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晖接触过的人里,“不贪恋权利”和“没有能力”几乎是划等号的,比如大皇子司徒旭。在太子倒下之后,他们这些排行靠后的弟弟们没有一个不跃跃欲试的,只有大皇子,每天仍是饮酒作乐,和侍妾们嬉笑玩闹,时不时去城外踏青游玩,别说接触朝中的大人,就是大皇子妃的娘家人,也没见大皇子去拉拢。
听起来似乎是个不慕名利的人,但司徒晖是见过大皇子处理公务的样子的,脑子不清楚,被下面的人一哄一个准。幸亏处理过几次事情之后,大皇子自己就发现了他不是这块料,此后就窝在府里安心享乐了。之前太子被废,还真有人打着扶持大皇子上位的想法,结果私下去找大皇子的时候被他灌了一肚子酒,从大皇子府出来就闭口不言了。
可像云苓这种,能把事情完美处理好,偏偏对权利没有兴趣的人,司徒晖还是第一次见。进屋有一会儿了,云苓给他擦了手脸之后就召来玉燕吩咐起今天晚上管彤院的菜单,还真是像她说过的,“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而已”。
云苓拟好了菜单,回头就发现司徒晖不但没有坐下,还用一种相当奇异的目光正在打量她,像是刚刚认识她一样。云苓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殿下?”见司徒晖终于回过神来,云苓忍不住玩笑道,“可是妾今天的妆容极美,连殿下都看呆了?”
司徒晖今天白天时心情一直绷着,即便是刚才和杨佩珊说话,说的也大多是公事,听见云苓这有点小自恋的话就忍不住笑了,“哪里是今天的妆容美,是你本就生得好。”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一边的桌子,“这是谁的信?”
云苓被他这话惊奇了一下,要知道,她刚才问出的问题,可是无数现代男生都会掉坑的问题,司徒晖竟然完美避开了?这人和女人相处的经验到底是多熟练啊!而且,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云苓发现,司徒晖对她的好感度往前涨了一大截。云苓心情微微复杂,原来司徒晖喜欢这么野的么?可惜她平时并不自恋,刚刚也是为了缓和气氛,以后大概不能经常刷好感度了。
当然,心里吐槽归吐槽,对司徒晖的问题还是不能不答的,云苓对着玉燕挥了挥手,让她下去安排晚餐,回头对司徒晖笑道,“是妾娘家的弟弟,之前不是说回南了么,如今已经到家了,给妾写封信报平安罢了。”
“唔,对了,你是家里的长女。”司徒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苗家夫妻早逝,需要云苓撑一段时间门户,偏偏最后,苗家的家业都是要交给她弟弟的。司徒晖好像知道这人的这种性格是怎么来的了。苗氏现在毕竟已经嫁给自己了,司徒晖觉得,自己对她有些怜惜也是正常的,“你在家时父母可曾给你取了字?”
已经这么多年了,云苓脑袋里和苗家夫妻相处时的画面并不算清晰。听见司徒晖的问话,她垂眸细想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没有,”想到这方世界的习俗,云苓觉得自己大概是没记错,“那时妾才多大啊,远没到取字的时候呢。”
苗父死的时候,原身苗云苓不过才十三岁左右,后来操持丧事,苗母病重,就更没心思想给苗云苓取字这种小事。
见她低着头,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司徒晖的怜惜更甚,“那我给你取个小字,云苓是主治健忘的药材,我以后叫你念念好不好?”
