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个没趣,宋竞杨大步流星的走了。看得出背影很失望。
纪荷靠回床头。
窗外遍地的白杨树,绿绿的枝儿搭配着西北天空干燥的白,一股蒙蒙的压抑感。
轻微一眉,她干脆用被子罩住了自己……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扇洞开的大铜门,气势恢宏,她拎着一只小到不能再小的包却装下了自己过去十五年的整个人生,来到门前找人。
黄岚音在吗?
她问。
黄岚音是她母亲,除了自己十岁生日的那一见她已经五年没见过对方,父亲病逝后,她只有来找她。
送阿倾读书去了……
梦里那老妇人对她说。
奇怪,一切闲杂人等相貌都模模糊糊,包括景色。
她坐在客厅里等,很拘束,隔了大概两小时,进来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面容是清晰的,非要形容的话,和他名字差不多,倾国倾城。
纪荷是真没见过世面,所晓得的最美丽的雄性当属自家羊圈里养的那头小公羊,雪白.粉嫩帅气……
她立时起身,做了一件傻冒烟的事,朝对方一躬身,“少爷好——”声音中气,将这城里少爷惊得一双凉薄的桃花眼轱辘转。
短暂寂静后这少年不出意外的对她行为做了评价:土老帽。
声音凉淡,和他眼睛一样,明明多情相气质却像一把冰冷刀锋……
纪荷当时想反驳他,不过碍于随后进来的黄岚音而迅速住了嘴……至今,她好像也没有告诉过他,少爷是她家羊儿的乳名……错把少当羊……某少要气死吧……
也许在梦里也感受到他不依不饶的脾气,这个梦很乱,杂又长……
莫名其妙转到一张合影,她第一眼就从人群中瞧到他,警用西服腰身掐地恰到好处,无论何种场景他总能把衣服穿地像高级定制,矜贵气质,桀骜的眉眼和已经有点陌生的脸部线条,齐齐冲入眼底……
梦又乱了。
忽然羊变狼,冲撞她……
纪荷浑身如水捞一般从梦里惊醒,瞪着白色天花板,微张的唇口挣扎般动了两下,红艳艳的在幽昧光线下带着明显水光,闪耀着……
江倾……
内心怔怔喊着这个十年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名字,脑中一片空白……
就这样不知放空多久,纪荷起身,晃到卫生间洗脸……
夜深黑。
不知不觉竟睡了一个下午。
肚子大唱空城计。
她从医院摸出来,随便找了一条美食街,坐着一个人吃晚餐。
结束时接到同事电话,她把手机拿地离耳朵远远的。
“你干嘛?出来也不说一声,心情不好?”同事察觉。
纪荷望着满眼陌生的城市街道,嗯一声。
对面没声儿,半晌才说,“行吧……你注意点儿……早些回来……”
毕竟是青海,人生地不熟纪荷也不敢逗留,结束通话在路边等车。
格尔木的车难打,等了半个小时,自己的滴滴车才来。司机师傅是个当地人,用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问是不是她。
刚想说是,从旁边酒吧街出来的男女一下夺过她车门,厚重的酒味伴随着青年男子的骂骂咧咧。
“走开,走开!是我的车!”
纪荷静静抬眼。这小年轻刺龙画虎,穿一件花衬衣,紧身裤。爱马仕鞋标硕大。
她抬脚将车门踹上,一扬下颚,“谁车?”
小年轻身上挂着一个女孩,喝地不省人事,双目紧闭。
但看得出身段窈窕,姿色上佳。
要不这男人也不会精虫熏红了眼,抻一根食指朝她指,“妈的,你也想玩?哥们陪你……啊!!”
“没事别把手指伸给人,”纪荷扣着这人食指往里使劲压,心情不好,加之身上有伤,脸色越发冷,“快滚!”
“你等着,给小爷等着……”不知道是气地还是疼地,这自称爷的玩意儿,哆嗦着跑了。
咚——
而原先挂他肩上的小姑娘就这么直挺挺一下砸地面。
“哎……”纪荷试着捞了一把但没捞着,反而把肋条牵动了,好一阵钻心疼……
皱皱眉,望望这小姑娘打扮,纯白长裙,牛皮小斜挎包,规规矩矩的妆容,她心一跳,这不会是被……捡尸了吧?
