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星河回到民宿的时候将近10点,蒋青抱着手臂在门前等着,一见到她,立刻上前迎了几步:“你这孩子!这么晚了跑哪里去了,担心坏了我。”
“舅妈,我就是在路上走走,见了见我爸妈以前的朋友,这就回来了。”
喻星河侧过身:“这是陆叔叔,我爸爸的好朋友。”
“这是我舅妈。”
蒋青和陆杨简单的打了个招呼,说了声你好。而后陆杨提着烤土豆走了,也该到学生下自习的时间了。
喻星河单独住在一个房间,蒋青跟着进来,忍不住多絮叨了几句:“以后晚上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
“舅妈,这里小地方,安稳,没出过什么事。”
“不行,我看外面黑灯瞎火的,打你电话也不接,可把我吓坏了。”
“明天就回去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回去了也不能再这么乱跑!”
蒋青平时性子挺温和,这次倒显得有些情绪激动了,但喻星河难得这么被人唠叨,也丝毫不嫌烦,十分好脾气的认错:“是,舅妈大人别生气了,我认错,认错,以后再也不晚上单独出去了。”
蒋青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就是嘴甜,会哄人。”
喻星河笑眯眯的应了,刚才蒋青给她换好了家里带来的床单被套,闻起来倒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很好闻。
她躺在床上,又忍不住给徐冉打电话。
没办法,某人不够主动,只能她主动了,一天一个电话都是不够的,有时候她从医院回来累了,也打电话,有时候不说话,让她说话给自己听,听着她的声音,不知不觉何时就睡着了。
电话接通的很快。
“星河,这么晚还没睡吗?”
“没啊,其实已经躺在床上,也准备睡了,可是听不见你说话,我睡不着啊。”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最近接手了什么案子?”
“没有,之前不是在做商业领域这一块的吗,现在换了吗?”
“换了啊,离婚诉讼。”
“……离……婚?”
“是啊,带我的那个前辈律师很厉害,算是业界小牛了,专打离婚诉讼案子。她人特别好,说话很温柔,听着就很舒服。她先让我看案例,然后新给我了一个案子材料,周末的时候我在律师事务所调休两天,就钻到那个案子里面了,所以周末都没时间和你说话。”
“都是离婚相关的案子吗?”她的尾音似乎颤了颤。
喻星河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点不对劲来:“徐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徐冉长舒了一口气:“就是感觉有点冷。”
“家里应该很冷了吧,你刚出去了还没回去?”
“……在回的路上了,刚才在半路上碰见了以前的老朋友,和她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会,要不然早就到家了。”
喻星河最近看的离婚案例多,有的无厘头,有的却有点意思,她挑了些有意思的说给徐冉听,徐冉却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停了下来,坐了起来,开了免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肯定是有事不开心了,还在瞒着我。”
徐冉:“没有,我明天还有个会要赶,早上要赶很早很早的车,先休息了。”
“又要出差去别的地方吗?”
“对,之前给你看过日程表的。”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等你明天忙完了,我们再说话。”
喻星河挂了电话,也很快就睡了。
明天她也得早起,因为秦世卓的身体状态,并不能长久的离开医院,回程的机票在明天中午,需要明天早起,赶最早一班去省城的大巴。
时近初冬,天亮的很晚。
喻星河有点赖床,尤其是冬天的早上,几乎是被蒋青从被窝里给拖出来的。
这么一折腾,也迟了一点,到车站的时候,错过了最早的那班大巴,刚好看到大巴喷出来的车尾气。
喻星河站在原地,乖巧认了错,而后在路边站着,准备打车。
这里打车也不是太方便,尤其是他们一行五六个人,小汽车实在太挤,等了快半个小时,才等到足够容纳六人的小轿车。
在离开小镇之前,喻星河长久的回望这座小镇,应该不久之后,会再回来的。
再到北城,已经是隔天晚上,刚一下飞机,秦世卓的身体状况突然不好,立刻送进了医院。
喻星河在医院里又忙了一整夜,第二天到律师事务所后,喝了一杯肥宅快乐水,一杯奶茶,一杯黑咖啡强行续命,才打起精神来看案子。
看了久了,她又困了,准备找点东西提提神,找了一个小段子看。两人协议结婚,婚前财产协议没准备好,后来两人准备一拍两散了,结果财产分割上面出了纠纷,两人一拍即合,准备睡上一觉,谁成功在上面,以后就听谁的。结果睡完了,也就分不开了。
喻星河把它发给徐冉看。
但直到晚上,也没等到她的回复。
她又打了电话过去,电话被挂断了,回了条消息:“我在开会,有事晚点再说。”
喻星河忙着整理材料,也没时间再打电话过去了。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回到家之后她很快就睡着了。
她第三天才忙完这个案子,刚好是周五下午,她坐在电脑前,揉了揉肩膀,拿出手机看了看,除了她打过去的电话,徐老师又好多天没给她电话了。
即使说了在开会,后来也没有再打电话了。
她究竟是有多忙……
真以为自己是个铁人吗?
