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稍微迟到了一点。”
九十九没有立刻回答。
她呆滞的看着五条夕见。两股鲜血从他的背部跟大腿上渗透出来,在身下汇聚成了一片猩红的水洼。
这样的出血量,他现在不应该这么意识清醒的跟她对话。
两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负手站在他身后,敬畏的看着他,好像他是最伟大的神明,又或者是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神经病。
——老实说?被一通急电‘邀请’到浅草寺来,她可没有期望能看到这样的画面。
“别担心,就只是麻醉弹。悟的身体素质比其他人好得多,所以下了一点猛药而已。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夕见平静的说,试图缓解对方的忧虑。
他小心谨慎的转动身体、露出五条悟恬静的睡脸,动作准确而轻柔,拒绝让一点血迹擦到对方的皮肤上。
简直就像是——
——抱子圣母。
九十九感到一阵恶寒,立刻把这幅画面从脑海中抹去了。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对方怀里那一蓬没有沾染到任何污渍的白发上,充满了困惑:“你这是……?”
“毁灭战争的序曲。”夕见愉快的、几乎是唱着歌的说。
“嘛,那什么,凡事不都讲究师出有名吗?但真要让保守派先出手又有点被动——毕竟你永远不知道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被逼急了能做到什么地步。即使他们劫持一间学校来胁迫我自杀我也不会意外的。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私欲vs复仇,经久不息的戏码,对不对?这一切早该结束了,就是对不起那些专门赶过来的游客……”
九十九安静的听着对方漫无目的地侃侃而谈,脸色愈发苍白。
“……啊,不好意思,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请原谅,我有点兴奋。”
好像发现了她的不适,五条夕见体贴的止住了话头。
九十九不安的动了动,嘴唇干涩:“你……这种事不该由你来做。你只是个孩子。”
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轻巧的落在她的脸上,对方的表情充其量只是一片空白,但她似乎能从中读出一点责备的意味。
九十九几乎感到内疚。
——不该由他来做,那原本应该由谁来?
因为更强大的大人,没有承担他们应负的责任。
为了远大的理想远赴海外的九十九由基如此,因为一些虚无的矜持没有将总监部完全压制下来的五条悟也是如此。
但夕见的想法其实相当简单:两辈子加起来他都三十多岁了!
而且在他想要干脆的结束这一切之前,似乎没有人对他的年龄有什么问题?
夕见咂了咂嘴:“好吧,有些人天生早熟。”
他轻松的从地上站起身,五条悟在他的臂弯里安静且负责地充当睡美人这一角色。
哒、哒……短靴在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湿红的脚印,睡美人被转交到了‘王子大人’手上。
“安全把他带回去,我们的协议就到此为止了。”
夕见有意提醒道:“悟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高层会立刻反扑,你的理想也不可能实现。”
“……我知道。”九十九叹了口气。
她跟五条夕见打交道的次数很少,但已经足够让她了解到对方的决心就像石头一样顽固,没有人能够扭转。
……可能除了一个人。但他已经率先屏蔽掉了这个弱点。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会睡多久?”
“至少两天。不过我觉得悟会让人吃惊的。”
夕见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最后戳戳五条悟的脸颊,但发现刚刚一垂下手、血液就已经透过衣袖沾到了上面,只能作罢。
“啧。你最好能及时赶回来,我可不保证能压制住这小子。”
五条夕见的笑容变得有点模糊。
一丝阴影在对方脸上转瞬即逝,九十九没能捕捉到。
他耸了耸肩,模棱两可的说:“要是我晚了的话,你就先替我说一句对不起吧。”
——那大概是她所知的对方能表达出来的最接近抱歉的东西。
﹉
后来想想,可能由始至终他都不认为自己如此突然的死亡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变化。
而事实证明,他错得很离谱。
﹉
机车轰鸣而去。
夕见站在原地眺望着天空,散发着铁锈味的液体仍然源源不断的从弹孔处渗透出来。
他带着一股逗乐的心态想:究竟是反转术式能保住他的命、还是失血过多造成的死亡先来?
