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再次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白色西服,那一抹白色在昏暗的光线照射下愈发刺目。
来者是关天泽,他有一种奇怪的嗜好,喜欢穿白西装,白皮鞋,甚至到了偏执狂的程度。
“司明,你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他走到司明面前,停下脚步,凑到耳边笑道。
那或许可以称为奸笑,阴森森的笑声在黑暗中尤为诡异。
“唔,其实上次揍你的时候,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关天泽微微一顿,嘴角的笑容更加邪气,“上大学时经常偷窥你,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啊。后来加入跆拳道协会,也是因为你。你信不信?”
司明似乎懒得理他,根本没有回答。
关天泽伸出手来想去摸他的脸,却被司明不动声色的躲开。
“六年前,戴着面具从我手里窃取资料的人是你吧?”司明说的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带着笃定,“呵,也只有你,才习惯用这种卑鄙的手段。”
“是啊。”关天泽暧昧的凑过去,贴着他耳朵说,“我一直不跟你说明真相,是怕你知道之后会讨厌我,你最厌烦那种背地里使手段的人嘛。”
司明笑笑,没有答复。
关天泽却轻叹口气,“没想到在我逃亡的那段日子,却是萧逸打乱了计划,让你误以为那人是叶敬辉。起初我还庆幸,以你的脾气,一定会好好收拾他。没想到……”顿了顿,像是喃喃自语一样说道,“没想到你居然喜欢上他。原本我不想对他那么狠的,可是你,居然对他动了真心。”
“所以你才给他下药,想让手下的人强-暴他?”司明冷冷的道。
关天泽笑了笑:“是啊,没办法,我嫉妒他嘛,你知道,嫉妒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发狂,更何况像我这样本来就卑鄙的人,对情敌更加不会手软。你当时为了救他而揍我的时候,我其实很难过,我一再制造误会破坏你们,没想到最终,你还是选择了他,甚至愿意为他作出这么大的牺牲。”
司明沉默着没有回答,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
良久后,关天泽终于把停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成哥的计划是,在叶敬辉签了转让财产的协议之后,告诉他萧逸是卧底的真相,然后当着他的面杀了你。那样的话,连续接受冲击,或许会把他逼疯也说不定呢,即使他心理承受力很强,精神不崩溃,他这辈子,也别想再好过。”
司明平静的道:“我知道。”
关天泽愣了愣,继续用近似诱哄的语气低声说着:“如果你答应忘了他,跟我在一起,我就救你出去,好不好?”
司明毫不犹豫的道:“你死心吧。我认定的人,绝不会放手。”
关天泽笑眯眯的道:“我长得也不错,手段更不输叶敬辉,你就不好好……考虑考虑吗?”
司明笑道:“你那么心高气傲,何必留一个心里根本没你的人。”
关天泽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终于站起身来,冷冷道:“好吧,那你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我得不到的,自然会亲手毁掉。天宇如此,阿齐如此,你,也一样,如此。”
从昏暗的房间里出来之后,关天泽径自走到了成哥给他们兄弟二人安排的房间。
陈然正洗完澡出来,一边看电视一边擦着头发。见他进来,笑着凑过来道:“看你一脸阴沉,跟司明肯定没谈成吧?”
关天泽坐在沙发上,皱了皱眉:“他对叶二倒是死心塌地,哼。”
“我给你出个主意。”陈然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给司明注射点儿药物,强迫他跟你上-床,然后拍下视频给叶二少瞧瞧,这样就算他们以后在一起了,心里也会一直竖着一根刺。你是第一个抱了他的人,他会永远都忘不掉你,哪怕恨也好啊。怎么样,药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看着他拿出的一小包粉末,关天泽脸上渐渐浮起笑容:“你这主意倒是不错。照你说的做,他对我一定会刻骨铭心啊。”
关天泽是行动派,当下就带了药,到了司明所在的屋子。
他一向是最精明的商人,把账算的非常清楚,比起以后换来的利益来说,这次冒险自然是值得的。
关天泽再次打开了门。
极静的屋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司明前几天身上的伤口发炎,到现在还没好。
关天泽走到他身旁坐下,轻笑着说:“司明,你是不是一直都不相信我喜欢你?仔细算算我们认识也有七八年了,从学校的时候开始,我的目光就一直在你身上,你真没一点感觉?”
司明沉默良久,才道:“对你来说,永远是权势和金钱更为重要。”
关天泽微微一笑:“司明,你对我有很大偏见,是不是因为我去看心理医生的事传开,你觉得我有精神病?”