“江秘书……”小姑娘突然呢喃一声,满是眷念,绝对和刚才那男人南辕北辙的风格。
但是……
纪荷心情真不太好,不想多管闲事。
尤其那条巷子里,一群牛蛇混杂的人气冲冲往这边来的架势……显然小杂碎叫救兵来了……
“站住!别他妈跑——”
“姑娘——”纪荷弯下腰拍拍女孩的脸,除了获得肉嘟嘟的手感啥回应没有,她本来站起要走,不过看看那些明显和妹子气质不搭的人群,再回味刚才“江秘书”三个字,想来,这女孩良家的可能性太大。
于是自讨苦吃,拎起这女孩半条胳膊,艰难冲司机喊了声,“大哥,帮个忙!”
司机大哥嚷嚷着,“妹子,这里人家地盘,我不能带你们走啊……”
还挺有规矩。
纪荷觉得自己吃饱了撑的,不过耳边忽然呢喃了一声软软地“姐姐”……
她惊愕回眸,望见小女孩一双迷蒙大眼,信任倚靠自己的样子……瞬时心软,慢慢把人扯起来,直接拉开车门。
“哎哎,你们不能上来!”
纪荷回司机一个冷硬眼神,嘴角似翘非翘,“我是记者,格尔木正努力往旅游城市发展相信你市市民不会待见一个见死不救的司机……啊,对了,您这是黑车吗。”
司机大哥拍断大腿,嚷道:“真倒八辈子霉!”说完,轰地一声,踩油门飚出去了。
纪荷回头,从后窗看到至少十来个的社会大哥,手持钢管,棒球棍还有酒瓶,骂骂咧咧。她嘴角嘲讽一笑,回眸,慢慢靠回座椅里。
“江秘书……”趴腿上的女孩大约二十岁出头,身子挺轻,不然纪荷也受不住,任这女孩胡乱的叫了六七分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放空下去了,懒懒地收了看陌生城市街道的视线,垂下,问那丫头,“嗨,送你回哪儿啊?”
“江秘书……”姑娘用乱七八糟的醉音回复她。
“行,江秘书是吧?”纪荷伸手将女孩的斜挎包扯过来,打开扣子往里掏,东西多但都摆的挺规整,一张叫白晓晨的身份证,还有银行卡钱包,但是没有任何酒店的房卡,听口音明明是外地人,怎么就没有酒店卡?
叹息一声,纪荷只好用这姑娘的指纹解锁了手机,屏保亮起的刹那,她吹了声口哨,“不错嘛。”
那是一张相片,姑娘穿着湛蓝色警服,对着镜头狂咧嘴笑,很阳光,一看就是富庶家庭养出来的女孩子。
随手点进通话记录,前十通电话都是那个叫江秘书的……
她拨过去,等了至少三分钟,那头才接起,“喂。”
……喂?
纪荷惊了,这个口吻不但八百年没吃过盐,还是个冷血无情狂魔,身为记者,她可以迅速朝这个掉以轻心的家伙讲上三万字的女孩单独外出横死的社会新闻,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她丧失了热情,改为,比对方还冷淡的音调。
“来接白晓晨。”
她说完报个地址就想挂了,结果那人,“没空。”
纪荷暴躁,“人小姑娘喝的乱七八糟差点被捡尸,嘴里还叫着你名字,不至于冷血到让人躺在冰冷的格尔木街头一夜到天亮吧?”
对面停了一秒钟,“你是谁。”
身为记者,语序停顿,停顿多少秒她心里都有表的,直觉对面那个男人智商不错,不然她一通毫无音调起伏的三串长句过去,搁一般人身上绝对反应不过来。
她正色,“纪荷。绞丝纪。荷花的荷。”
……土。
脑海里突然跳出和江倾的第一次自我介绍,他嘴里好像有土味情节,继骂她土老帽后,第二句仍不离开土的评价她,言简意赅。她当时有点受伤,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乡里孩子没见过世面,包里还有给这家少爷准备的地瓜干,那么美味想和他做好朋友,结果这货辜负她一片真心……当晚,她就把捂了三天的地瓜干喂了狗,大仇得报……
“……纪……荷……”
“哥们,我听到你的牙关在抖,我的名字是什么妖魔鬼怪么?”她稀奇的扬着音问。
“不……你真的叫……纪荷?”
“假的。”
“……”
对面长久不出声,纪荷自己乐了,她拍拍自己大腿上女孩的脸,感受着那包子般的手感,友好道,“兄弟你过来把人接走。我今儿……”
话没完,倏地被打断,“纪荷。”
“哎,您干什么?”洗耳恭听,倒看对面到底什么意思,不接人,老盯着她名字干嘛?
