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邵同学对咱们这门课已经了然于心了，连教材都不用带了吗？”
语气是玩笑话，但熟悉纪老头的人都清楚，这是发怒的前兆。
他说着翻了翻自己那本紫皮书，老神在在地笑：“那么好，我问问你，咱们教材上第127页和第128页分别讲的是什么？”
纪勇的话音刚落，整个教室里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我嘞个去，纪杀手变态程度更上一层楼啊，这叫什么问题？”
“他根本不是正儿八经问他问题，就是想给邵大神一个下马威。纪老头最注意学习态度了，缺了这么多次课，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邵大神好可怜……”
空手坐着的少黎眯了眯眼，总算抬头正视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却未出声说话。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白露悄咪咪地掏出手机，暗笑：【纪老头也太给力了，这问题根本就不是真的要让人回答啊……】
舒初彤好心情地看着热闹，迅速抽空回了一句：【是啊，杀手嘛，战斗力杠杠的，你家邵大神糟了。】
白露：【什么我家邵大神，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谁让他欺负晨晨，这就叫活该……】
几个人说着又看了一眼当事人周小怂，却恨铁不成钢地发现，顶着两个肿眼泡的小怂竟然……一脸担忧？
其实她们真的误会周晨晨了，她这会儿完全不是在替少黎担心，而是在替纪勇担忧。虽然刚吃了大胆丸，但一想起中午那会儿在车上的场景，她仍是心有余悸。
大魔头……大魔头真的是会杀人的。
深入人心的恐惧，让这会儿吃了“大胆丸”的她仍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大魔头可是杀人不见血的大魔头啊，惹急了他，万一给老头也塞一颗那什么毒药，可怜的纪老头岂不是狗……狗带了？
为了挽救老教授的性命，周大胆同学咬咬牙，坚定地举起了胖胖的爪子站起来：“老师，那个……要不我来回答吧？我是说……我之前也缺课了好几次……”
由于教室里实在太安静，以至于姑娘清脆的声音像是一道破冰之刃，瞬间吸引了所有注意。
白露和冉安恨铁不成钢地在三人讨论组里唉声叹气：【完了，咱家小怂这是彻底陷进去了，刚还哭成那样呢，这会儿为了给男神救场，又特么振作了一次。】
舒初彤也摇摇头：【行了，我特么算是整明白了，合着邵大神不论是好是坏，都是晨晨的熊心豹子胆啊。】
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更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周晨晨。
半晌后，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
大部分同学都没选计算机视觉，在他们的印象里，周小怂还是那个他们印象里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怂包：“这不是那谁吗？三班那个胆子比兔子还小的妹子，她咋了，中邪了？”
也有一些选过课的回过味来：“我之前还没发现，上次在计算机视觉课上她就……反正一点都不胆小，那天好像邵大神也去了……这妹子竟然是邵大神的狂热追求者？没听说啊？”
“我去，不是吧，那这妹子就是典型的恋爱脑啊，平时怂的一笔，一遇上男神立马就振作了。”
“竟然敢跟纪老头对着干，真特么有勇气……不过邵大神可不是那么好搞定的，你没看到刚刚上课前那两个信院妹子啊？”
议论声中，纪勇似是一下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片刻后才出声，却不是对着举手的周晨晨。
他眉间的川字纹和脸上的皱纹仿佛能夹死好多苍蝇，目光严厉：“年轻人啊要有担当，躲在小姑娘后头算怎么回事？如果不知道的话，下次记得带……”
“第127页和第128页，都是第六章LR分析的内容，其中127页讲的是识别活前缀的有限自动机，128页，则是活前缀及可归前缀的一般计算方法。”
年轻人沙哑的声音不紧不慢，徐徐传来，仿佛这变态的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值得回答。
这般淡定的语气，成功地让业界有名、带过无数界高材生的老教授噎了一下。
老头粗糙的指节停顿了会儿，打开讲台上的教材，翻到自己刚刚随意说的页码，有些迟疑地看去。
与此同时，台下所有人都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片刻后，整个教室都响起了一阵比刚刚更加剧烈的吸气和讨论声——
“卧了个槽，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一字不差，邵大神还是不是人啊？”
“事实证明，你不带书是你傻，人家大神不带书，是因为人家把教材背下来了……这还是人吗？”
整个教室都沸腾了，纪老头经过长久的沉默后，那般臭的脸色竟然神奇地缓和了一些，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年轻人，没再说什么，继续点名。
周晨晨见此倒是松了口气，自个儿坐下来，拍拍胸口。
对于大魔头的记忆力，她心里倒是一点儿也不震惊，大魔头是谁？
