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块。”
结账的队伍排成了长龙,上一个刚结完,老板娘娴熟地抓起新放在柜台上的矿泉水,于“滴”一声后报出了价格。
在等待结账的间隙,她才有空抬头看向对方。
望见乔殊羽的脸时,她的双眼不自觉一觑,嫌弃地抿起嘴,从鼻腔里呼了一口气。
乔殊羽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取出饭卡结了帐,反手抓起矿泉水,像是握着一根棒球棍那般,大步走出了学校小卖部。
“我靠,就是她?”
“她的眼神好可怕,你注意到没有。”
“那不废话吗,跟她爸一样呗。”
……
背后的窃窃私语声压得还是不够低,每一句都清晰传至她的耳畔。讨论的内容也大同小异,颠来倒去似乎永远说不够。
跑操时因为队伍不整齐,他们班被留下来罚跑三圈,再加上跑完操后的两节课,都归属酷爱拖堂的数学老师。这一上午下来,连五分钟的买水时间都不给她。
乔殊羽渴到快要嗓子冒烟,一迈出门槛,便迫不及待拧开了瓶盖。
嘴唇刚刚抵上瓶口,一阵酷似给小孩把尿的口哨声传来。乔殊羽放低水瓶,抬眼望去,对方又冲她吹了一声,附带神情暧/昧地一挑眉。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夹克,脚踩郁郁葱葱的草坪,耳钉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不必想也知道,下午上课之前,他肯定得着急忙慌地摘掉耳钉,唯有午休时分的这一两个小时,能让他好生显摆。
乔殊羽没说话,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番,神情淡然,仿似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大抵被她看得很是不爽,那人突然跟吃了炮仗一般,扯着嗓子喊道:“傻/逼,看屁呢看,啥时候跟你爸一块蹲大牢去。”
她能清晰感知到数道目光被他的话所吸引,绕了个圈,最终都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紧随而来的是熟悉的议论声,像蚊鸣般扰人。
乔殊羽依然没说话,只是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转头打算离开。
“给你脸了是吧!”或许是旁人的围观,令被蔑视的他倍感丢脸,他瞪着眼又吼了一句,弯腰在草坪上摸起一枚石子,“有种过来啊。”
肩胛骨上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钝痛,石子落地的轻微声响淹没在蝉鸣中。
乔殊羽回头望去,男生又摸起一枚石子,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将石子在手心抛接了两下。
第三下刚刚抛起,便被斜飞而来的矿泉水瓶重重砸下,洒出的水珠呈现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一瞬间竟看到了稀薄的彩虹。
男生被泼湿了大半边身子,砸在手上的重量又让他一个踉跄。他恼羞成怒地瞪大双眼,尚未开口,便见乔殊羽三两步走到了他面前。
肩膀忽然被用力一推,力道大到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他慌张地抬起头,刚好迎上正对着他的瓶口。里面剩下的小半瓶水,把他淋了个劈头盖脸,而那满腹亟待送出的詈骂,则被强行塞进嘴里的矿泉水瓶统统堵下。
整个动作不超过十秒,乔殊羽平静地回头,再度迈进了小卖部。
议论声更大了,并且响亮到没有任何克制。
乔殊羽拿起一瓶同样的矿泉水,站在了队伍的末端。当前面的人慌张地向前挤时,她目无焦点地望着一处,脑中算着饭卡的余额。
又浪费了两块钱,真可惜。
这次,乔殊羽长了点记性,刚结完账便仰头灌下大半瓶水,干涸的喉咙终于得到了滋润,她舒畅地长呼一口气。
最要紧的事解决完了,她悠闲地一边拧瓶盖,一边向外走去。
路过草坪时,乔殊羽无意识地瞥了一眼。男生已经不见了,而被他踩扁的一小块草地上,闪耀着莹润的光泽。
她上前一步,脚尖抵着草坪的边沿,俯身伸长手臂,嫌弃地抓住矿泉水瓶的尾部,起身一甩手,轻巧地将它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食堂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刻,乔殊羽挑了个人少的窗口,没两分钟便端着一盘饭菜,坐在了角落无人的位置。
周围人声鼎沸,动个不停的嘴有大半时间是用来说话而非咀嚼,这成群结队的一帮帮,便使得独一个的她分外显眼。