失策,这点也该写在信里的。
一朵白云静悄悄的遮住了太阳,阻断了它洒向世间的光芒。
右后方的男人在接了一个电话后上前:“大人,警车那边已经拖延到极限了。”
“嗯。”
伤口几乎是瞬间愈合,两枚子弹被留在了骨肉之中。
有一点晕,还有一点刺痛,但碍不到什么事。
夕见转过身,低垂着眼睛,声音仍然平静而低沉,但在男人们听来就像荒原上的雷暴一样隆隆作响。
“好吧,让我去给大人们一点小惊喜。”
﹉
五条家堂兄弟遇袭的事情以一种不可能存在的速度被证实了。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咒术界蔓延。
没有任何人见到五条夕见的尸体,但那种程度的出血量,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不知道那两位‘勇士’是怎么办到的,但所有获悉这个消息的人都意识到了一件事。
咒力消除消失无踪(≈死亡),天与暴君与咒灵操术都在外出任务,六眼昏迷不醒……只有九十九由基好像有人看到了她在五条宅邸附近出没。
作为革新派大本营的五条家就像一只露出了肚皮的刺猬。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与此同时,暗网上突然跳出来了一个巨额悬赏:赏金1000亿、由所有参与进攻五条家的人平分;而率先杀死六眼的人,可以再额外获得500亿。
蚁多能噬象。
除去极少部分异常谨慎或胆小的人之外,几乎所有对五条家有意见的人都有志一同的开始行动。
……他们应该好好查一查的,这个ip。
只可惜,这个世界毕竟没有后悔药吃。
﹉
“你、你不是在——”
咔吧。
甚尔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对方的脖子。诅咒师维持着惊恐的表情,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在了血泊中。
他现在的心情相当恶劣。
那条莫名其妙的短信原来是这个意思……
“你他妈就直接让他走了!!?”
“我们有协议!”
九十九的抗议在一片血肉横飞、刀剑铮鸣的声音中显得那么底气不足。“难道你就能拦下夕见君了?”
废话!我当然能!
难不成——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响亮,甚尔绷紧了下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那个白痴。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们被骗了!!天与在这儿!!都撤退!!!都快、”
声嘶力竭的嘶吼戛然而止。
一柄短刀击碎了男人的颅骨,就像击碎一块豆腐那样轻易。
余下的诅咒师们神色仓惶的试图逃跑,然而身上粘着碎肉的龙骨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然后死神挥起了长剑——
留在他们瞳孔中的最后景象,是五条家宅邸后山一侧冲天而起的数十只咒灵。
夏油杰站在蝙鳐背上,凛冽的晚风将他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
他从半空俯瞰被咒灵围在一起的人群,眼中浸透着寒冰:“来都来了,不如连命也一起留下?”
(如果夕见在场的话,可能会以为盘星教教主走错了片场了。)
“不……回……”
五条悟躺在床上,发出梦魇般的呓语。他的双眼紧闭,纤长的羽睫不安地颤动着,脸色苍白得像鬼。
动作轻缓的再次给他润了润嘴唇,相羽彰守在床前,充满忧虑。
夕见君,你做了什么?
﹉
紧急事件应对会议室,正像菜市场一样吵得不可开交。
“在浅草寺发生这么恶劣的案件……”
“五条夕见的下落还没有找到。”
“等五条悟苏醒之后该怎么安抚?”
“■■君,那不是你的儿子吗!?”
“不,他们哪有这种本事!准是有人想栽赃嫁祸!”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坚决否认,隐藏着自鸣得意的笑容。
他那两个整天只想着□□下二两肉的儿子当然办不到,或许是背后那位大人出手了……
一想到自家因为这件事在那位大人眼前挂上了号,他就兴奋得隐隐发抖。
就在这时,有人匆匆跑了进来:“各位大人!五条家受到来路不明的人士围攻!”
“什么!?”
革新派立刻变得坐立不安,在已经失去五条夕见的情况下,他们绝不能再失去五条悟!
“让附近的咒术师立刻去支援!”
“加茂跟禅院家的高级术师现在在哪儿?”
“把甚尔跟夏油杰都叫回去!”
“远水解不了近渴!”
保守派冷眼看着他们乱成一锅粥,感到无比的畅快。
“各位请不必担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一个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室内的喧闹,有一部分人立刻冻僵了。
然后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骨碌碌的滚了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串蜿蜒的血迹。
很眼熟。
“…………”
所有人沿着血迹看去,黑发黑瞳的恶魔在灯光中微笑。
“晚上好,先生们。”
数道惊恐的吸气声在真空中显得震耳欲聋。
“噫啊啊啊!”
“你不是、你不是已经——!”
“难道你变成了咒灵?!”
“真失礼呀,我还是人类哦。”
双枪拿得四平八稳,夕见慢慢踱步到室内,和服吸饱了血液的部分已经变得有些发黑,与尚且完好的部分形成对比,显露出一种诡异的美丽。
“就是有点生气而已。”
“悟现在昏迷不醒,问他们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毒药,总是不回答呢。我就——”他装出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不过总归是他们自找死路,我做了正当防卫而已。”
“您说是吧,■■大人?”