司明没有回答。
关天泽却柔下声来,笑道:“可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去看心理医生,却是,因为你。”
慢慢坐近了,握住司明的手。
司明没有挣,也没有说话。
关天泽继续笑:“你说的对,我是心理有问题,可那也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发现自己对你有想法的那段时间,我一直接受不了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实。我整天偷偷跟在你后面,就像个跟踪狂,我总是在校园里到处搜寻你的影子,我去你打工的地方蹲点,甚至在周末去司杰的学校门口躲着,就为了你去接他的时候见你一面。我一个人静下来就一直想着你,还做很多奇怪的梦,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出头,为这件事精神都快崩溃了,无奈之下,才去找了心理医生。”
“可这一切,你根本就不知情。”
“在你眼里,我关天泽不过是你的校友,只停留在‘认识’这种程度的关系。”
“司明……我真不甘心。”
关天泽把手放在他胸前,一边解他衬衫的扣子,一边贴着他耳朵,用极为诱惑的声音道,“在你死之前,我们至少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好不好。”
……
叶敬辉一夜都没有睡好。
他总觉得司明跟他说“我爱你”的时候,那种目光,跟很久以前他离开时很是相似。
那一次,他是真的在告别,甚至带着诀别的心情。
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他说做好了一切准备离开这里,是不是又有什么隐情?
难道那个笨蛋又为了保护对方,准备自己独自去承担什么吗?
次日就要按约定跟对方谈条件了,叶敬辉甚至做好了拼上一切来换回司明的准备。
可他也知道,那些人对父亲恨之入骨,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两人。
司明所说的提前逃离的确是个很好的计划。跟他们谈判会把自己逼到弱势地位,只能任人宰割,可是,如果逃出他们的势力范围,那就是另一种局面了。天下之大,凭司明和自己的本事,找个地方避开他们并不难,即使手里的钱都没了,两人还年轻,重新创业也不晚。
原本应该相信司明,他在这里留了这么久,联合司杰创造逃离的机会并不稀奇,他最后说的那些话也无懈可击。
可奇怪的是,叶敬辉总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那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将要失去的预感,让他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又把自从和司明相遇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都理了一遍。
越想越难受,心烦的坐起身来。
此时已是深夜,屋内没有开灯,这间客房也根本没有窗户,漆黑的一片。
司明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了一个月吗?
他的声音甚至像扯破喉咙一样沙哑,手也瘦道骨节突兀,墙上挂了那么多鞭子,他到底受了多少苦……
想到这里,叶敬辉皱起眉头,拿出手机来再次拨了萧逸的电话。
那边却是关机状态。
叶敬辉眉头越皱越紧,摸索着穿了外套,打开门刚要往外走,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走廊里微弱的光线打在那人的脸上,照得他的脸如同鬼魅,嘴唇也有些干裂。
司杰?
好久不见,这孩子似乎长大了不少,身高已经跟叶敬辉肩部平齐。
司杰见了叶敬辉,一脸紧张的道:“叶敬辉快跟我走。”
他没大没小直接叫名字,叶敬辉也不去计较,只是沉着脸道:“司明呢?”
司杰吞了吞口水,道:“我哥自然有办法离开,他应该跟你说了吧,我来接你走,快点拉,这里有人巡逻的。”说着便拽了叶敬辉的袖子,使劲儿往外拉。
因为见到了司杰,叶敬辉心中的不安略微缓解。
可一路往外走着,踩着柔软的地毯还是觉得心头一阵空落。司明说他已经做好了逃离的部署,可万一,出什么差错呢?
直到终于跟司杰走到一个偏僻的后门,叶敬辉才明白这一个月来司明和司杰联合起来布置这一切的辛苦。
当初他建crazy酒吧的时候也打通过两个秘密通道,可凭司明和司杰的力量,在这么隐秘的过道墙上弄个洞,还隐藏的那么好,实在是很容易了。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疑惑,司杰一边风风火火往前走一边解释着:“其实成哥手下有徐老伯的内应帮我们。徐老伯当年也混过黑道的,淡出之后虽然把帮派解散了,不过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手下,我哥被抓到这里之后那些旧部下自然是帮着他的,毕竟他是徐文山的亲儿子啊。徐清当初在这里的时候,要不是那些人罩着,早就被扒了一层皮了。”
叶敬辉点了点头,“怪不得徐清身上没有太多伤,原来是有人暗中帮助。”
“是啊,所以说我哥早就做好了走的打算,跟他们谈条件根本谈不成的。”司杰推开了一道门,督促道,“快走吧。有车会来接我们。”
或许是部署了很久的缘故,这次逃出阑夜的势力区居然无比顺利。
叶敬辉回过头来,阑夜所在的院落看上去灯火通明,其实都是那座楼外面的装饰灯罢了,屋内的光线是非常昏暗的,他们似乎很喜欢藏身在黑暗中的感觉。
跟着司杰走在一条隐蔽的小路上,路上甚至有一些没有融化的积雪。路旁的树很高,风一吹枝条咔咔作响,在黑夜里如同张牙舞爪的魔鬼。小路弯弯曲曲延伸着,走了约莫十分钟,到了一块平地,借着月色,隐隐看见不远处果真停着一辆黑色的车。
“到了到了!”司杰的语气带着点兴奋,听到脚步声的司机打开了车门,恭敬的走过来道:“两位请上车吧。”
司杰点了点头,立即打开车门坐到后座,司机打开了前面的车门,请叶敬辉坐副驾的位置,叶敬辉迈出一步,却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司明呢,不等他?”
“他另有安排,不跟我们一起走。”
“什么安排?”