这时候的人说,待字闺中,成亲前由父亲取字,或成亲后由丈夫取字,再正常不过。甚至,如果是夫家给取字,说明那个被取字的女子和丈夫的感情不错,算是美谈了。云苓抬起眼睑,在蜡烛的映衬下,眸光微微闪烁,“那就多谢殿下了。”
“什么谢不谢的,”五皇子洒然一笑,“来吃饭吧,我也看看你拟的菜单,都有什么好吃的。”
云苓要来的菜十分简单,一道石锅酸菜肥牛,一道蒜蓉油麦菜,一道凉拌猪耳朵,,一道清炒山药。其实今天云苓是想吃蓝莓山药的,可惜晚上灯光昏暗,蓝莓山药里的蓝莓酱大概会给人不太好的联想,只能作罢。
司徒晖虽然是亲自上阵拼杀过的人,但胃口显然并没受到影响,一个人吃了三碗大米饭,还对着一边的小太监说要添饭。云苓吃饱了饭,偏过头去看他,发现司徒晖面色红润,精神极为振奋,联想到今天听说府里被围的经过,隐隐有些明白了。
吃完了饭,按照往常司徒晖歇在管彤院的程序,两人应该一起去小书房的。可今天司徒晖并不想琢磨公事,歪在炕上对着云苓招手,“来,咱们说说话。”
不知道司徒晖是不是戴了什么奇怪的滤镜,总之这天晚上问了云苓不少小时候的事。要说这苗云苓小的时候,云苓还真有些羡慕。本朝官员不许在籍贯所在处为官,苗父年轻时也带着全家走过不少地方,其中还有雷州呢。雷州临海,又有港口,小苗云苓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黄头发蓝眼睛的白种人。那边的男女大防也没有京城这么严重,是她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古代女子闺中快乐的时光了。
“是嘛,雷州那么有趣啊?”司徒晖笑道,“难为你当时还小,见到那些人竟然也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云苓不以为然,“我小时候见过一对弗兰西的双胞胎女孩子,长得真出众,就是他们那边的人老得太快啦,那对女孩子的妈妈身形就不太好了,听说家里还是什么子爵呢。”这段话半真半假,说起雷州,云苓可以把现代的一些记忆夹杂在和司徒晖的对话里。她已经有太久没有和人说起现代的经历,现在,哪怕是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能让她很开心。
夜色逐渐加深,一轮圆月从云间探出头来,站在外间的丫鬟们能清楚地听到五皇子时不时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夏荷对着冬雪使了个眼色,抿了抿嘴,看来今天小主和五皇子的谈话相当愉快呢。
主子得宠,她们这些下人出了管彤院脸上也有光不是?一直到了快熄灯的时候,云苓依然兴致颇高。她很少在司徒晖面前这么能说,司徒晖也发现今天的云苓兴致不错,直到睡觉,两人之间的气氛都不错。云苓借着今晚缅怀了一下现代生活,司徒晖这个从没出过京城的皇子也听了一肚子别的地方的风土人情,可谓是宾主尽欢了。
就在五皇子府一切动乱的后续都处理妥当,人心也逐渐安稳的同时,天下至尊至贵的地方,有一个人正躺在床上,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上滑下,落在枕头上。视线中好像仍然有人影在晃动,床上的人裹紧了被子。
老皇帝今晚没有召嫔妃侍寝,而是一个人待在养心殿。皇后白天看似镇定,实际被吓得也不轻,听到老皇帝不想召嫔妃侍寝,也没太劝,于是,半夜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常公公就来长春宫报,皇上起了高烧,这会儿太医院的院判正在皇上那里诊脉呢。
皇后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对刚刚赶过来的紫竹道,“把头发随便绾一下就行,少用簪子。”
紫竹会意,给皇后的脸上扑了一层粉,又拿过黛笔,寥寥几下突出了皇后眉毛的弧度,眉尖仿佛稍微蹙着,看起来就是被白天的宫乱吓到了,还要勉强撑着去关心皇上的样子。皇后对着镜子照了照,对这个妆容很满意。眼见紫竹已经开始给她编头发了,皇后抬头看向镜子,目光落在站在她身边的人身上,“除了长春宫,还有哪里收到消息了吗?”
