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肩膀上几处淤青、一缕发丝为代价,夕见轻易就把刀插进了诅咒师脖子。
“噗呲。”
短刀□□的时候,温热带着咸腥味儿的血液像水柱一样喷射而出,浇了夕见一身。
远山野川没有立时死去。
箍住夕见肩膀的手马上松开,条件反射的去捂伤口。哐当一声,短刀落地。
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渗出,滴滴嗒嗒落到地板上。剧痛让他的面目扭曲,喉间发出不成调的声音,倒下去的时候眼里仍然闪着怨毒的光。
——竟还比那些照片上的死相好得多。
夕见不无遗憾的想。
他用没被血溅到的另只衣袖擦了擦眼周,五条悟急匆匆跑进个室,想来是去找干净衣服了。
“……也太弱鸡了。”禅院甚尔如此评价道。
这才走了几个回合啊?连教学用具都算不上,木桩都比他坚持的久!
夕见抬起眼皮,冷冷瞭了他一眼。
虽然不能说他的行为是不正义的,但仍与十八年来一直遵守的秩序相悖,他现在有点精神萎靡,不想跟甚尔斗嘴。
残留的血液尚未凝结,仍被重力拉扯着下坠,在夕见脸上留下一道道参差不齐的红痕,使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变得有些可怖。
虽然颜值远不及五条悟,却唯有睫毛如出一辙的浓密,好悬没让血溜进眼睛里。
禅院甚尔发自内心认为此刻发小脾气的夕见更惹人喜欢。“……红色还挺衬你的。”
“哦,多谢赏识。”夕见干巴巴地回道,并不看他。
他又抹了一把脸,心说悟难道突然挑剔起来了?衣服不都是分类叠好的吗?好慢哦。
——不是他懒得动,要是现在乱走的话会弄脏更多地方的。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禅院甚尔像迈过一道小水渠一样跨过诅咒师的尸体,在夕见身旁蹲下,单手撑着脸颊,语气贱兮兮的,内容却十分正经:“身手挺好哈?”
不论是踢的那一脚还是故意被钳制住之后的一刀,都相当果断。最重要的是速度,对手完全反应不过来。
这种程度的璞玉,有什么舍近求远的必要吗?
那天给出的理由仔细推敲的话是不太站得住脚的。就算『天与咒缚』声名在外,夕见也从亲眼未见过他的战斗——尤其偷看还被发现了——怎么会就那么轻易认定了呢?
“你究竟为什么选了我?”
夕见当然知道很牵强。不过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搭上这根能破除因果的线而已,当时要是被甚尔拒绝的话、恐怕他连‘冥冥之中感觉我与你有缘’这种鬼话都扯得出来。
在心里痛骂了一千遍畸形的尊卑秩序让真正的强者也变得如此敏感多疑,他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说:“要是我说是因为我看御三家不爽,想联合有志之士在时机成熟时揍他们一顿你信么?”
不止御三家,是整个咒术界糜烂的部分,尤其是总监会。
封建如御三家也是得去做祓除咒灵跟追杀诅咒师的任务的,而总监会……
根据原作透露的只言片语,他已经足够清楚他们是干什么的了:智商欠费,不思进取,内奸当道,罔顾人命;偏偏位高权重,言出法随。存在就是为了拖主角团后腿,还不如消失的玩意儿。
这形容熟悉的仿佛是某个部门秽土转生了。
——是你!【哔】宣(确信)!
……他该说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吗?
禅院甚尔陷入沉默。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的,他大可一笑置之;然而换成五条夕见,他就得掂量掂量了。
又不像他们,身为金字塔塔尖的既得利益者,怎么会无缘无故有这种想法?这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是说着玩的啊。
更重要的是,五条家既定下任家主怎么想?
就这俩小子平日里连体婴一样的表现,他一点都不觉得五条悟会站在夕见的对立面。
——这就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了,他们拜师的真正意图。若真是如此……
咋说呢,我这是摊上大事儿了啊。
兴奋在身体里隐隐作响,禅院甚尔双眼微眯,正想再问的时候,五条悟抱着一团衣服大呼小叫地冲了出来。
“哥哥哥!我一不小心把衣柜抽塌了……!”
就说怎么花了这么久!!
“别管了,之后我来收拾。先带我去浴室。”夕见招了招手,蹲了下来,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圆球。
眼皮都要被黏住了,脖子那里触感也很难受,有什么问题都等洗完了澡再说。
“好哒~”
五条悟颠儿颠儿上前,一手衣服一手堂哥,用术式断绝了脏血污染地面的可能,像托着气球一样轻轻松松把人送进了浴室。
等水流声响起后,他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五条悟从半空径直飘过,杵在他们名义上的‘老师’面前,紧绷着下巴。“结果还满意吗?”
嚯。
禅院甚尔有些意外。他挠了挠脸颊,故作苦恼:“嗯~该怎么说呢~?”
平视着他的瑰丽蓝眸里如预想的那般燃起了火苗。禅院甚尔笑了起来。“算是有意外之喜吧,他比我想的更适合咒术界。”
对这回答明显不太满意,五条悟轻哼一声,总归没有发作。
一股不太友好但平和的空气流淌在二人之间,禅院甚尔忍不住打破沉默说:“他是个谜。”
“废话。”五条悟嗤之以鼻,在这个问题上跟堂哥相处最久也最亲密的他拥有绝对话语权,压根儿轮不到外人说。
“你……不想继承五条家?”