今天的饭煮得稍微烂了些,乔殊羽皱着眉往嘴里塞,忽而见到眼前晃过两张校牌:“同学,请问可不可以……”
在对上乔殊羽抬起的眼时,其中一位姑娘用胳膊肘捣了捣另一位,两人话都没说完,便端着餐盘匆匆离开了。
乔殊羽咬着勺子一愣,将那句“可以”咽了下去。
这样也好,一个人独享一张桌子,也不用被迫听别人聊些无聊的八卦,乐得清静。
四人的餐桌是一个人独享,双人的课桌也是。
高中的书本堆成了山,其他人都坐在书堆里,写个作业摊不开胳膊,腿脚也无处安放。
唯有乔殊羽将所有书本堆在一旁的空书桌上,自己自在地享受一块清爽的桌面。
走读的学生一早回了家,住宿的也已经回到宿舍午睡,剩下那些在学校午休的,不过几个人,却生生闹腾出了满屋子人的气势。
只是这番吵闹,在他们看见乔殊羽走进教室时戛然而止。但很快,有人小声起了头,跌至谷底的噪声又开始稳步上升。
这让乔殊羽想起自己煮馄饨的经历,每当锅里的水开时,她便浇下一碗凉水,那沸腾的水会一瞬间平静下来,又慢慢升温再度沸腾。
她大概就是那碗凉水。
不同的是,那碗凉水最终会升到和其他水相同的温度,而她不会。
落座后,乔殊羽翻了翻未完成的作业,笔尚未提起,困意连带蝉鸣一并纷涌而来。
这批作业的截止日是明天,还可以拖延拖延。她干脆将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推到一旁,而后双手交叠,额头枕着手臂开始午休。
乔殊羽的睡眠向来很浅,入睡也困难,这全部归功于她那常常夜半回家的父亲。
她不知道她爸是干什么的,早些年好像是工厂工人,后来随着下岗潮失业了,又开始跑出租,跑了几年因为酒驾吊销了驾照,就没什么正经工作了。
不过收入还是有的,但她不太关心家里经济情况,从没问过。
她只知道她爸常常半夜喝到醉醺醺才回来,开门是用踹的,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水杯砸在桌面上“砰砰”响。
冲刺中考那段时间,乔殊羽睡眠本就不足,还总是凌晨被吵醒,黑眼圈就没散过,甚至一度在学校晕倒过。
好在后年的高考她不必担心这些了,因为他爸进了监牢,起码十几年不会打扰她。
也不是,他还是常常出现在她的噩梦里,在每个凌晨把她惊醒。
当然,那些同学是不知道这些的。
在看乔殊羽一动不动地趴了五分钟后,他们的对话内容里多出了一个“她”。
“你们知道吗,她刚刚又打人了,就在小卖部门口。”
“我靠,为什么我们就这么倒霉,跟她一个班啊。”
“我觉得她迟早也得进去,跟她爸一样。”
……
乔殊羽很想让他们换些新鲜句子,但张了张口终究没出声,好不容易酝酿的一点睡意,她舍不得打破。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乔殊羽迷迷糊糊睡了没几分钟,便听见巡逻的教导主任猛地一拍门,让他们安静点午休。
于是那已经被她习惯成白噪声的议论声,变成了各自回到座位的脚步声,拉动桌椅的声音,还有其他窸窸窣窣的新鲜噪声。
一顿糟心的睡眠还不如不睡,以至于午休结束铃响起时,乔殊羽茫然地睁开眼,头脑昏昏沉沉,状态比午睡前还要差劲。
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了教室,她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翻出了午自习的作业本。
刚刚不过几个人,便闹腾成那样,现在一整个班的人,自然安静不到哪去。而这一整面不会写的题目,让乔殊羽烦躁地不停转着笔。
在这种难以集中心思的时刻,任何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都能引起她的注意。哪怕听听那些无聊的八卦,也比对着题目干瞪眼好。
“我刚刚过来,看到隔壁班‘小林子’又被揍了。”
“妈的,我也看他不爽,一天到晚娘们唧唧的。”
“那你别光说啊。我告诉你,那天我故意走到他面前,让他给我让路,结果他一愣,真的乖乖走到旁边去了,贼好玩。”
“哈哈哈哈哈哈……”
都高二了,还有男生没变完声,笑起来好似鸭叫。乔殊羽默默用左手堵住耳朵,这个八卦还没有作业有意思。
但不听八卦,不会的作业也不能马上开窍,乔殊羽感觉浑身不自在,嘴里又开始发渴。
她喝完最后一口矿泉水,起身向外走去,打算再买一瓶水。
这会儿走廊上没什么人,教室里倒是坐得满当当的,一个班吵过一个班。
乔殊羽大步向楼梯口走去,下楼梯时习惯性地低着头,一路下到拐角处,脚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吓了她一跳。
这是乔殊羽第三次见到他了,而她依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