喻星河忍不住打了电话给安妮:“安妮,我是喻星河,我想知道,最近你们徐总工作安排是不是太满了?”
安妮以为老板娘是来兴师问罪的,吓了一跳,慌忙解释:“都是徐总让我安排的工作,我是绝对不敢随便给徐总加日程的!”
喻星河不解:“她为什么忽然给自己加这么多工作?是因为董事会给她压力了吗,还是市场竞争对手越来越强势?”
安妮:“最近董事对徐总倒是越来越认可了。竞争对手的话,现在公司在收购一块地,竞争还挺激烈的,徐总还挺看重这个项目的。”
喻星河挂了电话,安妮摇了摇头,这徐总最近也是,非要挣个几千万几亿啊,忙到自己病倒了,现在老婆都打电话来问了,还不知道反省,还不知道收敛一点,连带着她天天忙得像个陀螺,转到要爆炸了。
刚念叨压榨员工的老板,徐冉就打电话过来了:“安妮,把调整好的竞标方案发我邮箱里,给你一个小时准备,另外,其他材料也都要准备好。”
安妮:“老板,您昨天不是还说生病了,不过来医院了吗?”
徐冉的声音有些喑哑:“无聊,看点文件打发时间。”
安妮:“……”
工作狂的世界她不懂。
“好的,我马上给您发过去。还有,徐总,刚才喻小姐打电话过来了。”
“星河?”她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
安妮边整理文件边和她说话:“是啊,喻小姐问我最近您是不是太忙了一点,也不打电话给她。”
“……还有吗?”
“没了。”
徐冉挂了电话,怔怔的盯着屏幕发了好一会的呆。
秦济楚刚从外面带了热粥回来:“喝一点,这是我回家让王妈做的,比外面干净,养胃。”
徐冉说了声谢谢,而后由她扶着,坐了起来,喝了小半碗粥:“喝不下了,不喝了。”
秦济楚想说她,但还是忍住了。
坐在病床上女人神色恹恹,黑漆漆的瞳孔里沉静的如同秋日的静湖,幽不见底,脸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唇瓣时时紧抿着。
她经常看见她这么失神的样子,像刚才那样。
秦济楚是在机场遇到她的,她刚去送一个朋友回来,远远的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还没走过去,就见那身影晃了几晃,她忙上去,在她跌倒之前,扶住了她。
之后,秦济楚把她送来了医院。
医生一诊断,才发现她高烧了几天,烧到现在才晕倒,还没把脑子烧坏,已经够幸运了。
做好朋友多年,秦济楚也算了解徐冉的性格,她和家里人说自己在出差,就不会想让家人知道她生病。只是,她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了,怎么会连照顾好自己的的基本能力都没有呢?
徐冉指了指电脑:“济楚,帮我充会电,刚才没电了。”
她在打点滴,行动不是很方便。
秦济楚微微蹙眉:“徐冉,你在生病,就不能好好养病吗?如果你这么病倒了,以后还要怎么继续工作?”
徐冉低头,面容寡淡:“可我不工作,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家人呢?要不要我去通知你母亲,还有你妻子,为什么都不和她们说,徐冉,你这样……”
“济楚,”徐冉抬起头看着她,轻声打断她,“对不起,我就想一个人待着。”
秦济楚被她这么一堵,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又怕她急着工作,只能坐下来陪她聊天。
“徐宁……还好吗?”
