱身上又多了几处新伤,钟淡言胫骨也着了一棍。
不知谁闷哼一声,正在急速游走的身影忽然静了下来,这极动而至极静,大耗内力,钟淡言终究不如晴川怒龙功力深厚,剑势不由一绌,重伤之余的泰焱却似毫不刻意地一棍递出。
就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泰焱在这番快战后淡然使出,却是显得如此的轻描淡写,挥洒自如,让人生出无法御下的感觉。身处局中的钟淡言脸色一白,腕松剑垂,左手握住剑尖,险险用宽不足二寸的剑刃挡住了这挟着充沛真气的一棍。
竹棍如锤,一下便把那柄窄剑击弯,实实在在击在钟淡言胸口之上,虽说力道稍减,他仍是一口鲜血扑地喷了出来。
好在此时林秋梧和温公公终于诚惶诚恐地将少年皇帝交到了刘名手上,大内侍卫们立刻将刘名和皇帝层层围住,而这两位高手也顾不得向皇帝请罪,腾出手来加入了战团,给了钟淡言喘息之机。
不料二人一来,钟淡言却收剑了。
于是檀溪的岸边,便只见到三个奇快无比的身影在湿泥上,血水中,草屑间厮杀的场景。
林秋梧官拜侍卫副统领,深得罗瑞行真传,一手刀法使的是大开大阖,绵长悠远,而温公公虽然在花舫上被泰焱偷袭折了一臂,但深宫里练就的深厚内力此时早被羞怒激的勃发盎然,右掌单劈,也是劲风慑人。
整个河岸之上掌风棍影刀声相杂,连绵不肯断绝,也不知响了多久……
泰焱虽然内力雄浑,但毕竟年岁已长,加之今日厮杀甚剧,身上多处受伤,血流力耗,此时身形终于慢了下来。林秋梧唰唰数刀急斩,在他身上留下数道血口。泰焱闷哼一声,却不躲避,反自手臂一振,沿刀路而上,重重一拳击中林秋梧面门。
温公公正自战的心怯,见此良机哪肯错过,身子像鬼魅一样飘到泰焱身后,单掌直劈他的后背,不料泰焱似脑后长了眼睛,右手一拧横棍便打。温公公暴喝一声,肥厚手掌似忽然间涨大数分,猛地捉住棍头,一肘反弯将泰焱击地喷出血来,正自狂喜,却没防着泰焱身下无声无息的一脚。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外围众人只闻得砰地一声响,正在交手的三人便即分开。林秋梧满面血水地站在左侧,温公公摸着胸窝不停喘着,嘴角渗出了血丝,泰焱的竹棍却被他夺了过来,柱在地上,看着委靡不堪。
而那条晴川怒龙,像一尊悲天悯人的神祇般站在那处,鲜血不停地从身上往湿泥地上滴着,赤红染身,似落日映霞,无比壮烈。
此时三人分开,弩手们终于有机会围了上来,看着浑身是血的泰焱,死一般的沉默。
……
……
过了良久,有人试探着扣了一下食指。哪知泰焱一番激斗后,新伤旧患齐崩,早已油尽灯枯,对着竖子暗器竟是无力躲避,自悲般地哈哈狂笑声中,那枝弩箭嗤地射入他的小腿,血肉一绽!
此时任谁都知道,泰焱今日中了埋伏后,又连战宫中院里三大高手,伤重体乏,又被弩营围着,心中已抛了生念。想到此节,围攻的人群中有人不禁发出一声轻叹。
虽说官兵杀贼,天经地义,这一声叹息未免来的太过怪异,怎奈何晴川怒龙之名几十年来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今日围攻他的这些朝廷侍卫,只怕小时在父母怀里还曾经听过他的故事——古道热肠的山贼,血染黄沙的将军,牧守一方的知州,直到今日晴川百姓还供着生祠的万家生佛,却忽然于世新元年叛出朝廷,投了红石疯三少——这是世上已经不多了的传奇人物,难道就会死在这里了?
“留活口。”平日里时常佝着腰的刘大堂官,此时站的笔直,像一根标杆一样。
刘名必须站的直,因为他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对他的尊敬,甚至……是一丝歉疚。所以虽然他必须杀了这条怒龙,这条宁肯站着死,也不愿趴下活的怒龙,但也不愿让他死在阴险的弩箭之下。
看着场中满身血污的泰焱,看着赤黑的血水将花白乱发纠结在一起的老者,看着这位声名远扬的红石反贼,看着那张苍老疲惫的脸,刘名心中忽然一柔,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张脸,那个在十几年前随着舒无戏大帅来映秀给先生贺寿的粗鲁大将,那大将谈笑风生,意豪志壮,这两张脸慢慢地漂浮着,然后慢慢融到了一处……
刘名看着泰焱的双眼,嘴唇微启,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想告诉这位老人:“疯三少不会出手的,他宁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去死,也不会冒险出手……这世上太肮脏了,像他和我都已沾染了洗不掉的污垢。”但他没有出声,因为他发现垂死的泰焱此时忽然仰首望天,不知望着天上的哪片云朵,苍凉脸上的双眼仍然是那样澄净,没有怨望,只有不解和疲惫,于是他不忍,于是他轻轻说了一个名字。
“何树言。”
“谢。”泰焱虽然不知道在自己临死前,这位按察院的大堂官为何给了自己体面去死的机会,但隐隐有些感激。他有些吃力地举起手臂,最后看了一眼这世上的蓝天白云,铁掌一翻,噗的一声拍在自己头顶。
很多年前,他在晴川郡里呼啸山林。还是很多年前,他在西山的沙原上纵马驰骋,那个咯血死了的舒大帅最喜欢在帅帐里头哼一首小曲:“少年弟子江湖老,寂寥烟花日日愁。剑折舞尽身犹在,浩然歌起又一秋。”
今日的天空,像极了当年西山沙原上的天空,血红血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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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泰焱的尸身颓然摔在河岸上,众人默然无语,刘名深吸一口气,平静道:“收拾一下,门下救火,弩营收队。”众人齐声应是,便去打扫战场,救助受伤的同僚。刘名看着河岸上的血迹,眉头微微皱了下,便向凉棚下扮出一副坚毅忠贞状的众侍卫走去,凉棚里侍卫环绕中还坐着个袍中少年。
温公公和林秋梧虽然受了重伤,此时却不敢歇息,吃力无比地被手下扶着跟在他身后,二人此时尚不知今日这事内情,心底兀自忐忑不安,心忖虽说击毙匪首自然是大功一件,可与惊了圣驾比起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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