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果然把司明临行前委托的律师叫了过来。
年轻的律师面无表情的宣读着所谓的“遗嘱”,无非是司明把手里的财产全部转移到叶敬辉名下,包括他卖掉天宇股票得来的大笔资金,还有明辉集团的所有股份。
听着那位律师冷漠的声音,叶敬辉脸上却一直是笑着的。
因为他觉得司明这个人实在是好笑得很。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想着以后,该说他心机太深,还是说他太在意那个叫叶敬辉的人?
——如果你真的死了,你觉得我在听到你遗嘱的时候,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你真的死了,我该站在你的坟前为那场愚蠢竞争的胜利而庆祝,还是像曾经的你一样,默默献上一捧白菊?
——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可想过,那个深爱你的人,在得知一切真相时的感受?
司明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做法,无疑是专门针对一直以来对他的温柔视若无睹也始终无法理清自己感情的叶敬辉。因为他对叶敬辉太过了解,他知道,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叶敬辉会刻骨铭心记着他一辈子。如果他没死,那么,在解决掉这场纠纷之后,叶敬辉就会吸取教训学会珍惜他,依旧爱的刻骨铭心。
不管怎样,他都是双赢。
他豪爽到连自己都赌上了,这场赌局注定是他赢,因为他下的赌注太大,是叶敬辉输不起的。
从徐清那里出来之后,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叶敬辉终于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一些。
他知道司明还活着。
但是,他没有救出司明的把握,一点都没有。
害怕和担忧,像是藤蔓一般慢慢包绕住心脏,再慢慢的勒紧。他甚至能感觉到心脏尖锐的疼痛,那不是形容中的精神上的心痛,而是种,突发性的痉挛一般,实质的痛。
叶敬辉轻轻按了按胸口的位置,来减轻那种痛感,可那种痛楚依旧随着呼吸的节奏而逐渐加深。
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大哥的公司出了问题,小弟那边又有紧急情况,父亲去世后妈妈瞬间像苍老了十年,这个家唯有自己,有能力,也必须,站出来再次承担这一切。
父亲,你看,你口中那个最不争气的儿子,现在终于要独自一人,去偿还你留下的血债了。
……
叶敬辉又回到了郊区的别墅。
当初为了从司明手里买股票把房子抵押出去,既然司明留了个心眼把股票卖给别人,这套房子自然就赎了回来。
他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看电视,经济生活频道的新闻里依旧在播放关于司明失踪案件的报到,叶敬辉看着那电视,只觉得屏幕上的画面模模糊糊,主持人的嘴一开一合,却什么都听不清,像是在上演一场滑稽的无声电影。
他实在是太累了,几天没有合眼,看新闻居然看到睡着。
后来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的,叶敬辉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猥琐的笑声:“叶先生吧,我手里有司先生的情报,你要不要听听?”
叶敬辉有些惊讶,片刻后才恍然大悟,平静的道:“说吧。”
“嘿嘿,我只想要五十万。”
叶敬辉嘴角的笑容冷了下来,声音却是温柔到魅惑:“五十万太少了啊,给自己买个好点的坟墓和骨灰盒都不够用,你要不要考虑增加十倍?”
那人似乎没听懂,还在那阴笑着说:“好啊,既然叶先生这么爽快,那就五百万吧!”
“嗯,你等着做梦的时候拿个脸盆接。”
叶敬辉平静的挂上电话。
其实在放出暗花的时候就料到,肯定会有人打这种奇怪的骚扰电话,利用他对司明的担心来赚钱。
可每次从那些人口中听到司明这个名字,叶敬辉还是会觉得心底发冷。
司明在哪里,是生是死,依旧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
他就像是在海里求生的人,每次电话响起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有了希望,可每次半夜三更爬起来带着期待接电话的时候,得来的依旧是失望。
他好几夜都失眠。
想着自己被父亲鞭打的那一晚,那个人上药时的温柔,还有他的那句,我爱你。
司明这个人,是不屑于说谎的。
可当时为什么没有相信?