“这我不清楚,负责营救他的是另一个人。”
叶敬辉微微皱眉,“你有那个人的电话吗?”
“没有,未免走漏风声,这些都是保密的。”那人微微一顿,把车门拉开了些,道,“叶先生请快些上车吧,再耽搁下去恐怕会有变。您的举动一直被人监视着,司杰是趁他们换班的几分钟才把你带了出来。”
叶敬辉沉默片刻,终于在那人的坚持和司杰的催促声中上了车。
车子启动了。
这位司机的驾驶技术显然非常纯熟,很快就绕过了蜿蜒的小道,直接开进了通往市区的公路。
一路上车子开足了马力,时速飙到极致,叶敬辉看着窗外,只觉得昏暗的路灯星星点点飞速从眼前闪过,像是绽放在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烟火。
车内的计时器上绿色的字,显示着此时是凌晨一点。
叶敬辉轻轻侧过头来,见司杰正在打瞌睡,迷糊的样子很是可爱,不禁笑了笑,轻声道:“司杰,你哥打算如何离开那里,真没跟你说过吗?”
司杰揉了揉眼睛,道:“没,他说怕我知道后在成哥面前露出马脚,所以还是保密的好。”微微一顿,安危式的拍拍叶敬辉的肩,道,“你就放心吧,我哥肯定计划好了的。”
叶敬辉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低声问道:“如果他真的怕你露出马脚,又怎么会放心……让你来接应我?”
司杰怔了怔,摸摸后脑勺道:“这个我也想不通,反正我小时候听我哥的话听惯了,他怎么吩咐,我怎么做就是。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打算嘛。”
之所以他会让对他的吩咐从来不会有异议的司杰来做这个接应人。
是因为……他根本没为自己准备好后路吧。
叶敬辉手指狠狠攥入掌心,扭头对司机道:“你一定知道内情,对不对?”
那司机戴着墨镜,根本看不清脸,只是唇线绷紧,很严肃的样子。
听叶敬辉质问,这才缓缓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道:“成哥的计划是,等你跟他签了合同把财产全部转给他之后,再当着你的面杀了司先生,让你痛不欲生。这个计划被司先生提前知道了,所以,他才吩咐我把你送走。”
“司明提前知道,是你跟他告的密吧。”
“是的。”
“你……就是昨天来机场接我的司机?”
“叶先生好眼力。我也是成哥的专属司机,所以才会听到一些内幕。”
“既然你跟司明说了他们的计划,那他自然也知道,我走之后,他自己一定不会好过。”叶敬辉平静的说着,只觉得鼻间涌上一阵酸涩,连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他是做好了跟阑夜血拼的准备吗。”
“是的。徐清小姐在这里的时候,联络了一些还留在纽约的徐老先生的旧部下,她走之前把司明是徐老先生亲生儿子的真相告诉了他们。明天那些人会集结过来,趁机营救司先生,所以,他让我提前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司机依旧面无表情的叙述着,“毕竟你是连枪都没碰过的,那种场面总会有伤亡,他没办法护你周全。”
叶敬辉沉默了良久,发现自己对他这精心的布置,居然无话可说!
他想的的确周到,自己这些年过的风流自在,自然是没有碰过枪,也没见过黑道势力火拼的血腥场面,这种情况下说并肩作战简直太可笑了,留在那里反而会增加麻烦,他让人把自己送走,真的是很明智的做法!
——司明这个混蛋,简直是无可救药了!
那个没心没肺总是误会他的叶敬辉,甚至从来没对他说过一句好听话的叶敬辉,哪里值得他这样牺牲?
不是说过吗,从来没有期待过有人为我付出什么,因为我根本不会领情,更不想欠人情。
可是他……
总是固执的以自己的方式关心和保护着。
无论是在一起时温柔的安慰,还是每一次故作无情的离开,甚至到如今的生死关头,他也平静的送走了最爱的人,自己独自迎接之后的一切风雨。
他一个人被关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屋里的时候,其实也是很孤独的吧?如同很久以前独自站在高楼顶端,身边没人陪伴时一样的孤独。
可在,时隔那么久的电话里,他的声音却依旧是平静的。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难过的情绪。
他就像独自在黑暗中舔着伤口的狼。
在别人面前总是沉着,镇定,冷静,骄傲,从不低头。
可只有在没人的时候,他才会默默点燃一支烟跟那只黑猫一起看夜景。
只有在别人看不到的黑暗里,他才会紧紧按着胸口,轻轻地咳出声来。
他没有经过掩饰的声音,是那么的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扯开了喉咙挤出来的一般,甚至带着咯血一样的沉闷。
他一定生了一场大病还没有好,他身上一定还有很多的伤。
可是,他从来没有表现过一丝一毫的软弱。他总是冷静的分析问题,理智的想出对策。
甚至在送走最爱之人的那一刻,明知这一次有可能是永别的那一刻,他依旧没有表现出生离死别的痛苦。
只是平静的说,我爱你。
叶敬辉还记得在那昏暗的屋子里,什么都看不清。只剩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带着满满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