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迟醒来时,是在一个装潢华贵庄重的屋里,周围很暗,墙壁上有跃动的烛光。
难不成还是晚上
头很疼,脑仁儿涨涨的,像是有勺子挖了一块。抬手一摸,生疼;湿漉漉黏糊糊,还有一股药的味道。
这种药他之前虽然没用过,不过在刚来那几天时闻着很多影卫的身上都有,是特效伤药。药力极强,能让伤口在极短时间内复原,只是会留疤。比较欣慰的是之前那一撞没什么大问题,顶多也就轻微脑震荡。
周围没什么摆设,只有几个高大的木头架子,上面挂着几件沾了血的衣服。
一掀被子,身上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肌理细腻的皮肤却纵横了大小深浅不一的伤痕,甚至有一条格外狰狞的疤痕从左边胸口一直延伸到腰侧。
沈轩宜府中的影卫多得要命,不过都是在暗处培养的,能混到近身影卫可得费不少功夫,阎王殿里几日游应该是够本了。当年柳未被沈轩宸派来后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一路升职才成为一把手,期间一把辛酸泪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虽说原主的忠心是对着沈轩宸,但换了他可就不一样了。所以无论接下来沈轩宜怎么怀疑他,他也必须妥妥地本来被挑明身份之后还认沈轩宜为主就够奇怪了,如今被沈轩宸抛弃却正好成为了他的跳板。他可不能在攻略女主之前翘辫子。
“穿上衣服。”
许迟抬头,看见沈轩宜正站在门口,笑意盎然。可许迟觉得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像一只饿狼看见兔子似的,不仅猥琐,而且猥琐。
调转视线,架子上还挂着另一套衣服,黑色的袍料,袖口、领口、衣角均绣着银白的花纹,肩膀处也有一些花纹别致的金属,冷肃的华丽;特意设计成的逐渐收紧的箭袖;下摆不很长,刚刚过膝,能使行动更加方便。防水,防火,还好脱。
相当眼熟的衣服,可不就是影卫的制服嘛。
难不成他还是想留着自己呃心软是不可能的,按沈轩宜的性格和剧情发展,应该是想虐一虐影卫坚强的玻璃心吧。
看到门口的男人已经离开,许迟不再磨蹭,用当初刚到这个世界短短几天练出来的穿衣速度把一切打点好,对着屋里角落的铜镜照了照,英姿勃发美得很。
伸出手指拎了拎一缕乌黑的长发,转头看也没有合适的东西能充当束发绳,只好就这样出门。
一踏出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他并不是在什么王爷府里,而是在一处暗室,这也是为什么屋子里这么昏暗的原因。
“过来。”沈轩宜一袭白衣在暗处格外显眼,幽幽明火妖娆地抖动着,将他的脸照成金红色。
青石砌成的墙壁没有半点缝隙,橘色的火光缠绵地浮在上面。暗室尽头并排有十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上下两条巨龙,它们盘绕升腾,腾云驾雾,向中间镶着的血红宝珠游去。而在石柱之前,有一把金色的椅子。
这把椅子大而沉重,雕刻得格外精细,金色的椅身和上面镶嵌满满的宝石让它闪耀非常,漂亮的花纹遍布,椅背上是一颗硕大的龙首,两颗红色的宝石正是龙的眼睛,瑰丽如火,又似有无尽诡秘。
那是龙椅。
许迟惊然看向沈轩宜,只见他慢而稳地走过去,坐在上面,舒惬的表情是无尽的享受,幽深的眸像无边黑洞样流露出贪婪的意味,就连随时挂在脸上的优雅笑容,也带上了几分疏狂的味道。
“过来”他勾了勾手。
许迟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像从前那样乖顺地垂首,仿佛全心全意只为他一人。
“你说如若本王称帝,怎样”
许迟不动声色,却已经被他饱含狠厉的声音揪的把心提起,拿捏了一下情感后,他道了八个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沈轩宜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影卫,轻蔑一笑,声音冷冷的变了调,“何时学会了奉承话”
“属下不敢。”
影卫身体微倾,他在位置上能轻易看见锁骨周围的皮肤,不复莹白,反而透着暖暖金色,在这恍惚的境况下竟有些隐隐诱惑之意。
沈轩宜眯起眼睛,比量了一下影卫距自己的长度。
“离本王这么远作甚”