那位成哥依旧没有主动联络。司杰也像是突然消失了,据他们学校的老师说,早就有人替他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
敌在暗,我在明,叶敬辉能做的只有等待。
带着对那个人的担心和挂念,漫无边际的等待。
他每天依旧按时上下班,他不能输,天宇集团还要靠他撑着。他更不能气馁,因为他确信,司明也会撑着。
每天下班回来,他都会在那个温馨却空荡荡的屋子里,等司明的消息。
从一开始的听到电话声响就马上心跳加速去接,到后来懒洋洋的拿起听筒,到现在甚至看着电话沉默良久,犹豫要不要去接。
等到后来,终于绝望。
那已经是一个月后。
龙华集团有大哥和他的一批精英手下,虽波折重重,最终却也渡过了难关。叶敬文有林微和萧凡一起帮忙,自然也安然无恙。
只是叶敬辉还在等。
他很清楚,谢家兄弟报复他最好的方式并不是搞跨天宇集团,而是利用司明来折磨他。
他们真是非常了解他。也成功的折磨了他一个月。
他甚至确定,那些半夜三更的莫名电话,就是谢家那边的人故意找人打来刺激他的,那些人甚至清楚他不敢拔掉电话线,所以才一再的半夜骚扰,连续一个月没有睡个好觉,叶敬辉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甚至接近崩溃的边缘。
可还是不想放弃,因为这一次他不能再输了。
他输不起。
又过了很久,大街上渐渐洋溢起过节的气氛,人们脸上都欢欢喜喜的,好多店门口摆出了漂亮的圣诞树,上面挂着炫目的彩灯,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礼物。
好又多,王府井,万家百货,各种大型超市也挂出了“圣诞大折扣”的巨大招牌。
雨下个不停,天气变得更冷。
南方冬天的雨让地面聚集起浓重的湿气,那种阴森森的冷气,像是能通过脚底蔓延遍全身,融入血管。
居然已经年末了。
叶家的风波还没过去,自然也没有过年的气氛,可节日还是要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的。
文惜慧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发间夹杂着银丝。大哥依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叶敬文皱着眉头,林微偶尔说几句话,大部分时间也是沉默着的。
圣诞节的聚餐直接订了家餐厅,妈妈已经没有了做菜的心情。
……
回去的路上,叶敬辉让司机开着车到附近去逛一逛。
今天是圣诞夜,时代广场有烟花表演,人潮拥挤,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有一些情侣手牵着手吃着烤肉串,有些情侣甚至在倒计时的时候拥吻。
叶敬辉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时代广场的那次烟花表演司明曾经想带他去看。他还在帮着萧逸做企划案来对付司明,所以让司明在广场上等了一个晚上。
那时候的司明是不是也像现在的他一样,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孤独一人,看着擦肩而过的人们灿烂的笑脸。
叶敬辉微微笑了笑,终于摇下了车窗,平静的道:“钟叔,回去吧。”
司机先生莫名奇妙的回过头来,叶敬辉这才改口:“抱歉,我叫钟叔叫习惯了。”
年轻的小伙子笑道:“没关系,看得出叶董很念旧啊。”
叶敬辉只是翘了翘嘴角,没有回答。
在广场附近兜了一圈,往郊区赶的时候,天色已晚。
淅淅沥沥的雨点模糊了车窗,叶敬辉透过模糊的窗看着冬日萧条的景色。
车子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叶敬辉突然在天桥下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瘦弱的身影。
那个人应该是乞丐吧,没有地方住,在所有人都忙碌着过节的时候,他还在为下一顿饭发愁。
那单薄的身影,突然勾起了叶敬辉一段很温暖的回忆。大约六年前,就是在这样一个天桥底下,从国外回来的自己坐在钟叔开着的车里,透过窗户,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的阿齐。
也是在那样的雨夜里,他救回了那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把他放在身边精心培养,当成亲弟弟一样照顾。
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阿齐辞职之后去了哪,过得好不好。
叶敬辉又看了眼天桥下那个影子,突然道:“停车。”
