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胜明的脸色很奇怪。似是骄傲、又有些丢人,扬到一半的嘴角偏要硬往下撇,弄得好好一张中年帅大叔脸显得不伦不类的。
在五条悟眼里,他们恐怕还不如水池里的鱼。
“当然前提是自愿,如果夫人们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制你们分开。”夕见补充道:“想离开的,会给安排单独的住所,每月都能收到一份固定补贴——当然,数额达不到能让人‘挥霍’的程度。如果想更随心所欲的生活,我推荐各位到总部接取任务。”
有几个原本意动的人,在听到需要自己出任务后,不由打起了退堂鼓。
有悍不畏死的人,自然也有畏惧痛苦、只想平稳度日的人,几十年受到的从夫权教育也让她们一时无法做出决断。
“等任务效率提高,我会为你们向总部申请咒术师评级的。通过之后,家族就不会再抽取报酬了。”
哒、哒、哒……心跳声渐渐跟钢笔敲击纸面的声音重合,他冲女眷们粲然一笑:“明明各位也有术式,活跃范围却仅限于这座宅子,实在是太浪费了不是吗?”
——然而好说歹说,这回也只走出来了五个人。
夕见觉得有点可惜,但也没强求:想采取什么样的生存方式,是她们自己的事。这种事上,太强硬了反而会造成反效果。
五条雅文的老婆跑了两个。他恶狠狠的瞪着紧贴在一起的女人们,但被侄子吓去的血色还没回来,显得十分滑稽。
“如果有人想违背夫人们的意愿,我会阉了他哦。”认真的说了句让诸位男士□□发凉的警告,夕见从身后拿出一个看着就很贵的卷轴——深蓝色绣着游云的绢布,系绳末端纯金滚珠串上挂着一整块玉石雕刻而成的三阶松。
长老们一眼认出那是五条家家规。
他解开绳子,随手往空中一抛,数米长的卷轴展开,末端恰巧停在五条胜明面前。他定睛一看:完全足以当做书法作品展示的家规,被人用朱笔涂涂改改,弄得面目全非!竟然、竟然还在最后历代家主印鉴上头画了个呕吐的表情!!
再仔细分辨红字:‘你后来去医院了吗我真的很担心’‘哇草履虫都没有你这么单纯’‘说实话你是隔壁派来的卧底吧’……
五条胜明突然很庆幸自己什么都没有往上加。
37条家规,夕见直接删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也改动了不少。
“不知道这玩意儿原本是谁负责的?再重做个吧。要是嫌麻烦,就找人把改好的誊抄一份,挂在主屋墙上好了。”
“这、这可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无下限术式』的余威尚在,这回只有人敢小声的抱怨了。
五条悟嗤笑一声,讥讽道:“祖宗都已经埋在土里被虫子吃完啦,还这么心心念念,干脆下去陪他们不是更有诚心吗?”
他端着个空碗,拍拍屁股施施然走回屋里,徒留一堆打又打不过的封建遗毒气得跳脚。
夕见笑眯眯的附和道:“如果各位真的很想尽孝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帮忙哦?”
“……”
“哎?没人站出来吗?整天把规矩挂在嘴边,我还以为各位会用性命去维护它呢?”他扼腕叹息,流了两滴鳄鱼眼泪,“祖宗们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到在棺材里打滚?”
刚刚抱怨的人被说得脸色铁青。
夕见不屑的收回视线:别说战斗力了,就连一个能吵的都没有!他挥了挥手,让无关人士退下了。
“闭门谢客了这么久,诸位也该出门交际了。正好总部那边有几件积压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啦。”
“记得将新任家主的作风昭告天下哦,如果能顺手引来几条鲨鱼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他是笑着送‘客’的,但他们怎么听都觉得不怀好意到了极点。
﹉
等夕见跟五条秀树一起商定好女眷们的训练课程,原护卫队的特殊任务也发下去了之后,相羽彰才一脸疲惫的回来了。
“怎么样?”夕见的问话却不是对着他的。
被暗中派去观察的甚尔从(五条悟抱怨之后夕见特地买的)小冰箱里拿出罐冰啤,单手拉开拉环,一口气灌掉小半瓶后才说:“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有兴奋过头的、也有害怕过头的,上来就是这么猛的剂量,不管出现什么样的反应都很正常不是么?”
也是。他这才把脸转向相羽彰:“想去上学的多吗?”