“不……不不!请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刚刚还在暗自高兴的男人变得满头大汗,甚至顾不上为死去的血亲辩驳一下,颤抖得好似随时就要飘落枝头的枯叶。
“当然,当然。我知道您是无辜的。我毕竟还是从他们口中问出了一点东西。”
“——‘那位大人’,是什么人?”
男人的嘴巴咔吧一下闭上了。有好几名位高权重的保守派也变得神色怪异起来。
落在五条夕见手里,他可能讨不到什么好。但若是出卖了那位大人……
只是想想,他的灵魂就忍不住战栗不止。
接到几位同僚暗中警告的眼神,男人的头摇得更快了。
这是个错误。
“几位,不要以为我是瞎子,好吗?”枪口点了那几个人的脑袋,夕见不愉快的说。
“这是真的!五条、夕见君,”男人流着汗,讨好的说:“这两个不孝子总是跟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混在一块,我也管不住……”
“嗯……这样啊,亲子关系确实很难处理好呢。让我想想……”
夕见换上了理解的表情,用枪口挠了挠头。
就在男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听到对方这样说:
“那就这样吧!请所有人发誓,自己跟‘那位大人’没有关系,代价是性命。”
“其次,永远不会对五条悟及其身边人出手,代价也是性命。”
“第三,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不能以任何方式告诉不在现场的人知道,代价还是性命。”
“■■大人,请您先做个表率吧?”
竟然是其他人率先按耐不住,拍案而起:“你在说什么胡话!”
几乎是同一时间,夕见扣动了扳机。
“砰!”
白花花的脑浆混杂着血块迸溅到四周的人身上,那人软塌塌的倒了下去。
男人的身体颤抖着,不敢发出声音。
“诸位,搞搞清楚,我可是来寻仇的,没有时间跟你们讨价还价。”杀人凶手慢条斯理的说,“你们也没有那个本钱。”
他们从来都是拿捏别人性命的那方人,而当死亡降临在他们头上时,显得是那么不可接受。
“你、你擅自动用私刑!总监部不会允许你这么胡来的!!”有人崩溃的喊道。
“啊,总监部。”夕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那里人少,也就一两个‘无辜’,没花他多少时间。
嚎叫登时停止。许多人——包括一部分革新派——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你、你做了什么?”
“你们猜?”
五条夕见鲨鱼般的微笑在他们的胃壁上开了个洞。
“现在,你们究竟要不要照我说的做?我的耐心跟时间都很有限。”
满室寂静中,他亲爱的盟友率先举起了手。
在对方一字一句的按他所说的发誓过程中,两人平静的对视了一眼。
一切按计划进行。
﹉
“这就是最后一面啦,天峰先生。”
天峰或人凝视着五条夕见。“你疯了吗?”
竟然故意安排自己人制造凶杀案……
“正相反,我现在非常清醒。请安心,这一切事出有因,警察不会找到您身上来的。”
现在应该已经被引到尸体那里去了吧?
终于换掉了染血的和服,一身轻松的夕见将双手揣在衣兜里,冲盟友努了努嘴,“他会保证您的安全,我们之间有协定,他不会强迫您为咒术界做事的。”
身材高大的男人点了点头。
“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啦。”“等等!”
天峰或人立刻叫住了对方——他自己也不明白这股冲动是从哪里来的。
夕见眨巴着眼,他绞尽脑汁,磕磕绊绊的问:“你要……你要去做什么?”
“去拯救世界?”
“……”
天峰或人立刻感到后悔。
“好吧,我开玩笑的。虽然到不了那种程度吧,不过能减少至少50的东京毁灭的可能性?”
夕见按着下巴,沉思道。
没了羂索,应该不会有人故意让虎杖悠仁吃下两面宿傩的手指了吧?借虎杖悠仁的身体复活显然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如果说有什么后手的话,就只有里梅……
嘛,这点就交给五条悟去头疼吧,里梅藏得未免也太好了。
反正,他会赢的。
“东京会毁灭!?”天峰或人惊愕不已。
“还没有。我正要去阻止呢。”
“那你、那你……”
“别担心,我准备万全。时间不等人,我先走啦~”
夕见笑了下,挥了挥手,闪烁的繁星吞没了他的身影。
等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渐渐远去,天峰或人揉着发涩的双眼,喃喃自语道:“那家伙,总感觉他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男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夕见大人还有好些计划没有推进呢。”
“不过这次的事是完全瞒着悟大人进行的,他可能会等到对方气消了才回来。”
男人点着下巴,充满揶揄的说:“五条家要鸡飞狗跳好一阵子了~”
天峰或人沉默片刻,松开了肩膀。
“那还真是让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