常礼连忙摇头,经过了白天的宫乱,常礼现在只相信皇后能好好对待皇上。皇上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这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皇后点点头,拧眉细想了一会儿,“罢了,皇上现在正高烧,去的人多了也不好,等到病情好转了再告诉惠妃她们。”
说话间,紫竹已经把皇后的发髻盘好了。高德子就站在常公公的身后,听见皇后的话,眼神微微闪了一下,对着皇后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目光转向常公公,“事关皇上龙体,不好耽搁,咱们现在就走吧。”
皇后带走的人并不多,等到皇后走了,高德子笑了笑,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全后宫只有他们娘娘知道了呢?娘娘毕竟才当上皇后没多久,有人在宫里根基深厚,私下传递消息,娘娘知道了,碍于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有的。可惜,今天以后,那边大概不会有机会了。
高德子召来自己的一个徒弟轻声吩咐了几句,眼见那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高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甄贵妃今晚怎么都睡不好,自从中午得知三皇子逼宫失败,她这心里没有一刻是放下了的。到这个时候,她只能安慰自己,好歹皇上还没说出对三皇子的处置办法,皇上心里还是念着甄家的功劳的。等过几天,皇上稍微冷静了些,她再去找皇上求求情,最好是能从轻发落。
正在给几天后的求情打腹稿,甄贵妃就听见外面来报,“小路子来了。”
甄贵妃心中一震,这么晚了,小路子跑来这边做什么?莫名地,她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让他进来。”
“娘娘,不好了,皇上昏过去了!”小路子连滚带爬地进了甄贵妃的屋里,“皇后已经去了养心殿,说是要把那边封了。皇上昏过去前还没说怎么处置咱们殿下呢,若是……有个万一,皇后就能说了算了,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啊?”
“什么?”甄贵妃顾不得刚才想好的计划,豁然起身。想了想,甄贵妃又坐了下来,对站在一边的太监总管使了个眼色,低头对小路子和颜悦色道,“你的心意本宫知道了,这么晚了,天气凉得很,你快去喝完汤暖一暖吧。”
“能帮上娘娘,奴婢就什么都值了。”小路子虽然被叫做小路子,但年纪已经不小了,四十多岁的人了,几乎和甄贵妃是一辈儿的。这会儿他正捧着甄贵妃叫人倒来的暖胃的茶,语气感慨,“当初若不是老夫人,奴婢的干爹早就死了。就连奴婢,也受过老夫人不少照顾。若真被长春宫那位把持了养心殿,咱们这些人可就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和小路子聊了几句,甄贵妃和颜悦色地把人送走,她宫里的太监总管成贵就上来道,“刚才奴婢让奴婢的干儿子问过御花园洒扫的小春子,他说,皇后的车辇是刚刚往养心殿去了,带的人倒不多。”
“她带的人多不多有什么要紧,反正皇帝不能说话,养心殿的人都会听她这个皇后的话的。”甄贵妃恨恨地卷着手帕,只听“刺拉”一声,原本上好蚕丝织成的手帕生生被甄贵妃撕成两段,“不行,咱们也得赶快去养心殿。”
养心殿里,几乎是皇后的车辇才到,甄贵妃就也到了。给甄贵妃拉辇的小太监几乎要跑断气了,才能让甄贵妃赶在这个时候到了这里。瞟了一眼身后的常公公,皇后的嘴角微微勾起,“这么晚了,贵妃怎么来这里了?养心殿可不是无诏的妃嫔想来就来的地方。”
这话放在一般的嫔妃身上也不算错,可惜,甄贵妃眼露得意,抬起手腕,“臣妾刚进宫时,皇上怕臣妾不习惯,特意赐下这对玉镯,说只要皇上不在前朝,臣妾就可以凭着这对玉镯求见皇上。”当然,当初的元后是和皇上一起共患难过的,在皇上心里的分量实在不轻,甄贵妃虽然收到了这对玉镯,但并不敢拿出来炫耀。
不过,皇上身边的老人都是知道这件事的,比如常公公,这会儿就很纠结,若是不让甄贵妃进去吧,明显是对当年皇帝的命令视而不见;可若是让甄贵妃进去,这不是明晃晃打皇后的脸么?正想着,就见甄贵妃笑着瞥了他一眼,似乎带着些深意,常公公一愣,就听一边的皇后已经开口了。
皇后好似对这样意义非凡的玉镯并不在意,只是笑道,“既然这样,本宫先进去,顺便请示一下皇上是否愿意见贵妃吧。”
“谁知道有些人打着什么心思,”扫了一眼皇后身后站着的常公公,甄贵妃冷哼出声,“皇上身边也难免有些狗胆包天,胆敢隐瞒皇上真实意思的奴婢,一会儿你进去了,皇上要不要见本宫,还不是你皇后一人说了算。”
这次不是错觉,常公公清楚地意识到,甄贵妃是知道皇上的情况了,特意来堵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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