“看起来还不错。以前宁宁都很乖,现在她迷上了朋克风,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是个酷女孩了。”
“那就很好,所有的经历都是一种尝试,
至此无话。
徐冉整个人还是恹恹的,不想说话。
秦济楚又不给她电脑,她只能躺下。
晚上秦济楚有事要回省大,不放心她,还请了护工过来,却被徐冉打发走了。
她这几天像是睡够了这一个月的觉。
连着三天,清醒的时候看电脑,有时候还会被秦济楚夺走电脑,其他时间都在睡觉。
只是一睡觉就在做梦。
有时是梦到十年前,她刚来小镇遇上的那场小地震,男人的声音很温柔,叫她别怕。
有时是梦到前不久,她和女孩挤在一张不大的床上,闻到她身上独有的甜香味。
有时又想到前几天,在月色下,她问陈雪,以前秦佩瑶有没有说过,星河和她之间的事……
太多梦了。
徐冉揉了揉眼睛,支离破碎的场景令她整个人都有些混乱,一时之间,她都快想不起她在哪里。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她接了电话。
“徐老师,你在哪里,现在在家吗?”
徐冉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对,在。”
电话那端沉默了半晌,女孩轻轻说:“徐老师,你骗我。”
徐冉愣怔了片刻,几乎下意识的从床上坐起来,一不小心带动了床边悬着输液管的铁架,吧嗒一声,将守在走廊外面的护工惊醒了。
“星河,你回家了?”
“对,我回家了,可你不在。”
“我……我有事在忙,晚点我们再聊。”
“徐冉,”这是女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要见到你,现在,立刻,马上!”
徐冉轻轻笑了一声,强掩慌乱:“我前几天不是出差了吗,现在才刚回来,我以为你问的在家是出差还是在华城的意思。”
喻星河半晌没说话:“所以你现在在哪?”
“我刚见完一个客户,在回公司的路上。”
“……我来见你。”
喻星河挂了电话,虽然暂时被徐冉说服了,但还是持有怀疑态度。
她迅速的下楼,乔言刚从厨房里走出来:“怎么了,才回来就要走?”
“妈,她有说这几天要出差吗?”
“说了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说了哪天回来吗?”
“原本说是要今天上午回来的,然后又打了电话说不回来了,也没说为什么。”
半个小时之后,喻星河走进徐氏大楼,到二十一层,倒是没看见安妮,于是自己敲门。
“请进。”
女人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清醇温柔。
喻星河站在原地几秒,才敲门进去。
徐冉坐在办公桌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的移动着,桌上散落着几份文件。
她的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目光专注,神色认真。
她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才抬起头来,看了喻星河一眼,笑了笑:“星河?”
喻星河瞬间走不动路了,这么长时间没见她,即使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可心里的想念一日盖过一日,几乎压倒了她。
再见到她,再听见她这么唤自己,她的心都忍不住颤了颤。
徐冉推开办公椅,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喻星河偏过头看她:“看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忙的都没时间和我打电话了。”
徐冉低下头笑了一下:“怎么会……”
“怎么不会……”
“这么匆忙的赶回来,下午就要回去吗?”
喻星河嗔嗔的瞪着她:“我才回来,你就赶我走?”
“没有,我怕你太辛苦。”
“哪里有徐总辛苦,周末还在上班。我明天再回去,你可别想躲开我。”
徐冉抿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来:“我们喻律师不是也很辛苦?前几天处理的那个离婚案子,忙完了吗?”
“完了,我的新师父和我说,那个案子能成功离婚的可能性在90%以上。”
徐冉的笑容淡了一点。
喻星河喜欢坐她的办公桌,忍不住爬上上去:“回家吗?”
“……回吧。”
徐冉拿起风衣,搭在了手臂上,另一只手提着包,先走到门边:“走吧,我关门。”
“安妮呢?”
“这周末给她放假了,她不在。”
两人走到楼下,徐冉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我没开车过来,打车回家吧。”
她上车以后,风衣还搭在手臂上,一本正经的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丝毫没有上次来北城时的亲昵。
喻星河不满的抿了抿唇,但自觉她还是可以理解这个闷骚的‘老年人’。
回到徐家,乔言冷着脸哼了一声:“平时就差没在公司安家了,只有你媳妇亲自去接才舍得回来。”
徐冉无奈的笑了一下:“您上次去公司,我不是也回来了吗?”
“那是你要出差。去去去,上楼去。”
徐冉的风衣仍然搭在手臂上,包也还提着,两只手都这么业务繁忙,没给喻星河留下一点空隙。
到房间里,她将衣服和包包挂好,整个人才终于空落落起来。
徐冉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喻星河走到她身后,好看的眉头微蹙了蹙:“都回家了,还不把状卸了,时间长了不好。”
她今天的妆容确实有些浓了,不是她平时的风格,喻星河将卸妆水递给她,徐冉却没有接过:“不想卸了,晚点可能还要出去。”
喻星河有点委屈的坐下:“我就回来一天,你也还要出去,有客户不能明天再见吗?”