“难道你想(继承禅院家)?”
——答案当然是否定。禅院甚尔对那个魔窟没有一丝留恋,只剩好奇直毘人能带来多少改变而已。
还有这小子果然在偷听。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回答一点迟疑都没有。
“他人畏惧我们,不是因为出身、而是因为力量。”五条悟倨傲地昂着头,“假如所有族人一夜间死去、只剩我们两个,相信不会有人敢说五条家覆灭了;相反,倘若我们出了事,不光是五条家、咒术界怕是要迎来大地震。”
他辛辣地下了结语:“是五条家仰仗我们。就算失去现有的一切,我们也能重起高楼。”
……他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禅院甚尔缓缓点了点头。“但我们的境遇明明天差地别?”
啧。一想到从堂哥那儿听来的事,五条悟就觉得牙痛:全服唯一一张SP,禅院家不供起来就算了竟然还想撕卡!!人干事啊!?
“别管,夕见说他们畏惧你比我们更甚,不过是装模作样地披上了一层‘非我族类’的外衣。在我看来就是单纯脑子进水。”他尖锐地瞄了甚尔一眼,“真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忍那些蠢货到现在,换我铁定掀了桌了。”
……最开始,是不得不;到后来,就是无所谓了吧。总归老天爷还是给他们留了一个相对正常的人。
禅院甚尔转了转眼珠,坏笑着问:“做法这么简单粗暴,前头那番大道理究竟是你自己琢磨的还是夕见说的啊?”
“……这块儿你负责收拾干净!!”五条悟恼怒地一甩胳膊,飘走了。
非常时期人多眼杂,别院现在禁止外人出入,生活上的问题都要他们自行解决,清洁一般是他来、饮食则由夕见包圆。甚尔是客,只负责‘偶尔’做一下他们的护卫。
禅院甚尔在后面扯着嗓子惺惺作态:“哎,这就生气啦?别走呀!满足一下人家的好奇心嘛!大不了咱俩的赌注作废啊!喂——”
“哐!!!”
回答他的是一计巨响的摔门声。
嘿,逗小孩真好玩~~
可惜这个太不经逗,那个又太沉得住气,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咂了咂嘴,禅院甚尔今天第N次掏出手机开始敲敲敲。
术业有专攻,他可是管杀不管埋的。
他也该……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
等夕见拾掇好自己、也把浴室清理完出来的时候,客厅空无一人,被弄脏的地方也已经焕然一新。
他擦着头发愣了一下,果断拔高声音叫人:“悟——?”
“这儿呢~”从个室传来闷闷的声音。
夕见推门进去的时候,水蓝色大床正中央绵软的枕头城堡塌了一角。他先扫了一眼整整齐齐的衣柜,才把目光投向五条悟。
闹腾了这么一会儿,现在也还没到正午。缕缕金线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莹润如玉的皮肤显得愈发透亮,将白发映成一匹波光粼粼的银绸缎。
阳光实在是太好,加之空调尽职尽责的往房间里输送着凉风,驱散了额外的热度,五条悟等得昏昏欲睡,夕见进来的时候也只是慵懒地嗯了一声。
倒真像是位在云间休憩的神子。
舒缓了会儿眼球,夕见坐到床边,垫子微微下陷,五条悟像个上好了发条的玩偶一样自发挪到了他身边、眼皮还是闭着的。他轻轻捏了捏堂弟的耳垂,语气柔和:“谢啦。待会儿想吃什么?”
“嗯……”肌肤相交的瞬间,紊乱的信息流如潮水般退去了。连日紧绷的神经松散下来,五条悟打了个呵欠。“随便吧。警报解除?”
“不差这一会儿。刚折进去了这么些,总要消停一阵子。甚尔去处理尸体了?”
反正来的都是消耗品,大鱼不会主动冒出水面,风声鹤唳反而累及己身。
“大概。”
夕见想了想,说:“直到要求的咒具送来之前,我都不出门了。你呢?”
“那我也不去。”
“好。”夕见点点头,食指轻绕对方稍长了些的头发,心不在焉的想着冰箱里的存货。
正在鱼香茄条跟照烧鸡腿之间徘徊的时候,大腿上传来的敲击感拉回了他的思绪。
手缩回枕头底下,五条悟低声问:“不是说等交情深了再跟甚尔谈御三家吗?”
“你听到了?”
“他问我是不是不想继承家业。”不承认也不否认,五条悟慢吞吞的说。
哎呀,还真是直接。
夕见耸了耸肩,“既然没有反对意向,那就不用太在意过程了。”
他一直不觉得会被拒绝。人都胆大到单枪匹马干掉关系国家存亡的星浆体了,揍个御三家算什么,后续又不要他管。
“唔……”
好吧,哥总归是不会错的。
大脑实在疲惫的很,五条悟不知道自己发出的都是不成调的气音。
心下好笑,夕见亲了下他的额头,“睡吧,最近辛苦了,等着起来吃好吃的。”
顿时,清甜的桃子香味儿充满了五条悟的肺部。他静静地呼吸,沐浴在家的气息中。
——安全。
他的意识随即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