司机已经习惯了这位叶姓老板的奇怪性格,赶忙停下车来。叶敬辉撑着伞下了车,快步走到那个少年身后,从钱夹里拿出一叠人民币,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少年缓缓转过头来,叶敬辉脸上的笑容也慢慢的僵住。
“阿齐。”
似乎是过了很久,叶敬辉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唇边艰难的溢出。面前的阿齐依旧如当年一般落魄不堪,残破的衣衫,满脸的泥水,还有身上显然被打过的淤青。
阿齐在看到他之后全身抖得更厉害了,唇色瞬间变得苍白。叶敬辉伸出去想要拍他肩膀的手,僵了良久,终于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刻意保持平静的语气,问道。
阿齐咬了咬唇,慢慢的开口说话:“店长……我逃出来的,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他的话说得艰难,似乎是喉咙也受了伤,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如同铁锈磨刀一样难听刺耳。
叶敬辉皱了皱眉,俯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带进了车里:“回去再说。”
到家之后,像是六年前一样,叶敬辉让阿齐去卫生间洗澡,然后给了他一套新的睡衣,把一杯热咖啡塞到他手里。
阿齐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那杯咖啡,屋内虽然开了空调,他却依旧在发抖。
“店长……我对不起你……”他说着,眼睛里涌起一层水汽,慢慢凝聚成泪,顺着满是伤痕的脸滑了下来,“在烟台的时候,我说的那些司先生转告的话,都是……都是关天泽要挟去,让我按他的意思说话的。”
叶敬辉沉默着点了点头,其实他早已猜到了,只是没想到,当时阿齐的不正常,是因为被关天泽施加了催眠的缘故。
“司先生其实在你手机里留了录音……”
——叶敬辉,请你保重自己,等我回来。
那录音被关天泽删掉了,司明原本留下的话,也被篡改成了“游戏结束”“我不会对你留丝毫情面”“心痛的感觉好受吗”,这些让叶敬辉恨之入骨的话,所以叶敬辉才顺理成章误会司明暗中操纵吞并天宇的阴谋,甚至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他身上,理所当然自以为是的报复和伤害,一步步走入他们精心设计的报复之网。
阿齐接着说:“等我想要跟你说明的时候,我已经被他们关了起来。”
“所以三个月前,你不是主动辞职,而是被他们软禁?”叶敬辉皱眉道。
阿齐垂下头,“嗯,是的……是陈然把我软禁的。陈然他是……关天泽的表弟。他接近我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再次利用我……像他哥关天泽一样,呵呵。”阿齐弯起嘴角笑了起来,然后把冰冷的手指轻轻放在叶敬辉手背上,“我早该知道,这个世上只有店长你是真心对我好……可是,我却连着背叛了您两次。”
“你知道吗?在你祝福我跟陈然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以为我真的会幸福的。他被关天泽绑架了,我还特别着急,我甚至跪下来求关天泽放过他,没想到,那时候,陈然在玻璃窗外面看我的笑话……”
“等我被关天泽侮辱够了……然后……”
“然后他一脸笑容的走了进来……他对关天泽说,表哥,这个阿齐,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好骗。”
阿齐嘴角的弧度上弯的更大,这样的笑容却是难看的。
他瘦了很多,脸颊上的骨头在笑的时候也更显分明,哪里还有当初crazy夜店里第一红牌的光彩。
他的眼睛也是灰蒙蒙的,空洞的,好像找不到焦距了。
叶敬辉还记得在青岛揭穿他脖子上有吻痕的时候,他那局促的、害羞的样子,像是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那时候,他看向陈然的时总会红着脸低头微笑,目光中带着依恋,那时候他的笑容是好看的,脸色也是红润的,他的眼睛里还满溢着单纯的幸福。
叶敬辉也还记得他对阿齐说的那句话,以后就待在青岛,好好过吧。
阿齐乖乖点头,脸色依旧有些红,眼神却很坚定,他似乎相信,那个叫陈然的人会给他幸福。
可现在,他提起陈然这个名字的时候,居然会不由自主的发抖。
——那个阳光般灿烂的陈然,却有着那么阴暗的心机。阿齐不过是被他哥哥玩弄过的mb,他接手,再玩儿了一次。
谁叫阿齐傻呢?谁叫他好骗呢?谁叫他明明上过一次当,还笨笨的以为自己可以得到幸福呢?