他可是看一眼视频就能开车，能背下C城地图的男人，他本来就不是人。不过周晨晨怀疑他也就是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至于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大魔头还真的不一定知道。
—
等下了课，“大胆丸”的功效早就消散了，周晨晨又成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怂，下课铃声刚响她就拉着白露她们，像只兔子般蹿了出去，连头都不敢回。
少黎坐在位子上，看着教室门口那消失的背影，又是一声冷哼。
他想起刚刚在车上，小姑娘嚎啕大哭着，瑟瑟发抖着，也不愿害了那凡人的性命。
少黎抬眼看向窗外，玉兰树下，姑娘那急急忙忙的身影和她飞扬的裙角一闪而过。
心上人么。
要他相信虚无缥缈的风月，不如相信握在掌心的实力。
母神在世的时候曾为他订过一门娃娃亲，听说是一个顶尖仙门的掌上明珠。只可惜后来母神逝去，他又遭父神厌弃，堕入黑暗之渊受尽折磨之时，听说那仙门门主当众撕毁了婚约，并正义凛然地宣称不愿与他这等十恶不赦之徒结亲。
修真界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多是利益相关，讲究门当户对，但似乎这个世界的凡人们并非如此。
或许，对于她来说，那个凡人学长真的很重要，所以就算受到生命威胁，也不妥协。
凡人的感情，倒是真挚。
—
周晨晨心不在焉地回到寝室，换上睡裙，死猪般趴在床上，不安分的小手下意识地摸摸身边的猪猪抱枕，这才发现她的抱枕落在雅苑忘记拿回来了。
小姑娘撅撅嘴，有些懊恼地扯着被单，翘着脚，把脸埋在枕头里，吸了吸鼻子。
大魔头……大魔头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混乱的脑子费劲地整理了从认识他到现在发生的事。
大魔头虽然是很凶很危险，但——
和其他人不同，他第一次见她，就相信她的话，夸她很厉害，她还记得那时候他眼里明明有鼓励的光。那天，他陪着她去刘奶奶家，在路上帮她打伞、替她拎东西。那天的后来，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上，听她哭了那么久。
她虽然哭得发懵，但仍然依稀记得那骤然而停的喇叭声，和他虽不耐烦却依旧让步的浅浅呼吸声。
还有上次，他特地在她作报告之前给她送来“大胆丸”，让她第一次感受到生而为人，自信和勇气的力量。
更别说五一这三天里，他一直昏迷，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却一定要她陪在一旁。就连何爷爷都说，大魔头或许把她当成了朋友。
她总觉得，他那么冰冷的一个人，其实心底仍然存有温柔。
正因为这么想着，她对少黎的防备心越来越低了，也越来越不怕他了，甚至因为他的身世，她开始有些同情他。
可今天——周晨晨翻了个身，睡裙被带起到腰间，肉肉的肚皮朝上，中间一颗圆乎乎的肚脐眼小巧可爱。
可今天大魔头却变得那么凶。
他想杀了程学长，也想杀了她。他好像再也不耐烦温柔的伪装，原形毕露，变成了一个真正让人肝胆俱裂、闻风丧胆的魔头。
周晨晨想起那瓶毒药，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哆嗦，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恨不得这会儿再吞一颗“大胆丸”，然后当面问问大魔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胖姑娘两条毛毛虫般的眉毛拧了半天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自暴自弃般小声哀嚎了下，抽出脑袋下的枕头盖住脸。
——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猫无处发泄，愤怒地扬起小爪子却不知道挠谁，只得自顾自“喵一声”。
床下，白露正靠着书桌在看剧，男女主你侬我侬的台词间似乎夹杂着软软的哀嚎。
她按了暂停，摘下一边耳机：“晨晨？”
床上的少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糯到不行的“嗯”。
显然是委屈极了。
失恋了，就应该看点甜甜的东西嘛。
“——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男神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一起追剧啊？你都不知道，这部剧太特么好看了！我中毒了，这男主简直了，苏得我都要嗷嗷叫了。”
听周晨晨没反应，白露踢掉拖鞋爬上她的床，坐在她床尾想拍拍她，结果一巴掌却呼在她光溜溜的腿上。
触感……异常光滑绵软。
“唉我说晨晨，你就不能把睡裙拉好吗？白花花的真遭人嫉恨。”
要说周小怂浑身上下最遭人羡慕的有两处，一处是她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还有一处就是她浑身上下白得晃眼的皮肤，真是比她们仨都白了一个度。