纪荷很快得到答案。
这男人有一副好嗓子,低沉地、揉着好些伤感的调子,像小时候拉丝的麦芽糖,又或者什么说不清的感觉……总之让人想疼他。
“我有个朋友……也叫纪荷……”
“是么。”纪荷挑眉,有点意外。
“她死了……”
“哦,抱歉。”
“今天是她生日……”
……好家伙。
有点儿瞠目结合,纪荷正襟危坐。
前头司机在后视镜里用眼神问她去哪里,纪荷指了指手中的手机,表明自己有事,那司机眉头拧地老高,就这样和她演着默片儿似的来回交锋。
纪荷只好把手机免提打开,不介意司机全程把握消息,反正她真的是清白,随手救了一个姑娘,又莫名其妙听一个应该是醉酒状态下的男人哀思。
要不说,她在台里叫全能战士呢,犄角格拉里的闲事都能管上……
“兄弟,节哀啊……”她这么劝道。
后视镜里的司机大哥眉毛一挑,立时减慢了速度,竖起耳朵听。
所以八卦是人类的本能……
那位江秘书沉默许久,在纪荷以为他可能在哭时,忽然轻飘飘散着音问,“你怎么不说话?”
“嗨兄弟,我不是在等你说嘛。”
“我想听你……”
果然喝醉了吧,纪荷翻了个白眼,下一秒她又同情起这个男人……
“今天……是她生日……也是祭日……”
太惨了……
“和我们的相遇日……”
……惨无人道啊!
“纪荷……”
男人喊完之后,声音倏地没了。
纪荷担心,“喂?喂?喂!”
该不会自杀了吧?
她惊叫,“江秘书!江秘书!”
“报警吧,妹子!”司机大哥也是热心人,只是苦于生计,在酒吧街不敢得罪地头蛇们,现下不但把她们载上了,还热心停车,靠在一颗白杨树下,真心向纪荷建议该打报警电话救救那个男青年。
纪荷当然响应。
一个人在醉酒状态下是十分危险的,因为他可能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噎死。
尤其刚才通话中还传来那么几声可疑的堵塞气管的声音。
“接电话,接电话!”纪荷一通电话打到一个在110指挥中心工作的朋友那里,可是她今晚好像不当班,打了两三分钟都没有接,最后纪荷快放弃,那头才倏然传来一个声音,“干嘛呢,人家洗澡!”
“你没上班?”
“上了,二十四小时连转呢,刚在休息室洗了澡,等会儿回去休息……”
“别休息了。”纪荷打断她,严肃着语气说,“赶紧帮我查查这个号码,号码主人好像醉酒窒息了,已经五分钟已经没有回音!”
“你们记者事儿真多……”好友习惯了她的突然袭击,边悉悉索索的穿衣服,边说,“等着啊!”
纪荷把白晓晨手机拿过来迅速发了号码过去。
接着,继续用白晓晨手机和对方喂喂喂……
了无回应。
十来分钟后,彭琳回来电话,“这个号码在我们明州江南区,是个豪宅,我们已经让保安上楼查看,马上就会有反馈……”
“太棒了。”纪荷笑,终于松了一口气,放松往车后座靠去,“有警察朋友就是好啊。”
彭琳奇怪问,“这么晚还在工作?”
理所当然的以为这事是工作时遇到的。
纪荷懒得和朋友说在西北遇到的惊险事,反正做记者多年已经习惯,甚至比黑金矿还要严重的事故都发生过。她淡然道,“没啊,出来吃饭,捡到一个喝醉的小姑娘,和她家人联系,就发现这一家酒鬼……哎,你让保安快一点儿!”
“知道了。”彭琳笑,“我这就打电话问问啊。”
“嗯。”纪荷这边等着,忽然又想到号码在明州,那这小姑娘似乎得换个人来接啊,于是翻她手机号码,找到一个本地号,备注是某某导游。略微思考一秒,她拨过去。
“去哪了?”是个粗狂的男声。态度不亲近也不疏离,有点客套似的拘谨。
纪荷眉头一皱,觉得有些耳熟,“……宋队?”
“呃?”对方也一讶,“……这不是白晓晨……”
“是她手机。”纪荷笑着接话,“我在外面吃饭遇到她喝醉,捡着上车却不知道往哪里送,宋队给个地址?”
庙小妖风大,纪荷有点脱力的按着太阳穴,怎么在青海接二连三遇到跟江倾相关的人?
……等等。
江秘书?
唇瓣颤了一颤,她瞬时惊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