“……一半吧。”相羽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事儿简直比处理夕见君的任务后续还累人,有个小姑娘快把他袖子哭湿透了。
侍女中最年轻的也比他大好几岁,读书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夕见沉吟了片刻,叮嘱他这阵子多注意下那些人,然后用脚戳了戳躺在一边的甚尔。“起来,跟我去忌库。”
“……你这家伙,感觉自那天后,对我就没那么尊敬了啊?”
“因为咱们现在主从犯的关系了嘛。”
甚尔思考了一下他俩谁是主谁是从,又缓缓躺倒:“不去。我做任务攒的钱已经够买很多——”
“天下五剑之一的数珠丸恒次,真不要?”
他安静了一秒。然后立刻神采奕奕的站了起来,按住了夕见的肩膀:“再多也嫌不够。”
夕见佯怒,踢了他的小腿一脚。
“嘿,我可还是你老师呢!”
夕见翻了个白眼,“等这边事了了我就把你推荐给东京咒术高校,真让你当老师去!”
“可算了吧,就高层那个德性,怎么可能要我?”甚尔摇了摇头,“再说了,假如真的要了,过上几年你们不还是得当我的学生?”
“御三家的人不需要上学,你不知道吗?”夕见神情古怪的瞧了他一眼,虽然你说的对,但我就是不告诉你!
甚尔不由语塞,这他还真没注意过!
“哎,你说我要是把数珠丸拿去暗网上拍卖,等钱到手了之后你再去把它抢回来怎么样?”
“……你真是比一些老爷们还要黑心啊。”顿了顿,他忍不住问:“你们真的不打算去咒高?”
“还早得很呢,我先累死也不一定。”夕见敷衍的搪塞道。
甚尔想了想他最近的睡眠时间,深以为然。
﹉
夕见最上心的是千春她们的事。一群完全无辜的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如果被政治斗争波及到,那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亲自忙前忙后,又借束缚消去了相关人员的记忆,确保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确切得知改换脸面后的众人的消息,直到今天送走最后一个人后才放下了心。
“回来啦?”五条悟抬起头,看到堂哥像个僵尸一样晃晃悠悠的走进来,急忙掀开了一边的被子。
如果幻想能具象化,此时此刻他应当欢快的甩着尾巴。
“嗯……”夕见揉着眼睛,没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直直跌在他肚子上。如果不是有术式缓冲,保准要被砸得嗷嗷叫。
……哇。这是累成啥样了啊。
五条悟轻轻推了推身上的石头,小心翼翼的问:“夕见?还好吗?”
鲁迅讲‘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夕见显然不属于后者。
“我真是烦死那群【哔】了!握着这么特殊的资源,不想着一致对外,就整天窝里横!虽然日本的政治体制本来就奇葩,我也不奢求他们能多么进步,但好歹整点资本主义也行啊!全世界都在循环中向前发展,就特么咒术界独自倒退!”他猛地抬起头,根本没有聚焦的眼里蹿着火苗,语无伦次的怒骂道:“用枪怎么着了?讲着动画术语的老头还是禅院家家主呢!赌鬼又碍他们什么事啊又不赌他们的命!”
……咦??
中日语方言夹杂,五条悟听得一脸懵逼,等声音渐小之后小心翼翼的凑近,发现对方似乎是早就进入了梦游状态,还在喃喃自语‘去你的平安时代’‘■■你给我洗干净脖子等着’之类的话。
原来堂哥长期睡眠不足后会发飙啊?
五条悟若有所思,只可惜他没听清楚夕见骂的是谁,不然他跟甚尔商量一下私下去干掉对方好了。
系统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幸好它反应及时屏蔽了名字,不然就要出大乱子了!
五条悟学着记忆中的手法,轻轻梳理着对方的头发。原本浓厚乌亮的黑发边沿已经有些枯黄,让人想起干在沙滩上的海草。
夕见像个初生的婴孩一样紧紧埋在他怀里,这种倒转的形象让他觉得很新鲜,刚想抱回去、又硬生生停了下来:令人安心的甜桃香气中夹杂着一股他不熟悉的脂粉味儿。
多日熬夜,夕见的黑眼圈已经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地步,但又不能在人前显露一点疲态,于是悄悄从夫人们那里‘借’了一点粉底。
五条悟沉默的将身体覆上去,指腹轻轻滑过被粉底遮盖住的乌青,有些心疼的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
皎洁的月光在两个人身上缓缓流淌,将两人的身影照成一座沉默的石像。
——如果夕见足够清醒,他一定会在心里腹诽:还不都是因为你那个明明不懂政治却非要硬扯的真正亲爹!!!
以及,该死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