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秀树几乎是被禅院甚尔吓跑的。
跟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身边、状似无意的拿捏住了命门、还同时切断了所有退路,对任意一个咒术师而言都很可怕,一下集齐了仨,不跑才有鬼咧。
在餐桌上聊到这点时,禅院甚尔立刻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我不过是在他想碰小鬼肩膀的时候按住了他的手,怎么就吓人了!”他耷拉着眼,半是戏谑半真心实意地抗议着,“才固定好了的,要是有什么闪失了不还是小鬼遭殃!”
夕见心说他都给治了百分之七八十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好,有啥殃可糟?
“……大叔,你是不是忘了我有术式啊?”五条悟在想冲他扔叉子跟把自己的那份鸡腿送给他之间举棋不定,毕竟他这回是唱了黑脸了,不然夕见会很难做。
然后就听到对方幽幽说:“你还记得伤是怎么来的不?”
——他果断决定还是让这家伙吃空气去吧!!!
“给,先吃饭。”
游离在暴风之外埋头工作,夕见将鸡腿干净利落地剔除骨头后再切成小块、零星插上几根牙签,米饭也捏成了寿司或饭团的形状,把碗推回给五条悟,立刻收获了一双充满敬爱的星星眼。
“谢谢哥~!”
禅院甚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五条悟随即瞪了他一眼。
他们‘友好’地交换了视线。
禅院甚尔:装什么柔弱?
五条悟:再BB以后都没有你的份!
禅院甚尔:老子又不是不会做饭!
五条悟:有我哥做的好吃?
……
如此互相攻讦再三,直到剃完自己那份的夕见又抬起头来,“……你们干什么呢?”
两人同时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假笑:“没什么~”
瞳孔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夕见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算了。
——要是他说他们刚刚看起来很像父子可能会打起来。
就是配色不太对。
最后警告了甚尔一眼,五条悟冲夕见张开嘴,理直气壮的要求投喂:“啊~”
而夕见也真就荤素搭配盛好一匙的量,小心吹凉后才喂了过去。
孤家寡人的禅院甚尔看着这温馨美好的画面,想了想自己的糟心兄长,觉得这辈子能遇到这对奇葩兄弟大概是他上辈子做了踢翻年老乞丐的讨饭碗这种等级的恶事。
——两人当然都发现了肩伤已经痊愈大半的事了。
但咒术师身体素质本就异于常人,普通人得躺尸好一阵子的伤他们裹着绷带就能下地走,日常在重伤与死亡之间徘徊,至于轻伤?那能算伤吗?
尤其一个数值拉满、一个从未受过这种程度的伤,没有正常的参照物,还当他/自己也是天赋异禀呢!
又恰好缺一个借口来拖延时间,于是误打误撞,造成了现在这种‘他俩好像都不知道的样子那我也装不知道’‘我要跟我哥贴贴你别多嘴’‘这臭小鬼脸皮真厚’的微妙局面。
嘁!禅院甚尔恶狠狠咬了口鲜嫩多汁的牛排,顿了顿,不由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
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
得空了之后,计算好时差,夕见给在国外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这年头视频聊天技术还未登上台面,存在不便的同时也让他松了口气。
他跟阿弟,是被老一辈抚养长大的。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离婚后各自成家,都不愿意接收这对拖油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的‘照料’上几个小时。托他们的福,他学会了独立自主、学会了曲意逢迎,却永远学不会跟父母相处。
“小夕见?”
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很轻快。
……也很陌生。
五条晋弥的妻子诸星雪,外表看是位热烈奔放的野性美人,内里却生长着一株沉默的赤榆*。
当夕见的术式效果被确认后,老顽固们捏着鼻子,居高临下的允许她改姓五条,被她客客气气反呛了回去,让那些自命不凡的蠢货碰了一鼻子灰。
(要不是实在办不到,她还想让父子俩都脱离五条家呢!)
“……母亲大人。”
只叫了对方一声,夕见就不知道该怎么聊下去了。
若是陌生人,或是哪家的亲戚,给他两三分钟,便能逗得对方合不拢嘴。唯有父母……
幸好他提前预见到了这种情况,把能解围的人叫了过来。
收到堂哥的求助信号,五条悟扑到他身上,冲电话脆生生叫道:“雪姐?”
“小悟~!”