徐冉最见不得她委屈,抿了抿唇,脸颊偏向一旁,声音轻的像叹息:“我也没办法……”
喻星河委屈且难过了一会,却不忍心再这么浪费时间了,一天的时间太短了,明天她就见不到她了。下次再回来,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
她拉起徐冉的右手:“我困了,你陪我在床上睡会。晚点你再出去,等我睡着了,你再走。”
徐冉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好,那你睡就是了,我坐在床边看着你。”
“不要,你和我一起。”
喻星河边说边脱衣服。她穿了一件豆绿色的宽松毛衣,双手往上,轻松脱了,然后又坐在床上把牛仔半裙脱了下来,鞋子踢开。
看着徐冉在原地不动,她又站起来,半是撒娇半是强势的帮她脱衣服:“就陪我睡一会,就一会,看在我好久都没见到你的份上,徐满满,听话。”
她的动作很快,徐冉手忙脚乱的被她脱了衣服,有点避让不及,动作幅度一不小心大了些,也不知道是扯到哪儿了,嘶的一声。
喻星河的动作顿住了:“怎么了?”
徐冉唇角弯了弯,笑着说:“没事,我就腿有点抽筋。”
喻星河,不说话,目光下落,落到她手背上,目光凝固了,握住她的手,抬起来,指着她手背上的青色针眼问,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这是怎么回事?”
徐冉不自然的动了一下,想把手从她的手心里挣开,喻星河却握的更紧:“你生病了。”
她的语气平静,没有带上一点疑问语气,声音有些冷。
徐冉回握住她的手:“我没事,就是之前有点小感冒,打了一天的点滴,现在已经好了。”
女孩却仰着头,倔强的看着她,不肯放手,固执的重复一遍:“你生病了。”
她生病了,却不告诉她。
上次她生病,是在爷爷去世之后不久,那时她不告诉她,瞒着她,喻星河心疼也无奈,但也还能理解。
但是她答应过她的,说她以后一定会和她说。
而且……她还把她当没长大的孩子吗,所以不够信任她,也从来不敢依赖她……
徐冉看她神色不好,揽住了她的肩,声音和动作一般温柔:“星河,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被她这么温柔对待,喻星河忍不住哽了一下:“你生病了,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重复说着这句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是一场小病,我打了一天点滴就好了,就是昨天下飞机的时候太晚,吹了点夜风,着凉了。”
“你……你一个人生病,谁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还怪你不给我打电话……我、我没良心。”
说到最后,她倒是忘记问她为什么不说,只顾着怪自己:“都是我、都是我不好,为什么……不能陪在你身边,为什么要这么久不回来,哪怕、哪怕晚上高铁半夜回来早上就走呢,我……”
女孩已经哽咽到话都说不完整,眼角红了又红,徐冉被她哭的心碎,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声,重复:“真的不怪你,和你没有关系。”
喻星河呜了一声,抱住了她,脸颊埋在她肩上:“疼不疼?”
“不疼的。”徐冉摸了摸她的头发,眨了眨眼睛,眼角那一点湿意悄无声息的散去,温声劝慰她,“就是小病。我妈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就没告诉她。而且也已经好了。”
喻星河瓮声瓮气的问:“一个人吗?”
一个人去的医院,一个人住院打点滴吗……就这么想想,她都难过的要命。
“没有,从机场下来刚好遇到济楚,她陪着我一起去的。”
“你和她说,都不和我说,我会吃醋的。”
“就是偶然碰上的。你又不在家,照顾老人,家里也忙碌,这么点小病,还怎么千里迢迢叫你回来啊?”
喻星河哼了一声:“反正你总是有无数的理由,我说不过你。”
她松开手,将徐冉的手捧到眼前,指尖从她手背上拂过。
她抬起头,看着她,幽幽的说:“你最近瘦了好多。”
白皙的手背上能清楚看见青紫色筋脉,握住的时候,指尖那一点薄茧触感比以往都要明显的多。
喻星河的手骨肉匀称,但是很小,手指很白皙,如孩童般细软。她的掌心努力覆住她的手背,一寸又一寸,如同冬雪漫过荒原,一寸一寸覆住她的心。
她低下头,双手合一,将徐冉的手捧在手心里,近乎虔诚。
最是这一低眉的温柔。
经年积累起来的感情如涓涓细流,不知何时汇聚成了海洋。
掌心贴着她的掌心,徐冉感觉自己的心房被重重叩了一下,甜蜜之余,却又心酸到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