叶敬辉紧了紧拳头,最终还是轻轻伸出手来,把颤个不停的阿齐拥进怀里。
“没事了,以后你继续跟着我,过去的事,就忘了吧。”声音也依旧像多年前那样,带着点诱哄。
阿齐抬起头来:“店长,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他顿了顿,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在被他们软禁的时候,听到关天泽跟钟叔通过电话……说什么‘视频’之类的。虽然我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我觉得,钟叔可能是内应……”
叶敬辉目光一冷。
上次回去夜店的时候,他确实怀疑过萧逸那段视频被关天泽拿走,是自己身边有个极亲近的奸细。
真是太好了,居然是跟在身边将近十年的钟叔。他应该就是十六年前跟谢家兄弟一起消失的那位“管家”吧。对他原本的主人还真是忠心耿耿,居然忍气吞声在“仇人”身边卧底了十年。
叶敬辉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怎么听到这些的?”
“我一直装睡,他们也没怎么防着我。后来关天泽和陈然一起去了纽约,我装疯卖傻骗过仆人逃了出来。”阿齐似乎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轻轻从叶敬辉怀里挣出来,想了想,又问:“陈然是不是给你送过什么礼物?”
叶敬辉点头:“一个风铃。”
“那里面应该有窃听器的,因为我被他们关起来的时候,很多次听到你的声音。”
叶敬辉笑道:“果然,手段之卑鄙跟我有得比啊。”
当初收到那份礼物的时候心里还是很开心的,虽然是普普通通的风铃,可看着陈然的笑脸,叶敬辉也觉得那份礼物似乎就多了分重量。现在想想,司明收到装有窃听器的项链时,应该也是那种愉快的心情吧。
叶敬辉也好,司明也罢,大家都是骨子里寂寞透了的人,所以,有人对自己好的时候,虽然装作不在乎,心里却还是开心的。所以才被对手抓住弱点,每一刀都能扎到最柔软的心底。
阿齐说累了,直接在沙发上睡着。
这场恶战,也终于因为阿齐的出现而有了新的转机。
他出来的时候从关天泽书房里偷了几个本子,上面大部分是打电话时随手记下的话,几点开会,几点的飞机等等。
却也有一些数字,是手机号码。
叶敬辉看着那一串手机号码,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拨了过去。
嘟嘟两声,手机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男人冷漠的声音。
“你是谁?”
“叶敬辉。”
那边沉默了很久,这才轻轻笑了笑:“哦,听声音还挺精神的,一点也没有想象中崩溃的感觉。看来你受的刺激还不够。”说着又把听筒拿离了一段距离,似乎对旁边的人说道,“司先生,你不想对着电话说几句话吗。”
良久后,耳边一阵声响,听筒好像被人接了过去。
叶敬辉甚至听到铁链在地板上拖动的声音,尖锐且刺耳。
“司明,你说话,让我知道你活着。”叶敬辉的声音像是很平静,手指却早就紧张到发抖,手心里,后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
等那边说话的几秒时间,像是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叶敬辉甚至摒住了呼吸,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异常真切。
又过了很久,耳边终于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声音,略微带着点沙哑。
“你听着,千万不要来纽约,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顿了一顿,声音放柔了些,低低的道:“还有,我爱你。”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好像很多天没有喝过水。可语气中却是满满的温柔,没有流露一丝一毫被折磨后的痛苦。
那三个字居然如此沉重。
像是巨石一般,沉沉压在人的心上。
叶敬辉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电话听筒响起那个人的呼吸,拼命克制痛苦的缘故,频率似乎都有些乱了。
“我爱你。”
这句话又重复了一次。
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瞬间心中一阵酸楚,有灼热的水汽涌上了双眼,却被叶敬辉很好的控制住。
他紧紧攥着听筒,发现自己额头出了一层冷汗,指尖还在颤个不停。
他离开的这段日子,每一天都在漫无边际的等待中生活,每一刻都在盼着能够尽快得到他的消息。
那种由想念、担心、绝望、害怕,甚至后悔,融合成一张复杂的网,紧紧的把心脏包绕起来,每当夜半惊醒时,甚至会有种自己将要窒息而亡的错觉。
等了这么久,真正听到他声音的刹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连简单的几个字的回应,都被胸口汹涌而上的痛楚,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