周晨晨恍恍惚惚地听话拉下睡裙，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白露凑过去，把手机递到她面前，给她放了几个剪辑的片段强行安利：“你看你看，这个男主就是个傲娇小奶狗，这段，他想尽办法要让女主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你别误会啊，人睡两个房间的，他就是想每天能和她朝夕相处。啊啊啊你看他编的这些借口，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不过我被骗得心甘情愿啊啊啊啊awsl……”
周晨晨原本神游太空中，却被“搬过来一起住”几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你看你看，还有这段——”，白露又点开一个剪辑，怼到她面前，“这段是男主生病了，明明没那么难受却装得极其严重，非要女主陪在他身边，他才肯好好吃药好好睡觉……你看他那傲娇的样子，啊啊啊小奶狗妈妈爱你啊！！！”
周晨晨揉了揉眼睛，神情认真了许多。她伸出爪子接过手机，只见巴掌大的屏幕里，一个英俊帅气的男生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挂着吊瓶的手死皮赖脸地拽着病床边的女生。
生……生病，陪在身边才能睡觉？
这画面……怎么也有点眼熟？
白露见她看得那么认真，还以为自己的安利有了效果，于是更加兴奋地拿回手机一顿操作：“等等啊，我再给你看一段，我告诉你，这段绝了……”
她点开另一段视频，把屏幕放在两人中间，捧着脸颊开始犯花痴：“你看这段，是男主看到女主和男配在一起，于是醋坛子翻了。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气急败坏到险些上去把男配打一顿，真是个大别扭。你看你看，明明心里早就想抱住女主了，还是没忍住暗搓搓地给女主脸色看。啧啧啧你说怎么就这么傲娇呢？小奶狗什么的最苏了啊啊啊！”
周晨晨彻底懵了，小嘴愣愣地张着，盯着那屏幕半天没缓过神来。
“露露……你是说，他这么凶是因为……”，受到经吓的周小怂缩了缩脖子，咽了咽口水，戳戳屏幕上那个帅哥的脸，“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吃醋了？吃醋了就会变得很凶很凶？比平常凶好多的那种凶？”
白露又看了一遍视频，心满意足地关了手机：“是啊，不过啊，男主真的很喜欢女主，所以不会真的伤害她啦，顶多也就是吓唬吓唬她。”
周晨晨紧张地抓了抓床单：“吓……吓唬吓唬她？”
“对啊，你刚刚没看到吗？男主甩的脸色，说的狠话有哪个做到了？还不就是吃醋了，口头上逞逞能出出气，后来还不是怂得一比。”
对哦，大魔头其实最后也没有真的让她吃。
一秒，两秒，三秒，极其惨烈的哀嚎声从头顶传来，白露抬头——
“完了露露……”，白乎乎的周小怂扁了嘴，哭丧着一张脸，满脸通红地嚎着，“露露，他……他喜欢我呜呜呜……”
白露倒吸一口气：【要我看就是被拒绝了，你们刚刚看到了吗？邵大神居然对那两个想坐他旁边的妹子那么凶！】
舒初彤：【就是，晨晨哪经得住他这么吓啊，要拒绝也委婉一点啊。】
又过了几个名字，他忽然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都严厉了不少——
上课铃声响，纪勇照例推推眼镜，从中山装的口袋里拿出名单开始点名。
白露偏头看了一眼少黎，坏笑：【看着吧，一会儿纪老头会替晨晨报仇的。】
“惨了，他肯定要挨骂。”
“就是，而且今天那么多人没来，纪老头估计心里正憋着火呢，邵大神这会儿不是撞枪口上了。”
果然，大概有四分之一的同学缺席。纪勇的脸越拉越长，点到周晨晨的时候那声音都快冻成冰了。
纪老头拿笔的手一顿，犀利的双眼顺着声音检索到那年轻人身上，又在他空空的桌面上扫了一眼，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哟呵，稀客啊，我还以为邵同学已经奔着不及格去了呢，没想到这学期结束之前我这个老头子还有幸见得邵同学真颜啊。”
这是五一小长假之后的第一节课，许多或回家或出去旅游的同学还没赶回来，巨大的阶梯教室显得有些空旷。这么好的机会，纪老头肯定不会错过，那双犀利的眼睛从眼镜后面抬起来扫视了一眼整个教室。
然后从上衣口袋里翻出名单，开始点名。
“邵黎！”
教室里一静，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教室一侧靠窗的座位。
“今天邵大神居然来了，他都消失了一个多月了。”
好在周晨晨早有准备，在他没点到她之前就偷偷塞了颗大胆丸在嘴里，这才蒙混过关。
纪勇抬眼看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点名。
周晨晨刚刚吃了一颗“大胆丸”，之前的心慌意乱好了大半，这会儿总算有勇气偷看他——
大魔头懒懒地坐在靠窗的位置，闭着眼脑袋靠在窗台上，竟是在闭目养神。他桌上空无一物，教材、笔记、文具统统没有，丝毫不像是来上课的。
这会儿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睁开眼，学着之前那些凡人的样子，慢条斯理答了一声“到”。
冉安：【唉，往好了想，还好拒绝了，惊吓和心痛是一时的，这要是我们晨晨和他在一起了，还不得害怕一辈子啊。】
几个人看向周晨晨的眼里，立马带上了老母亲般的怜爱与痛惜。
两个姑娘怔愣在原地好半天，面红耳赤地跑出教室，其中一个眼里还带了泪。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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