头顶声音微凉,想来是不悦的。许迟就依他心思又往前移了几步距离,接着就感到头皮一痛。
头发
沈轩宜揉搓着手里顺滑黑亮的长发,微凉的发丝绕过指尖的感觉柔顺如水,看见影卫淡然的表情下吃痛的眼神,不由得又下了几分力拉扯一番。
许迟现在是走也不行骂也不行,只能乖乖地被拽头发。
头皮忽然传来一股痒痒的感觉,顺着被轻扯的发丝让他浑身一颤,冷不丁抬头,却看见那高冷如蛇精病一般的主子正拿了一把桃木梳子在手里,梳齿间正是他刚被梳了一半的头发。
“怎么”
“此事还是让属下自己”别污了您的手啊
“坐过来。”沈轩宜用脚轻轻踏了一椅下的靠脚。
许迟当然不敢坐,只能又往前挪了挪,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
“让你坐下”沈轩宜有些气恼,这个影卫怎么这样不听话不愧是太子殿下教出来的人
他完全忘了影卫很年轻时就到了他的府里,而且完全没有接受过太子手下的训练。之所以柳未是那样忠于沈轩宸,只是年幼时被那人迷惑了。笼络人心这方面,比起看上去优雅邪魅实则变态的沈轩宜,外在形象是温润公子的沈轩宸可能更胜一筹。
许迟当然没有坐下,他知道三王爷的尿性,如果他坐下的话,接下来肯定是一个狠踹。虽然不能真的坐下,许迟只好折中了方法,又一次使劲靠近沈轩宜,差不多到了“亲密无间”的程度。
沈轩宜满意了。
手里如绸缎的头发握着相当舒服,看木梳从黑色的丝海里顺畅游过,莫名其妙觉得心情好起来。沈轩宜认为自己今日也算是屈尊纡贵,否则怎会给一小小影卫梳头,何况还是别人家的狗可一想到这厉害的影卫效忠的就是他的死敌太子,又觉怒火中烧。
“为何求死”
耳边忽然一句话炸开,许迟没来得及细想就脱口而出,“属下不敢”刚一说完就想抽自己一巴掌,合着在这个世界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属下不敢”“属下知错”“请王爷责罚”“请王爷恕罪”这几句话了
“哼,不敢”沈轩宜直接捏起许迟的下巴,笑容阴森,“你就这样在意太子我那好二哥”
许迟闭上了嘴。在他看来现在这种情景说多说少都是错,还不如装个哑巴,起码不会有性命之忧。
沈轩宜也诡异地沉默了,松开许迟的下巴,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不一会儿就将许迟的长发束起,并且从一旁拿起一只银质的发冠为他戴上。
许迟原本如瀑披下的黑发被梳成高高的马尾,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形象,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影卫垂首跪在他的腿边,安静乖顺,骨子里又相当冷傲。沈轩宜不由得想起五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时候年轻的影卫也是这么跪在他的腿边效忠,尽管一脸稚气,但足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坚定与忠诚。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那些忠诚不是假的,可又不甚真实,当年的自己不够稳重,就这样赐予他“一”的名号,让他成为了自己手里最厉害的棋子。
本以为影一能成为自己最大的助力,可现在看来却成了最大的阻力。
没由来的,他第一次心软了
他不喜猜测人心,却最喜掌控人心。如果影卫能继续对他忠心,那等他夺得皇位之后再杀了他也不迟。
无论是真是假,背叛他就是事实。作为沈轩宜,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在将来成为绊脚石的人。何况这人的确能牵动他一番心思。
古往今来,凡是心软者皆不能成大业。这种道理,自母妃死后他便懂得了。
“祸乱交兴,四方云扰。”
忽然一句话,许迟惊得抬起头。
“本王能带给这天下苍生的,只有如此。”
沈轩宜嘴角的笑意微冷,不知是自讽还是自傲。
“明日宫中家宴,你陪本王一起罢。”
“属下遵命。”
暗室中的火焰不断跃动,橘色的影子像把每一寸空气染了色,混合着石板地面干燥冰冷形成独有的视觉冲击。檀香自炉中幽幽袅袅地升起,连同那隐秘暧昧的气息,弥漫在四周,缠绕着两人。
龙椅上镶着的两颗红宝石不知何时泛起浅暗的微光,仿若看到了未来帝王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