语气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夕见可以想象得到千里之外的女人是如何笑成了一朵花儿。
要说五条家里少数能让诸星雪喜欢的部分,在五条悟面前她家那两个都要往后稍稍。
她这个侄子,精致得跟个洋娃娃似的,一双眼睛像是上帝亲手打磨的欧珀,睫毛又密又翘,跟她前阵子从偷猎者手里救下的蛇鹫没两样。嘴又甜,不像她儿子一样,老气横秋,连句妈妈都不愿意叫。
五条家的人究竟是怎么教孩子的,为什么悟能被他们养的这么黏人,我们反而不行?
母子亲密度被那个明摆着有病的封建家族比下去,诸星雪真的怀疑过人生。
怎么啦,她就是偶尔想要孩子香香软软的跟她撒撒娇不行嘛!儿子独立是很好,过于独立了显得她们做父母的很多余诶!
“是夕见吗?”听到动静的五条晋弥放下笔记走了过来。他的面相有点阴郁,身形单薄,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只有流转在诸星雪身上的时候才会泛起涟漪。
“问父亲大人安。悟。”
“二叔好~”
五条晋弥不奇怪大哥的儿子也在。以前他反倒很希望五条悟能经常到别院来,雪跟夕见都会很高兴。可惜碍于身份,一直都是夕见被送去本家陪读。
寒暄了几句家常后,夕见就提出了正事:“家主大人有要求你们回国吗?”
五条晋弥怔了怔:“这倒没有。只是来信讲为你寻到了特级咒具,安全问题应该可以保证了。我们倒是商量过要不要回去过个新年……”
他倏然住口。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诸星雪忍不住抓住了他的左小臂——前阵子上面多添了道人为的烧伤。他们没想过让儿子知道。
“……我们不该回去?”
夕见轻声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再等几年。”
或者就干脆别回来了。
就连成为最强后的五条悟都险些护不住自己的学生(还是误打误撞被反派救下的),当保守派疯狂反扑的时候诸星雪这个普通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他不能二十四小时都守在她身边、也不想剥夺她的自由,那么就需要她离斗争中心越远越好。
非洲草原。光这四个字就足够劝退绝大部分只图享乐的诅咒师。剩下的亡命徒,他们知道野生动物的习性吗?沙尘暴的预兆?如何就地获取生存资料?茫茫尘土中怎样辨认方向?
——那是诸星雪的‘领域’。
雄鹰未见得会折戟草原,却必然陨落于笼中。
另一侧的动静忽然沉寂下去。过了许久,才传来诸星雪饱含担忧的声音:“……将来你们想要做的事,会有危险吗?”
他们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
“母亲大人,请不必担心。”夕见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有悟在。我们两个一起的话,是不会失败的。”
“是呀。那群傻瓜既然都称呼我为『神子』了,那我长大之后不就是『神』了吗?神可是万能的!而且雪姐不知道吧,我们的老师也很厉害哦!夕见说如果被允许参与评定的话,他肯定是特级呢!”五条悟一边娇憨地夸赞甚尔一边忍不住做鬼脸。
那个嘴角有疤的少年。诸星雪只见过他寥寥数面,直觉应当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叹了口气,“他也还是孩子呢……”
抚着妻子的后背,清楚个中情由的五条晋弥并不解释,只是说:“大哥也只是特别一级术师,特级在这之上。”
诸星雪精神一振。比那讨人厌家族的头头还要强?
知道孩子身后有强力的支撑,总归能让不能陪伴在身边的父母宽慰几分。
最终她也只能埋起所有担忧,打消了原本的计划,叮嘱他们一定要寄新年贺卡过来。
挂断电话后,诸星雪发了很久的呆。
那三个孩子都是天才。但天才,就非要经受额外的苦难?有些事一定要他们来做吗?能不能……放下一切逃走呢?
——不能。
她自己回答道。
诸星雪知道咒术师是做什么的,清楚数千万人的命运就维系在他们身上。
但还是……
杂乱的情感绕成一团,她忍不住锤了守在一旁的丈夫一拳,恨恨道:“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
为了避免五条家主发难,五条悟也给了个‘交代’。
他没让夕见知道,只是写了张纸条,让甚尔放在了自己父亲的枕边。
结界对于0咒力的禅院甚尔来说就等同不存在,加上熟悉本家构造的六眼协助,他就像逛公园一样简单的完成了这个任务。
某天早上,五条家主醒来的时候,从头上飘落了张小纸片。
警惕过后并没有发生异常事件,他疑惑而慎重的将纸片翻了过来——
脸色随即变得铁青。
他还不至于不认得自己儿子的笔迹。
上面只简简单单的写了一句话。
『凡人也妄想左右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